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子从弘徽殿起驾上朝。楚天香前去谨成殿探望楚妃。
楚玉鹮见到她,心里毕竟还是有几分欢喜的。
她含笑道,“本宫在内廷一向还好,这阵子又说病着不见外客,谨成殿这边有明缃照料着。也不劳别人探望。倒是你,刚从朝露之城那边回来。无佛寺是楚家的产业,我知她们应该不至于为难你。只是毕竟寺院之中生活清苦,你便是不来,我也要遣人过去问问你的近况的。昨日已经听说了,如今还是住在揽月阁是吧,不换地方也好,免得不习惯。只是你许久不在这边了,也不知道打扫的怎样,缺什么东西,都只管开口要便是,内廷难免有顾不到的时候,本宫倒是可以帮你问一问。”
明缃在一旁听着,便笑了笑,道,“娘娘果然还是和更衣主子投缘。明缃在谨成殿也待了好几个月了。头一次听到娘娘说这么多话。”
楚天香也笑道,“娘娘平日里也不会与我说这么许多话。或许只是因为久别重逢罢了。”
楚玉鹮却道,“或许明缃说的没错吧,真的是与你投缘。不然也不会大费周章将你接回内廷来。本宫在这内廷之中,也没有什么朋友……”
她话说一半,却停住了。
其实是突然想到了,她原本也不能算是没有朋友。毕竟从前悦怀玉来往谨成殿的时候,她与悦怀玉,也曾经真心相待过。如今那位已经成了清平殿顺仪。带着那个被她引荐入宫的妹妹。那一位也得到了更衣的封号。她从前和悦怀玉闲聊的时候听说过,大宗师家的那位丹宫并不好相处。悦兰芳要与丹宫一起嫁入刀龙世子府。心里一直是不安的。嫁过去之后,其实日子也并不好过。
大概是真的吧。当初丹宫入宫受封的时候,楚玉鹮也算是见过她一次。相隔很远的看了一眼。印象颇为深刻的记得,丹宫眼角一颗泪痣。像是怨恨深重的模样。的确不是好相处的人。
美则美矣,淡漠而又幽怨,像是山中独行的艳鬼。
和那样的人共侍一夫,或许是真的会恐惧。但进内廷,难道事情就会变得更好一些么?悦兰芳如今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只是,这目的,是在践踏别人的前提下实现的。
或许是怪楚玉鹮太过于清高,不能容人。这样的事情,她搁在心里便是如鲠在喉,放不下。悦怀玉至今依然在维护悦兰芳。便是因此,她与悦怀玉的交情,也不可能再恢复如从前一般。
她是因为想到悦怀玉的事情,因此走了些神。
楚天香看出来了,只是不知她在想什么,便低头说了一句。
“娘娘身份尊贵,寻常的人,说起和您做朋友,大概是连想也不敢想吧。但即便是不配称之为朋友,妾身在宫里,也是愿意与娘娘并肩而行的。”
楚玉鹮低着头,微微笑了笑。
“本宫不过看人的眼光刁钻些罢了。哪里就有那么难相处。说到朋友,你我既然能相互扶持,其实就已经算是朋友了。何必提什么配不配的。儒门的身份,不过是规矩上的事情罢了。你不必特意放在心上。”
她们这边聊得倒好,却不料,不多时,女官过来传令,说是弘徽殿主子的吩咐。昨日大封六宫的旨意到了。按说宫内诸位是该过来向谨成殿正妃请安的。但知道楚妃这阵子身体不适。不便打扰。因此弘徽殿特意遣女官过来,说一声尽个礼数。
楚玉鹮默然无语片刻,又看了一眼过来传话的女官。
是宋如笙身边的翡翠。常来常往的,她也认识。
便道,“如嫔一向不在乎这些虚文的。特意叫你过来,怕是有别的事情吧。”
翡翠笑了笑,道,“自是不敢隐瞒楚妃娘娘的,如嫔主子说了,虽然不便叨扰谨成殿。但毕竟揽月阁主子初初回来,皓月清辉楼那位又新得了名份。宫中姐妹总该一起坐坐的。让大家去弘徽殿就有些僭越了。因此主子借了凤仪阁摆宴,请诸位主子过去聚一聚。楚妃娘娘若是想休息,不去也罢。只是奴婢听说揽月阁宛容主子在这边,便特意来相请。”
楚妃一听便明白了。
当初楚天香是因为弘徽殿女御的原因才被赶出宫的。如今楚天香重归内廷,弘徽殿那位,自然是想与她见一面的。
至于有没有必要,那倒是另一码事。
楚玉鹮看向楚天香。
“弘徽殿倒是有心了,你若是不愿去,倒也可以不去,只说是在陪我说话罢了。”
知道楚玉鹮是在护着她,楚天香还是略微想了一下。
“宫中姐妹既然都在,妾身还是去吧。许久不见弘徽殿主子了,是该去请安的。”
楚天香点头,道,“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你去吧。若是有什么处置不了的事情,便让身边人过来找本宫吧。虽然本宫这些日子懒得出门,但凤仪阁毕竟不远,去看看倒也无妨。”
话里的意思,是怕别人欺负楚天香。翡翠听出来了,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楚妃殿下多虑了。咱家主子是替楚妃殿下管着六宫的,一向不敢居功,只盼着能少让楚妃殿下费心便是。”
楚玉鹮听了这话,也只是微然笑了笑。道,“宫中若是没有什么波折。本宫无事的时候,也是不愿多过问的。有劳如嫔了。”
六宫皆知,弘徽殿那位主子不喜欢如嫔这个称呼。旁人多少是会留心的。当面只称殿下,背后提起她时,也只说是弘徽殿主子。生怕提了封号,传到她耳朵里,又惹她不悦。楚玉鹮没有这个顾虑。按着规矩,称呼如嫔。即便是弘徽殿的伺候人就在这里,愿不愿听,从来就不是她考虑的事情。
楚天香同翡翠一起到了凤仪阁,这才看到,凤仪阁正殿摆设的座位,十之八九已经有人坐着,心知自己是来迟了,连忙上前,向坐在主位之侧的弘徽殿如嫔告了个罪。
如嫔抬起眉眼,略微看了她一眼。
“本宫还道是谁呢。楚宛容久不在内廷,一回来便晋了位分。想必是有些自矜。迟到是理所应当的。”
一见面就冷嘲热讽。但这人一贯如此,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楚天香应对了两句。听得她懒懒的说免礼。这才如蒙大赦一般坐下。
白玲珑坐在她身边,倒是有说有笑的。楚天香略微环顾四周,都是从前认识的人,只看到悦怀玉身边坐着一个白衣女子,知道便是皓月清辉楼那位更衣了。她略微欠了欠身子,微然笑笑,也算是打过招呼。
悦兰芳看着她,也笑了笑。
眉目淡然,不笑的时候看着有些淡漠出尘,笑起来眉眼弯弯,倒是挺好看的。看上去十分随和,并不是很难相处的人。
从前便听说过,她不在的时候,宫里新进的那位,是从刀龙世子府上抢来的。费了一番功夫,可见是受宠。
如今见了本人便明白了。楚天香侍奉杨烈的时间也不算短,心里有数,知道他就喜欢这般模样的人。
肤色白的如同净玉一般。从前又以修道的名义入宫伴驾。封为玉真君。时常穿着道袍在御前走动。像谁呢?略微想一想就知道了。拼拼凑凑的,总能看得到楚妃的影子。
楚天香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听说为了这位玉更衣的事情,六宫上下都不大痛快。时不时也有人为难她。幸而她还有一个姐姐在宫里,多少还能护着点。
不过是个影子罢了,但即便是个影子,天子想要,千方百计总是能得到的。对一个影子都这般上心。他对待谨成殿那位的心思,或许深沉道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
楚天香不是来得最晚的,众人一道茶都喝过了。茶点换过两次。漪澜殿娴嫔才姗姗来迟。
如嫔心里自是恼火的。只是娴嫔出身与她相当,地位又是平起平坐,她不好说什么。娴嫔进来,先坐下,如嫔才开口,却还是改不了阴阳怪气的毛病。
“楚妃身子不好,本宫都不敢相请。娴嫔妹妹原是武家出身的,身体一贯强健。虽然去年大病一场,但料想也该好的差不多了。不料还是来这样晚,难道是还没好全么?妹妹若是身子不适,该早传御医好好瞧瞧才是,别总拖着,容易落下病根。”
娴嫔只比她小一个月,开口闭口称人家做妹妹,倒是有点卖弄资历的意思。叶瞬去年大病一场,是因为小产。一开口便提到伤心事,宋如笙也的确是比旁人都刻薄。
唇枪舌剑的事情,叶瞬倒是从来也没怕过。她出身与宋如笙相当。要吵不用怕,真要吵不过,动手打起来也未必打不过。
当下只笑笑,道,“本宫是福薄,即便是怀了孩子,小心翼翼保了那么久,也还是没能生下来。弘徽殿比本宫有福。承蒙圣恩这么久了,也不知有没有消息。按着宫里的规矩,身份高贵的御殿没有生下孩子,御殿之下的人便得一直喝避子汤。如今御殿之上的,只有楚妃,本宫,与如嫔三人。楚妃身子不好,本宫去年小产,也伤了元气,阖宫上下,可都指着如嫔了,殿下也上点心才是。”
她这话说出来,悦兰芳的面色先白了一白。
帝王长子不能是出身卑微之人。因此朱雀皇朝才定下这规矩。御殿之上,若是没有生下皇长子,位居下位的人侍寝之后便要在侍寝之后喝避子汤。以免皇长子出身寒微,会导致皇室传承不稳。
她怀上龙胎的事情,现在还没有旁人知道。当初没有喝避子汤,也是因为她侍寝的时候,原本就不是天子的妾室。暗结珠胎,如今身份寒微如她,也怀着年轻帝王的长子。虽是富贵险中求。但却也不知能瞒多久。若是给旁人知道,终究是危机重重的。
悦怀玉察觉到她神色紧张,便在桌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指尖温暖,约略也让她安心了几分。提起精神,听两位御殿闲聊一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