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东陵不笑策梦侯2024-11-27 16:513,840

楚云皓听了这话,竟然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公法庭清流议事,或许也有他们的道理。身为执政之人,也该广纳言路。我这些日子也想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有容人之地,对待外来之人,也不可偏激过甚了。”

杨烈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想着他或许会对清流之议激烈反对。甚至提出设法干预公法庭决策的途径也说不定。如今见他这般好说话,倒是吃了一惊。

但楚云皓既是这样说,他便也不打算节外生枝了。这阵子为了公法庭人选之事,外朝给他压力甚大。若是楚云皓再要介入,委实不好收场。如今楚云皓不在公法庭一事上多提要求,对他而言,倒是松了一口气。

眼下氛围正好,杨烈也不愿自寻烦恼。到了上灯的时辰了。折子堆积着,他一边批阅,一边遇到犹豫不决的地方,便与楚云皓商议一两句。直到这一日的奏章全部批完,才算是松了口气。

楚云皓在对面坐着,笑道,“日日辛劳到这个时辰,你这做皇帝的,也是挺不容易。”

杨烈将手中笔放在架子上,听楚云皓这么一说,便控制不住,心里过了一个念头。

他想起从前,他刚即位的时候,还没有亲政。那时外朝的事情,都是楚云皓一人处理。他又何尝不是日日批奏章批到深夜。如今回想起那段时日,倒也没听楚云皓抱怨过半句辛苦。

权力握在手中的时候,自然是心满意足的。岂会觉得辛苦。都说做天子不容易。普天之下,若有机会还不愿做天子的,怕也是没有。

退隐田间躬耕陇亩自然也颇有乐趣。但人世之间,什么样的乐趣,恐怕都比不上君临天下俯视苍生所带来的满足。

这份辛苦,换谁不是心甘情愿。

他想是这样想,倒也没说出来,只含笑对楚云皓道,“这些日子都好些了。前阵子因为江南水患的事情,天天都有折子,各地都没什么好消息,不是说遍地饿殍,便是说流民作乱,府库空虚。期间还有贪墨赈灾物资的。忙就不说了,始终没什么好消息,闹心。舅父去了趟江南。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去了七八成。这阵子连折子都少了。我也省心了。”

他亲政多年,这位殿下余威尤烈。若非楚云皓亲自走了一趟江南,事情不会解决的这般顺利。

这一句谢字,终归是要说的。

他说归说了,楚云皓亦是坦然受之。

没什么受不起的。摄政王殿下如天子一般受天下供奉,旧黎民于倒悬。或许在天下苍生看来,年富力强四处奔波的摄政王殿下,还比高居于庙堂之上的少年天子更为可靠一些。

近两年来,他时不时便会动起这些念头。只是看一看身边的人,六庭馆馆主楚君仪原是先帝教母,又姓楚。虽然六庭馆女官视内廷为家,终身侍奉皇室。说起来不该有家族之心。但实际上,人心总有偏向,谁家送女儿入宫的时候,不是想着家族荣耀的。

内廷外朝的官员,若是凭借门阀举荐入仕的,多数都依附于四贵家族。若是科举入朝,便基本都是儒门学子了。天下儒学之首,乃是白氏的教统大人。这样说来,朱雀皇朝之皇室,还是不出天启四贵。

四贵家族都有广阔封地,又把持外朝政务。要说起来,不论是权势,荣耀,还是财富,都胜过在外的世家封国与望京那边的宗室贵胄。

说皇朝根基是四贵家族撑起的也不为过。至于天子,高居于庙堂之上的天子,也难免有左右掣肘的时候。

天启四贵,按着惯例,是一门宗室,一门外戚,一门儒家,一门武家。

宗室是刀龙家,刀龙府在诸门宗室之中能跻身于四贵,自是有过人之处。刀龙世家代代皆有贤公子辅症。如今那位已经退隐的刀龙亲王,原是仁显皇帝的亲兄弟。仁显皇帝即位之时多有波折,领过刀龙亲王的人情,因此对刀龙府格外看重。据说仁显朝时,刀龙府声望最隆。亲王与天子陛下既是君臣,又是亲密无间的兄弟。可惜后来亲王与楚家政见不合,争执不断。仁显朝时,太子教母兴兵叛乱,太子畏罪自尽。原本支持太子的刀龙府亦因此失势。杨烈父亲昭武皇帝并非楚家人,却是由楚家兵力支持才能顺利坐上帝位。昭武朝时对楚家的重用比起前朝只多不少。圣武亲王愤而退隐。只留下世子在天启主事。

虽说刀龙府的势力,如今是不比从前了。但毕竟也是四贵之一,背后又有皇室一族支撑,余威尤烈。四贵家族之中,唯一一个与楚家积怨颇深不可调解的,正是刀龙府。只是,便如同圣武亲王与摄政亲王楚云皓之间水火不容的原因一般,亲王名义上忠于君王,实打心里,却对杨烈是极为疏离的。

他母亲是楚家人。楚氏九云之一的楚云容。即便杨烈姓杨,那位亲王对他,却是一样怀有厌弃之心。

一门外戚,便是楚家。楚家自开国之时,便代代送贵女入宫侍奉。外有君臣之义,内结姻缘之好。宫中侍奉的女子,自然都是名门世家出身的。但本朝有数位天子都是楚家贵女所生。是皇室唯一承认血脉相连的外戚。楚家当初追随太祖之时,原本不是武家,是谋士。太祖立国之后,清流出身的白氏入内阁,地位渐渐越过楚家。楚家原本会像许多旁的开国世家一般渐渐衰落。却不料徽明朝时,有位楚昭仪的弟弟骁勇善战,正在姐姐最为得宠的时候,为皇朝打下了西北燕云十六州。军功显赫。当时甚至不知,徽明皇帝是因为那位弟弟是天纵名将的缘故,才额外宠爱姐姐,还是因为宠爱姐姐,才一路扶持弟弟成为天下名将。

当时楚家原本已经渐渐衰落。文官入阁,才学不及白氏及儒门清流。只能在六部做些闲职罢了。谁料北方一场战乱,楚家这两姐弟,内廷里的那位,赶上原本的中宫皇后忤逆犯上被废弃。依靠天子的宠爱,从昭仪一路升到皇后。 北方那位,从参将升到镇北大将军,建了定远兵府,为后来的楚家军打下基础。楚家子弟渐渐弃了儒学,踊跃习武。凭着功勋,又出了几代名将,守住了数万公里的北境防线,才有了今时今日之地位。

如今提起武家,都说是天下武家之首。这段过往,倒是没多少人记得了。四贵之中,楚家一直是算作外戚的。

杨烈外家亦是楚家。若是他与楚云皓同气连枝,楚家,倒是也能算作他的后盾。

他不能与楚家离心。

这一件事上,纵然贵为天子,他也从来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一门儒家,便是如今的青猫白氏。明明姓白,却以一只青猫作为家徽。白氏是自前朝起便一直兴盛的书香门第,清流世家。入朝参政之后,以其儒门学者之首,门生故吏遍天下的优势,一步步登阁入相。家族之中,既有能把握朝政的治事能臣,也有潜心于学问,创办学海无涯书院的名宿大儒。在算学,河工,建筑,机械等实用之学上也颇有建树。出过不少科举榜首,帝师亦多出于白家。

儒门天下,是白氏一手创立,白家治学之严谨深刻,儒门之中无人不服。白家虽参政议政之后,便不能算是清流。但朱雀皇朝境内,处处皆有白家书院。治学一道,原不分清浊。清流世家再怎么不屑于庙堂之道。终究,不少人还是白氏门生。白家如今的地位,乃是数百年积累而来,非一日之功,轻易亦不可撼动。

这一代白氏家主白君砚是帝师,也是儒门教统,更是内阁首座。天子一人之下,便是摄政王殿与教统二人,一文一武。这两人表面看来,虽不像交情很深的样子。但教统大人与早已过世的楚长公子却是君子之交。何况如今,不论私交如何,朝堂上办事,总是有商有量的。他们,倒也不像是合不来的样子。

一门武家,是白虎世家。史书曾言,白虎石家先祖那位大将军,原是奴隶出身。随太祖揭竿而起,立下赫赫战功。函谷关坑杀万人,便是那位将军的手笔。民间传言,说那位将军暴虐弑杀,乃是天上的凶星落了凡尘。以吞噬万民血肉为生。太祖当时听了,哈哈大笑,说以战止战,亦是慈悲。将军是旗下的凶虎,那便为了苍生,将与皇朝为敌的人全部吞噬干净。

天见大道将乱,恶徒横行,民不聊生,众生煎熬于水火之中,故遣凶星降世,杀尽千魔。追随于帝座之侧,从龙征战的猛虎,当然不是污名。白虎之徽,是太祖赐下的。那奴隶原本没有姓氏,便用白虎之名。之后代代子孙,以白为姓。世代征战,守护于帝座之侧。

四十多年前,北境衡江大败。以军功封王的豫王白起受挫于衡江前线辽阳要塞。寒冬腊月,血染大江百里红。白虎世家的武将们几乎全军覆没。楚家援军千里奔袭,损失过半,战死两位名将,才勉强撤军,自尸山血海之中救回重伤的豫王白起与白家年纪最小的那位公子。

白起战败,是天时不与,那年北陆气温骤降,一场大雪冰封衡江,战船全部动弹不得,被蛮族人突袭才吃了大亏。非战之罪。但北境一战损失惨重,必须有人负责。白起上书自尽谢罪,只求天子留下幼子性命。天子见了折子,亦觉得不忍心。下旨褫夺豫王封号,赐死白起,收回封地。却保全了那位小公子一人性命,在朝露之城为他留了住处,养病度日。

那位公子天生体弱多病。父兄皆战死之后,亦觉得心灰意冷。没过几年便死了。白虎家族亦彻底消失。唯有一桩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小事,便是那公子临终之前,将一名婴儿托付给了当初还年轻的楚长公子。长公子将那孩子视为幼弟,亲手养大。便是后来的楚云皓。

那位公子的心早就死在北陆了。他是为了给白氏留下血脉,才苟延残喘,多活了几年。

四贵之中的武家已经没了,至于悦氏,衡江大败之后十余年年,承显皇帝养精蓄锐,亲征北境,却被蛮族围困于龙门要塞。当时百万大军皆在北境,后援之路被切断。朝堂之上议论纷纷,不少人认为天子没有突围归来的希望,不是被蛮族扣为人质,便是会重演北陆兵府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外朝拥立不满三岁的太子即位。天子受困于战场无人能救。悦氏大宗师本是地方巨富家的小公子。变卖家财,以重金聘请雇佣军,靠着悦氏多年经营的商路人脉,将筹备的粮草分十余路送入北陆战场,为楚家军后援支撑。毁家纾国,救驾有功。悦氏身为商人,能有这般大义。承显皇帝以国士待之,才扶持悦氏,跻身于四贵之中。

儒门四贵之中,悦氏最为势弱。至今依然不脱商人本性。只要能赚钱,别的事情都不在乎。朝堂之上,亦是左右逢源,逐利而去,从不肯轻易得罪人。

大宗师天性凉薄,或许,也并不是可以依靠的人。

杨烈微微叹了口气。这般看来,的确是他年轻势薄。朝堂放眼望去,儒门四贵,没有一家是天子可以轻易左右立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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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天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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