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宫这般貌美。大宗师却只肯将她嫁到圣武亲王府上。送进内廷来的悦怀玉,却是清汤寡水一般的素净容貌。
从前有悦太妃在宫里。怎么说也是看着天子长大的。或许就是因为深知那位天子陛下的眼光,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杨烈喜欢长得素净的。这种事不须言明。但凡在宫里待得久了,总看得出来。
宋如笙生得明艳。和丹宫是一挂的。美则美矣,也不是说不受宠。但她知道,即便她自认艳冠六宫。众妃都在场的时候,杨烈的目光,却不是总落在她身上的。
弘徽殿这位主子并不傻。她自己心里也知道。如同六宫议论,天子去谨成殿看得不是楚妃,而是摄政王殿下的颜面一般。天子在弘徽殿,或许注视着的,也是她父亲在南境的兵权,而不是宋如笙这个人。
知道有南境忠烈府在。不管她怎么闹怎么作,都会对她宽容以待。但也因想清楚了这一点。孤身一人的时候,才会总觉得,这座富丽宽阔的殿所,未免有些太冷了。
冷到让人不安。
即便此时,已经是早春。
勘破三春景不长。
她心里也是有不安的。
倒不如似丹宫。即便只是个世子妃。好歹也是正室。在公侯世家做当家主母,也胜过天子妾。
如嫔微微叹气,说,“丹宫倒是小瞧了悦氏出身的这位更衣。她不仅得了天子的喜欢。甚至还有了孩子。宫内这么多主子。偏是世子府上一位侍妾怀了龙种。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亏得世子涵养深,竟然也不动声色。”
丹宫眉目流转,道,“世子岂会不在意。只不过,世子也知她不过是个贱婢。为了这么个贱人与天子计较,岂不是失了智。”
王世子是没说什么。不过世子府上侍妾,又是悦氏出身的。居然在谨成殿与天子相会,甚至暗结珠胎。刀龙府已然成为天启那些世家公卿们眼中的笑柄。当初为了平息此事,大宗师也曾经亲上刀龙府致歉。
悦兰芳原是丹宫的陪嫁。丹宫因此受到牵连,被圣武亲王斥责了一顿。怪她御下不严。要说起来,自打娶了她这个儿媳妇。除了大婚当日见过一面之外。亲王几乎从来不曾和她说过话。谁料竟会为了悦兰芳的事情,特意从盛京赶来斥责她。
至今想起此事,依然会令丹宫愤怒不已。
如嫔看出她神色阴翳,心知自己料得不错。悦兰芳既是刀龙府的侍妾,当初不顾一切入宫,必然是会引起府上那位世子妃的不满。如今邀请丹宫来弘徽殿,倒是真来对了。
她俩说得来。
“那一位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如今肚子里有了皇室血脉。来日恐怕旁人看在她曾为皇室开枝散叶的份上,也不得不将她从前做的那些事情忘个一干二净。”
丹宫对着日光,看着自己纹饰金莲的红色指甲。十指如青葱,指尖晶莹,玲珑剔透。
“倒也不愧是贱货,爬床爬的快,肚子大的也快。一窝一窝的生,生出来也都是贱种。”
弘徽殿如嫔颇为吃惊的看了丹宫一眼。
心想这位也是世家贵女。怎么说起话来,如此……已经算不上是刻薄了。说是粗鄙也不为过。但听着她所反感的人被旁人如此评价,实话实说,她心里还是痛快的。
痛快归痛快,到底还是将茶盏放下,略微劝了一句。
“丹宫还是慎言吧,再怎么说,那位也是陛下身边人。她出身如何卑微,生出来的都是龙种。”
丹宫轻轻的笑了笑,指尖掠过青瓷茶盘。朱红色的指甲映在青瓷纹路上,看着甚至有些触目惊心。
她说,“生下来的,才叫龙种,若是生不下来,不过也就是个不该出生的孽种罢了。殿下深知内廷规矩,怎么在这事上,倒不明是非了呢?”
如嫔恨恨道,“本宫又何尝不知。只是六庭馆馆主要保着那个孩子。说是为了保陛下骨肉。即便那孩子生母出身寒微。只要生下来之后,给他找个身份高贵的养母,一样是皇室贵胄。六庭馆那边已然有了决断。本宫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殿下当日拿着堕胎药,当众去找贱人。的确是光明磊落。馆主的筹谋,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如今放眼宫中,各宫的贵人主子年纪都尚轻。陛下都还没满二十岁呢。还怕以后生不出孩子不成,非得仰仗一个世子府上丢出来的破鞋。也不怕失了皇室的体面。再说了,六庭馆如今是楚家与叶家做主。到时候即便是要为那孩子找养母,也是便宜了楚妃或者叶娴嫔。殿下若一昧宽仁,便是在为他人做嫁衣了。”
如嫔微微皱眉,道,“内廷里那些手段,本宫也不会。何况贱人原本是医女出身。一向防范的紧。本宫即便是想要处置这孩子,也无从下手。”
丹宫眯起眼睛,轻轻笑了笑。
“娘娘说的不错。贱人不仅是医女出身,调香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饮食,日常用度上,都做不了什么手脚。”
鬼医传人,自然不是易与之辈。想在她饮食用药上做文章,恐怕是想瞎了心。
如嫔道,“本宫向来不怕事。只是如今有馆主护着她。明面上确实不好动手。”
皓月清辉楼外面,有武殿青缨尉守着。想要似当初一般,端着一碗汤药冲进去直接给悦兰芳灌下去是不能了。
实话实说,如嫔也就擅长这种事。
丹宫从身边伺候人那里学过点别的手段。私底下在饮食,药方,还有室内用的香料里做手脚,都不是问题。只是从前,大宗师将悦兰芳派到她身边,原本便是为了帮她处理这些事情的。论起这种手段,她倒是真不如大宗师亲自教出来的悦兰芳厉害。
丹宫笑笑,看向如嫔。
“臣妾与殿下一见如故。自然该为殿下分忧。毕竟来日方长。皓月清辉楼那个贱人虽是医女出身。但人吧,百密总有一疏的。防得了一时,总防不了一世的。殿下无事多请臣妾来宫内走动走动,没准就找到办法了呢?”
如嫔抬头,看向丹宫。
台上已经换了一场戏。一折狸猫换太子正唱的热闹。宫闱之中,从来便不缺这样的事情。皇权之下,做什么都不觉得残忍。
丹宫笑靥如花。美丽而又凉薄。
“小贱人擅长的事情,臣妾一清二楚。即知长处,便避其锋芒。在短处设法便是。她若是真有本事,也不至于如此提心吊胆。”
如嫔心满意足的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又问,“此次有劳丹宫费心了。不知本宫有没有什么事情能帮得上丹宫。”
悦氏都是生意人,既然做事,当然是要收取相应的酬劳。这一点上。如嫔倒也拎得清。
丹宫微微笑了笑。
“岂敢跟殿下要酬劳。臣妾与殿下说得来,交个朋友罢了。殿下肯与臣妾多来往便是,无须计较这些小事。”
实话实说,她一贯傲慢,能对弘徽殿如此另眼相待,说到底还是因为与弘徽殿性情相投罢了。
更何况,丹宫生性刻薄恶毒。她当日因为大宗师器重悦氏两姐妹远胜于她。甚至在她嫁入刀龙府之前,就已经为她预备了悦兰芳这么一个侍妾。她愤恨已久。即便今日悦兰芳已经离了刀龙府,丹宫心里的怨恨,也一刻都不曾放下过。
闲着也是闲着,借着妒心炽盛的机会,去折磨自己所厌恶的人,也算是一种乐趣。她当然不在乎弘徽殿这位如嫔殿下如何报答她。
不过,另一方面而言。大宗师曾经嘱咐悦怀玉在内廷讨好楚妃。若是她可以与如嫔常有来往,也算是在内廷之中有了自己的人脉。倒也不算坏事。
如嫔原本也是有些率性耿直的人,听她这么说,便点头笑道,“这样也好,正好本宫喜欢听戏。丹宫也喜欢。无事的时候,原本也该多聚聚。只要王世子不怪本宫总拆散你们少年夫妻便是。”
丹宫听见这话,冷冷的笑了笑。
“此事上,殿下就不必多虑了。王府后院的事情,世子一向是不管的。臣妾便是在宫中住十天半个月不回去,他也不会多问一句。”
如嫔略微有些讶异。心想他们也算是少年夫妻。丹宫虽是继妃,但也是正头娘子。大婚又只过了半年左右。正该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丹宫是悦府嫡出的女公子。王世子便是不喜欢丹宫,看在刀龙府与悦氏联姻的份上,也该对丹宫另眼相待才是。
听她语气,不像是新婚燕尔的少年夫妻,倒像是怨念深重似的。
王世子不会这般不识大体吧。
如嫔心里嘀咕着,却见丹宫回头,若无其事对她讲,“殿下若是要排化墨珠,弘徽殿养的这些青衣正旦倒是都不错,只是差个唱小生的。正好我府上有个坤生,戏还不错。若是殿下不嫌弃,改日带来给殿下瞧瞧也好。”
显然是打算换话题了。
弘徽殿倒也不多纠缠,就借着排戏的话头,与她聊了许久。倒还真是相见恨晚,聊的甚为入港,直到暮色降临,宫里差不多快到下千两的时辰了,这才令伺候人送丹宫回府。
虽说丹宫说过,即便是在宫里过夜,王世子也不会介意。但毕竟悦兰芳有例在先。若是再将世子正妃留在内廷过夜,还不知外面会传成什么样子。
如嫔自是没打算找这个麻烦。
说到底,事情变成今时今日这般局面,要怪,也只能是怪悦兰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