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家主杜如晦三十好几了。去年刚娶了正妻。并没有嫡出的女儿。他的妹妹们也都已经出嫁了。杜家并无合适的人选。
净氏原是楚玉鹮母家出身之所在。她母亲年轻的时候与楚云皓的七哥相识，俩人结伴入道境修行，虽然出家之人按说是该斩了尘缘。但血脉出身之处，总是无法抹去的。
如今年轻一辈的女孩子，算辈分还是楚玉鹮的姨母。委实有点不大合适。
便只剩下玉翎族了。
楚云皓这么想想，有些头痛。
谢氏是武家。虽说这么多年不打仗。武家遗风犹在。他家的女孩子，打眼瞧过去，都不怎么温柔。
不过想想，要管理六宫，原本靠的也不是温柔。杨烈喜欢温和柔顺的女子，说起来，也是中看不中用。
玉翎族，如今还有些麻烦在。
二十余年前，南境战乱，南疆难民流落入朱雀皇朝。各处世家封国都接收了不少难民。只是南境中人与中原人习俗不同。更何况流民背井离乡远道而来。安置原本便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各地自有对策，其中最为失败的，便是朝露之城。
朝露之城是楚家封地。楚家军征兵征粮，都是自朝露之城出人出力。武家看重血脉亲缘。兵府理政。地方上团结一心。排外之心亦是出乎意料的强烈。当初楚云昭挂印辞官之后，退居朝露之城。曾经上书天启，陈述利害，要求当时的家主，楚家长公子楚云兮代朝露之城拒绝收容难民。
接纳南境流民，原是当时辅政的圣武亲王之主张。亲王心怀天下，为统一南境之功业考虑，也不能容不下战乱之人。当时各地世家封国都纷纷表态，愿以仁爱之心安置流民。儒门四贵之中，刀龙家收下难民，充作御龙天府的民夫种地收税不说。悦氏所在金陵，也大开方便之门。利用难民做生意，其中不乏人口买卖的勾当。虽然细究之下，难免有些见利忘义。但流民只要能在战乱里活下来就行，又岂会在乎如何被人利用盘剥。
楚家一贯将朝露之城百姓视作骨肉至亲。也不屑借机将流民当做下等人来榨取利益。朝露之城负担不了那么多人。因此依楚云昭的意思，干脆利落拒绝便是。楚云兮虽然觉得还有回圜余地，但朝露之城既是楚云昭主政。他便依了楚云昭的意思，上书朝廷，声称朝露之城不能收留南境流民。
当初承显皇帝病退望京。圣武亲王主政，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一声令下，境内分封的诸侯无不响应。朝露之城原是交通要道所在。若是朝露之城封闭城门。刀龙家盛京封地所用的民夫也无法过境。当时内廷外朝便群起而攻之，要求朝露之城开城通关。亲王甚至在朝堂之上斥责楚家。说悦氏商人出身，尚有仁爱宽宏之心。楚家百年武家，竟不能容战乱之民。匪夷所思。
倒也不是惧怕斥责。当时除了楚家之外。江南世家中，玉翎族亦不赞同接受难民。南境若要入北朝，江南要道便是必经之处。玉翎族陈兵边境阻拦难民。若是楚家坚持反抗到底，玉翎谢氏也会追随其后。局势变动之下，极有可能引起内乱。楚云兮权衡大局，不得已让步。最重还是让朝露之城开城容难民过境。没有楚家挑头，玉翎谢氏势单力薄，亦只能从边境撤军。
楚云兮当初是为了防止内乱作出让步。谁料朝露之城开城不多久，事情便如当初楚云昭所预料一般，情势急转而下。朝露之城没有多余的土地粮食奉养难民。暂居之人没有生计，难免烧杀劫掠。楚云昭坐镇定远兵府，动了严刑峻法，将挑头劫掠百姓之人全部斩首示众。朝露城中南境流民不服，深夜暴乱，将楚家培养年轻子弟的书院碧玄草堂付之一炬。楚家学童伤亡惨重。
楚云昭愤怒之下，封城屠戮。将城中流民全部屠杀殆尽。一夜之后，朝野震惊。刀龙府兴兵讨伐朝露之城。内战还是无可避免的爆发了。
楚家忠于朝廷，不肯与辅政亲王兵戎相见。因此朝露之战中，天启楚家始终不曾为朝露之城派去任何援兵。楚云昭孤军奋战，伤重无力统兵，最终战死于朝露之城。
圣武亲王原本想要给楚云昭扣上谋逆之罪名。只是承显皇帝在望京收到了楚云昭临死之前递上去的请罪书。想起她从前的好处。于心不忍，终究是为她免去了一切罪名。依旧以百鸣公爵的身份下葬。天子素服为之哀悼。并请圣武亲王顾全大局，不再计较叛乱之事，亲王亦只能作罢。
当初流民之乱。玉翎谢氏与楚云昭始终是站在同一立场的。朝露之城兵乱的时候，玉翎族原本想要求援，是圣武亲王有先见之明。请鸣凤杜家整合江南驻军，在京杭运河与谢氏对峙，直到朝露之城战事结束。不然的话，不止京畿地带，可能连江南也要陷入战火之中。朝露之城战败，楚云昭大势已去。玉翎族亦只得退兵。但玉翎族族长谢玄便曾有言，说是楚家家主懦弱，负了一代女武神。
朝露之乱结束之后，流民渐渐在朱雀皇朝内部安顿下来。江南水土肥沃，留在江南的人原本就比别处多一些。鸣凤杜氏有容人之心。允许南境流民在江南置地置屋，科举入仕，甚至可以与东陆华族通婚。各处世家封国接纳流民之时，都有各自的律条规矩。杜家家主如此宽容，流民便蜂拥而至。甚至一些原本并非战乱之处的南境居民亦搬迁至江南。
玉翎谢氏，倒是一如既往秉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排外之心。今年寒冬江南水患，据说便是因为南境移民不知水土走向，擅自开挖灌溉水渠，导致堤坝坍塌所致。楚云皓到了当地之后，发现因为堤坝决口所淹没的良田与房屋倒还在其次，更为严重的问题是，玉翎族陈兵南浔，隔江与杜家对峙。俨然又要打起来了。
杜家封地在扬州，正与玉翎族隔江相对。原该相安无事的。奈何杜家家主杜如晦与谢氏家主谢玄政见不合。玉翎谢氏颇有武家遗风。稍有不满，便陈兵对峙。
江水泛滥，两边都在抢修堤坝。就这还要讲战船摆在江面上，时不时往对岸齐射几轮羽箭。杜家与谢家一贯是这风格，江南本地人都看惯了。第一批天启过来赈灾的官员却有些目瞪口呆。不得已上奏天启，说江南世家不配合赈灾，这才将楚云皓引了过来。
倒也是实话。修堤坝，挖河道引流洪涝，开仓放粮安抚百姓，都是一刻都不能耽误的事情。这种时候，江南两大世家还在水上用兵，成何体统。
人力都不够用，按说该交对峙的那些水兵去挖河道才是。只是杜家与谢家都不肯撤军。这边陷入了僵局。
楚云皓头痛的很。
前两日才见了两边家主，杜家说谢家强横无礼。谢家说杜家愚钝不堪。那边都不肯让步。楚云皓甚至想过，南境既然近，不然干脆把云南那边兵府的人手也调过来算来，三方对峙，看还能对出来个理不成？
谈判陷入僵局，正好这会儿收到了杨烈送来的信。楚云皓想着，换件事谈吧。先去谢府，问问谢玄有没有合适的女儿，能入宫的那种。
没准玉翎族若有贵女嫁入皇室，会是解决眼前对峙的契机也不一定。
楚云皓这般想着，便乘船过了京杭运河，往谢府去了。
虽说是两军对垒，但他楚字军旗打出来，倒也能开出一条道来。
到了乌衣巷谢府厅堂，谢玄听得他来，穿着长袍汲拉着鞋子便跑了出来，人未到声先至，远远便喊，“殿下切勿多言，玉翎族向来不屈于强横之势。撤兵一事，绝无可能。”
楚云皓坐着喝茶，听见他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打眼一看，见他衣襟松散，腰带随手一绑。姿态散漫。江南世家兴盛不羁之风，说是武陵豪杰意韵。一向随意不拘，以示与天启公卿礼教森严的做派绝不相同。楚云皓委实有些看不惯。
从头到脚打量谢玄几眼，见好端端一双白锦制的高底鞋，被他踩得不像个鞋样。嫌弃之色便溢于言表。心想做家主的这般习性，能养出什么像样的女儿来？
当即便将茶盏放下，道，“你也不必这样急。今日前来，原本不是为了跟你说退兵的事情。我是想来问问，你家有女儿么？年岁十五到二十二都行。”
最多比杨烈大三岁。多了不行。年纪大一点，相貌普通一点也没关系，重要是出身高贵，贤良淑德。
谢玄睁大眼睛，抬头看他，问道，“干嘛要问我家的女儿？难不成是你要娶妻，不成不成，就算你风流俊秀位高权重，到底年纪大了些，不般配不般配。”
楚云皓险些被一口茶呛到。
他将茶叶吞了下去，郑重其事道，“天子听闻，谢家门风高贵，世有好女，端雅娴淑，处事周全。如今内廷之中，无匡扶内政之贵女。天子有心聘谢家女入内廷协理六宫。特意空出明成殿主之位，虚席以待。还请家主周全。”
杨烈的书信便是这般写的。以天子之尊，依然敬重清流世家。求娶的文书写的极为郑重客气。明成殿曾经是天子养母悦太妃所居之处。仅次于如今楚妃所居的谨成殿。连殿所都已经备好，可见用心极为赤城，且求贤若渴。
除了指定谢家，是楚云皓自己的主意。其他的，倒也都是如实传达。
谢玄愣了片刻，“陛下怎知我家女儿端雅娴淑？”
楚云皓无语的翻了翻白眼。
与其说是天子知道，倒不如说，他想要的便是一个端雅娴淑的贵嫔。这是提要求，谢玄贵为玉翎族家主，竟然没有听出其中意味，可见这么多年远离帝都不议政，脑袋都迟钝了。
楚云皓不由在心底叹息。杜家无人，净家也不能选，若非如此，怎么会来谢家。做家主的莽成这样，总不至于他能在江南世家里再选出个打打杀杀的武家女吧。
那宫里就该热闹了。弘徽殿漪澜殿明成殿三殿议事，干脆各自带兵器去吧。谁能打谁说了算。
楚云皓这般漫无边际的想着。却听谢玄道，“罢了，我家有三个女儿，长女已经嫁到云中了。打发伺候人，将小的那两个带过来，你自己看吧。天启那位年岁轻轻，宫里日子想必也不好过。既是开口了，谢家自当为国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