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怀玉当日回了清平殿，临睡之前，将那麒玉仙笔自匣子里拿出来，仔细看了一番。
倒也真不愧是道境至宝。流光溢彩不说。笔尖也极为温润。若是拿来写字，应该也是颇为顺手的。
笔上幻出化境，似是与心境有关。这笔太干净了。也不知是从没有沾过墨，还是容易清洗的缘故。总之看上去就像是从来没人用过一般。
桌上现摆着砚台。不过悦怀玉倒是不敢直接拿来试笔。
这样好的东西，她不敢用。
白沙书院将此物送与教统大人，想必是存了郑重其事的托付在里面。谁料教统大人并不在意，转手就给了楚玉鹮。
倒也理所应当。楚玉鹮是人间谪仙。这支笔给她用，自是不会有人觉得不配。只是以她的性情，恐怕不会喜欢这样花里胡哨的物件。
谁知道呢，既然是神物，或许自有灵性，到了她的手上，就不再花里胡哨了也不一定。
悦怀玉这般想着，便将匣子合上了。
还是担心有心之人将她送笔的事情和安和殿那边联系上。因此特意等了几日，才去求见楚妃。
拿的是白沙书院的帖子。白沙书院天下闻名，自是不至于吃闭门羹的。
悦怀玉在正厅坐下，见楚妃身边伺候的是掌事女官楚冰如。既然是自己人，料也不妨事。便将那匣子递了过来。一五一十说了来历。
楚妃听她说了原委，又淡淡瞥了一眼那匣子。
也没有细看。麒玉仙笔，在她眼中，也不是什么值得稀罕的物件。
只客套了两句，说此物失落多年，不曾想竟然保管在白沙书院。如今特意送来，也是他们有心了。
又说道，“也替本宫谢谢教统大人。”
她抬眼看向楚冰如，“东西收起来吧，来日道境若是有人过来，完璧归赵，送回去便是。”
不知是不喜欢，还是这样的东西不足以让她动意外之心。总之还是没打算留下。
楚冰如领了吩咐，捧着匣子出去了。悦怀玉原本想告辞的。只是一盏茶刚端上来没多久，还没有喝完。骤然起身告辞，也未免有些太失礼了。
茶有些烫了。悦怀玉一边慢慢喝着，一边就想，若是不主动告辞，等到主人家来赶人出去，似乎更不合宜。
楚玉鹮却似乎没有赶她走的意思。只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喝茶。
随口又问了一句，“兰芳这一两日还好么？”
悦兰芳将茶盏放下，认真回答道，“谢楚妃殿下关心，兰芳伤的其实也不重。这几日都在皓月清辉楼养着。应该是没什么事情了。”
楚玉鹮点了点头，说：“那就好。宫里出了这样的风波。按说是本宫的责任。”
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也没说错什么。她既是内廷之中唯一的正妃。六宫的事情，都该由她约束。按说出了这样的事情，杨烈该找她问责的。
杨烈自是什么也没有说。毕竟心知肚明，此事原本与楚玉鹮无关。
但楚玉鹮自己，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在意。她一向是不管事的。若是內宫里吵吵闹闹，惹出来点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她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只当没看到便是。
但这一次，悦兰芳的孩子险些没了。
即便没有人说她什么，楚天香也自觉有些对不住这个位置。她不便亲自去皓月清辉楼过问。因此才借这一时半刻的功夫。多问了两句。
“还差三四个月了。要比从前更加谨慎才是。这些日子陛下时常也在皓月清辉楼那边。你若是有空，也多照应着。”
毕竟稚子无辜。
楚玉鹮无论再如何看轻悦兰芳。都不可能希望她失去这个孩子。
悦怀玉点了点头，道，“妾身明白，多谢殿下提点。”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一盏茶已经饮尽。悦怀玉放下茶盏起身告辞。楚玉鹮没有挽留，也没有送。
悦怀玉走到殿门外，回头略微看了一眼。
见她就那样坐着。沉默而又冰冷。
像是一尊玉雕一般。
精致，美丽，而又遥不可及。
或许也只有贵为天子的人，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吧。
她离开谨成殿不多久，楚冰如已然收好麒玉仙笔。回到了正殿那边。
楚玉鹮还坐着。她偶尔是会这样。明明是在招呼客人的，客人已经离去很久。她却依然坐着。安安静静想心事。
“主子，那支笔已经收好了。”
楚玉鹮微微点了点头。
麒玉仙笔是至为贵重之物，在她眼中，似是无关紧要一般。
“咱们写封信给七公子吧，若是能得知此物重见天日。想必七公子也会十分欢喜的。”
“不过是身外之物，来日有机会，交还回去便罢了。无须特意写信去说。”
说什么都是冷冷淡淡的。楚冰如倒也不气馁。知道她向来是这般性情，换个话题，又道，“九爷从江南那边来信了，说是水患治理的不错。不少地方重修了堤坝。如今看来，江南本地的情形，倒也不似意料的凶险。这也算是好事吧。”
楚玉鹮微微点头，道，“也算是百姓的福气。”
她起身，说，“闷坐也是无聊。把棋盘摆上吧，本宫去打谱。”
楚冰如应了句是。心里却难免有几分无奈。
这宫里吧，算上从前还住在武成殿的那位摄政王，也就三四个人下棋。杨烈的师尊是外朝那位教统大人。琴棋书画上，自是都下过功夫的。这可不是巧了，琴棋书画，楚玉鹮也都有国手的功底。
琴是自娱，向来不会轻易弹给别人听的。她不做琴姬。棋吧，都是自己在宫内解古谱，也很少与人对弈。书画更是，她父亲是道境第一的书画大家，这位楚妃殿下的书画，放在朱雀皇朝，也算是翘楚。只是她的字画，一向只是收着。并不会给别人看。也不会在殿所中挂着。
书画原本便是为修身养性的。并不是可以拿来炫耀的东西。因此写便写了，画便画了，没有必要拿出来给被人看。
这是楚玉鹮的想法。旁人不管赞同与否，她始终是可以按自己想法做事的。
杨烈喜欢下棋。从前都是同摄政王殿下下的。那位殿下自从搬出内廷之后，在持中殿消磨的时间便少了。偶尔陪天子下棋，也都是有事，一边说话，一边落子。又时常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下个什么意思。
他武将出身，原本在棋道上下的功夫就不够。倒像是天子陪他闹着玩似的。
偶尔教统大人来了，也会摆上棋局。教统大人一贯忙。下棋的功夫也没有。对弈的残局就摆在持中殿的屏风下面。偶尔想起来了，走一两步。余下残局，便如同考试一般，要天子思索十天半个月。长考之后，才能回一子破局再继续。
帝王君临天下，便如棋盘一般，看的是大势。教统大人陪天子下棋，说到底是在授课。
摄政王殿下和教统大人的残局都摆着，偶尔还相互品评一番。杨烈从旁看着，想也难做。
后宫嫔妃之中，除了楚妃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之外，人尽皆知，悦氏出身的那位顺仪，在六庭馆的时候，棋道曾经考过第一名。从前又常陪悦太妃下棋，棋力不弱的。
只是天子却很少同宫妃下棋。
杨烈那个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偶尔形于色，偶尔又不形于色。喜欢的时候，看着像是真的喜欢。不喜欢的时候，撂下便是撂下，也看不出流连之色。
他虽然年轻，其实心思也不好猜。
此刻江南境地里。楚云皓已经收到了他送来的急件。
八百里加急，原以为是外朝出了什么大事。打开来读了个开头，见是说物色好女的事情。险险就想直接叫教统大人入宫去教训他一番。
后面仔细读了，才知他的用意。
楚云皓微微皱眉，思索片刻。
倒觉得杨烈似乎说的也没错。
如今內宫里，接二连三有人针对皇嗣。几乎已经到了令人无法容忍的地步。杨烈不愿让六庭馆插手内廷事务太深。他自己年纪轻轻，更不能日日操心内廷的事情。掺和进一群女子的勾心斗角之中。那样的话，皇朝的体统就没了。
至于阿鹮。阿鹮目下无尘，原本也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
要性情贤惠温良，还得精明能干聪慧过人。又要出身高贵，这般想想，倒觉得跟选皇后似的。
楚云皓知道杨烈身边缺一个这样的人。只是他毕竟有私心在，既有阿鹮在宫中一日，绝不愿让任何人越过阿鹮的地位。
至少是贵嫔的身份，又不能越过阿鹮。想到人选，便觉得头痛了。
江南三大世家，鸣凤族杜氏，玉翎族谢氏，倾波族净氏。若论起来，杜家为首，乃是江南世家最为强势一族。净氏是清流名门，清流不议政。但论起声名与地位，却也不输帝都公卿。
至于玉翎族谢家，原是武家。只是江南地带久无战事，比起边境那些武家，略微有些势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