这边俩人说着心里话，正说的投契，突然间外面有人报，说是陛下来了。
悦兰芳连忙站起来，忙不迭的找地儿回避。一望殿内也没有可以躲的地方，她正打算闪身躲在屏风后面，楚天香叫住了她。
“怕什么呢，陛下又不是不知道这几日你在宫里，又不是在玩藏猫猫，回头万一给他察觉，以为是刺客就麻烦了。还是好好待着吧。”
她这般说了，悦兰芳便也不再躲藏，同她一起在正殿外头候着，不多时，杨烈过来，一抬头众人行礼之后，他只往殿内走了两步，便察觉到楚天香身后跟着的人，似乎并不是一贯伺候在她身边的静思，清念二人。不免有些在意，便停住了脚步。回头打量了悦兰芳一眼。
“呀，这不是悦姑娘么？”
他这话一出，旁人倒也罢了，悦兰芳是有些讶异。她与杨烈，也就在漪澜殿见过一面罢了。那日里漪澜殿里外出入的医女不少。贵为天子，还能记得她这样寒微出身的人，倒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只后退一步，又福了一福，道，“正是臣女，承蒙陛下惦记了。”
“今夜怎么在谨成殿这边？”
悦兰芳没有回答，楚玉鹮道，“我心里有些不自在，所以特意叫悦姑娘过来，陪我说说话儿，平日里也不见外人。听她说话，比旁人有趣一些。”
杨烈有些在意，便问道，“不是今日才去了摄政王府么？怎么又不舒服？是累的么？要不要叫御医所找人过来看看。”
楚玉鹮勉强笑笑，道，“现放着悦姑娘这么个神医弟子在，哪里用得着旁人。我今夜留她陪我住一晚，有她照应，一定是放心的。”
又顺手接了杨烈的斗篷，道，“陛下刚从持中殿过来？用过晚膳么？要不要小厨房做些夜餐呈上来？”
这一连串话，问的杨烈不再追问下去。只道，“不必了，上些淡茶，叫人把棋盘摆上来，我与你下一局棋吧。”
楚玉鹮瞥了眼更漏，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她怕杨烈留在持中殿宿夜，今日她的身体状况，是不便伺候的。因此心里有些急，却也没有动声色，只吩咐侍从女官把棋盘摆上。她这边从容不迫的坐下与杨烈下棋。黑白子在局面上不断纠葛。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他便随口问了几句寿宴上的事情。
倒也不是真关心摄政王寿宴如何热闹。只是许久不曾来谨成殿了。借了这机会，特意过来看看阿鹮。
棋至中盘，已经到了更深露重的时分。楚玉鹮漫不经心问了一句，“陛下今夜在哪里歇？”
杨烈心里略有不悦，却也不打算对着楚玉鹮发作，只道，“难得来一趟，阿鹮竟然忍心赶我走么？”
楚玉鹮落下一子，轻声道，“悦姑娘也是难得过来一趟，都说好了，她今晚陪我长谈整夜。人家是未出阁的闺秀，陛下在这边，才是真不方便。”
杨烈笑了笑，说，“那你说我该去哪处殿所？”
这话问的，是以看待正妻的态度看待楚玉鹮了。楚玉鹮略微面红了一下，却又道，“这是陛下的事情，哪里有臣妾说话的份儿？”
此言一出，杨烈的心底便略微寒了三分。
他难得来一趟，谨成殿不留人便罢了。若是有几分在乎他。哪怕拈酸吃醋呢，好歹叫他回持中殿也好。楚玉鹮半个字也不讲，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这性格，未免也太过于清高孤傲了。竟是半分也没得回转。
杨烈起身道，“既然悦姑娘今晚在这边，那清平殿那边想必是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朕便上悦宛容那边吧。”
楚玉鹮起身，敛衽施礼，道，“那臣妾恭送陛下了。”
杨烈起身，见楚玉鹮身边的清念捧着他的大氅，正打算为他披在肩上。他稳稳站着，由清念为她披衣，眼前是楚玉鹮纤细如葱的手指，轻轻为他系上衣带。默然站在正殿门边，送他出门。去另一个女人身边。
杨烈是含怒而去的，只是眉目之间，半分也没动。一如既往的平静。他虽年少，这涵养功夫，却也深不可测。
楚玉鹮眼看着御行渐渐远去，吩咐伺候人关了殿门，准备就寝。往寝殿方向走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晃悠了片刻，悦兰芳跟在他后面，见她站不稳，便慌忙上前搀住。
到底没忍住，说了一句，“娘娘也太过于倔强了些，出这么大事，都不肯与陛下商量一二。陛下不明所以的，难道不会怪娘娘太过于冷淡么？”
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会听到风言说楚妃位高权重却不得宠。哪里见过少年夫妻这般模样的呢？两个人相对而坐，这边厢仙风道骨不食半分人间烟火一身清冷气息，对面纵然贵为天子，还得委婉与她相谈。哪有半分亲密旖旎的气氛。
楚妃天性如此，又生就一副冰生雪冷的容貌，又是道境出身的，自幼修行，根骨里便带着几分仙气。若说起来，也算是倾城倾国仙人之姿。只是看得出。今上天子陛下并没有多少在意。
明眼人一望即知，天子陛下对楚妃，敬重有，怜惜或许也有，只是没有发自内心的喜欢。后宫佳丽不止三千，什么样的美人都有，他的确不怎么吃这一挂。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明明不喜欢，还得用心应对着。就算贵为天子，身在宫中，也是不能随心所欲。眼见他忍着怒气与楚玉鹮含笑应对的模样，一时都不知道该心疼哪边。
楚娘娘也是心里苦啊。好端端一个孩子没了。又是摄政王府寿宴上没的。大好的日子。要说出来，还触的是自家王爷的霉头。
又不能怪谁。没了就没了，再说多少话也回不来。楚玉鹮天性冷静自持。知道多言无用，索性便一言不发。
是太刚强了，略微肯转圜一些，也不至于如此。
若婉转温柔，也不是世代武家出身的女子了。
因这楚玉鹮这边突然小产又不便公开的缘故。为了照应她，悦兰芳又多在宫里住了一周。倒也不是日日都住在谨成殿。那晚之后，便先搬到了六庭馆女官值宿的殿所暂住。白日里无事，为了方便内廷传召的缘故，多数时候是在清平殿同悦怀玉一起做针黹的。
天子陛下或许是真喜欢温柔和顺的人。这些日子，闲暇无事的时候，倒是在清平殿来往的多一些。悦怀玉性情好，管天子说什么话都能四平八稳接得上来。大宗师差人传信给悦兰芳，让她多跟悦怀玉学一学。眼看着要出阁的人了。她是三小姐的陪房，悦从心那个人已经是一无是处了。若是陪房还这样，到了王府，日子也没法过。
嫡出的小姐，是娇生惯养着，说不得，碰不得。压力都放在悦兰芳一人身上。她在府上日子过得也不顺心。悦兰芳年纪还轻，没那么沉稳。如今既是在内廷，见悦怀玉身边人少的时候，也难免抱怨几句。
“咱家三小姐是临月郡主的女儿，也算是皇亲了。续弦做世子正妃，宗室那边还有不满。总觉得悦氏身为四贵家族最为弱势的一家，不够高贵。我一个庶女，入府给那位世子做侍妾，同府上的奴婢有什么区别。都这样了，还指着我帮衬三小姐。我哪里配。”
悦怀玉只笑一笑。说，“也得往好处想，三小姐金尊玉贵，大宗师在陛下跟前为她求了封号。将来也是要以郡主的身份嫁入王府的。小姐这样的人，犯不上花费心思应对府上的人。用得上你，你跟她入了世子府，也算是嫁的好了。咱家皇商出身，让人看不起归看不起，三小姐入了府，便是世子正妃，堂堂正正的当家主母。你要是对她有用，一心一意向着她，她也能护着你。总比在宫里强。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的。出身寒微的人，背后没有家族庇佑，没准连自己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悦兰芳低头，道，“堂姐是不知道，三小姐那样的人，岂会将我放在眼内。前些日子，我听三小姐同竹源嬷嬷说，天生的身子骨有些虚，怕是将来生儿育女的事情上会有缺憾，在王府难以立足。嬷嬷便劝她，不如让我生。三小姐又说，自己的夫君，若是跟别的女子有了骨肉，心里怎么容得下。竹源嬷嬷就给她出主意，说，她能生，你难道就不会抱过来养么？侍妾不管生下多少孩子，你都是嫡母。一生出来，你就抱在身边养着，和你亲生的有什么区别。忍了这一时之气，将来也有个指靠。总是要用她的。说了这些话，三小姐才不吭声了。我看她心里还是不痛快。她原本也看不起我。尚未入府，大宗师便定了我做她的陪房。大宗师的用意是让我为她所用。她倒像是心里扎了个刺一般，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来日用完了我，把我当奴婢卖了也不是不可能。我要是能选，倒是宁愿入内廷。哪怕是去做个医女，好歹跟堂姐在一处。至少知道，堂姐对我是真心实意的。也安心一些。”
悦怀玉无言以对，有些人吧，生得好。自有人为她铺好路。要说性情容貌，悦兰芳未必便不及悦从心。然而刀龙亲王府的世子妃，一定得有高贵的出身才行。她也觉得，悦从心为正妃，悦兰芳做侍妾，是委屈了兰芳。可若大宗师不曾迎娶临月郡主，悦氏也不可能有今日。翻遍整个悦氏，能勉强够得上刀龙府的门槛的，也只有悦从心一人。
悦兰芳是委屈，怪她生得不好。
生得好的那个，也未必事事就能顺心。悦怀玉问了一句。
“三小姐不能生孩子么？我之前听说，大宗师要你为她调理身子，有你的医术在，难道还能没有办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