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人打发走了,楚玉隆长叹一声,与后面找南冕亲王。
他是很气,所以说打算去找亲王吵一架。问过随从,知道亲王人在校场,晃悠过去,见这位位高权重不管事的亲王穿了一身短打,袖子都撸起来了,身边兵器架子上刀枪斧钺剑戟钩叉摆了一排,很显然是准备好了。
打不过,真打不过。楚玉隆虽然武家出身,但师承神医慕少艾,单说打架,的确不是亲王的对手。就算打得过,也没有动手打舅舅的。
很气,但还是得讲道理。
“做事归做事,哪有你这么做事的,杀人劫营,你抢回来那些人是打算怎么处理?”
“我可没那么说,我只让楚曼如带兵去把霓羽族那些人救回来,我哪儿就能料得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楚玉隆气到无言以对。
楚曼如是楚家人,分家出身的孩子,算算辈分,是楚玉隆的表姐。这女孩儿是在帝都天启养大的。成年之后,原本要去北境。是帝都那位九爷说北境如今也不缺人,就先让楚曼如在南境这边历练一下也好。
九爷送人来的时候,是在信里说过,说楚曼如这个人生性暴躁而又残忍,北境如今战事频繁,贸然将她派到北境,怕惹出什么祸端。南境还能和平一些,不是轻易可以大开杀戒的地方,姑且让她先磨一磨性子吧。
没打过仗,谁知道这位竟然是个杀坯。叫她去救人,结果直接端了人家的大营。杀了那么多人,别说巫族人不肯善罢甘休了,楚玉隆自己想一想都觉得心冷。
巫族人的命也是人命啊。他医者出身,到底放不下仁善之心。
亲王说,“我知道你生气,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气有什么用?楚曼如那边,我已经说过他了。帝都交代的事情我们办完了。你往好处想,她杀人烧营毁尸灭迹。也算是斩草除根了。”
亲王也知道楚玉隆心软。也没有多说。其实他倒是觉得,楚曼如这个人吧,心性暴躁嗜杀是事实,但也不见得就这样。向来有话说是慈不掌兵。若非这样肆无忌惮的凶恶之人,也没办法把事情处理的这般干净利落。
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的人,是不能做一军统帅的。但过于仁慈,又难免优柔。云南从前两大兵府并立,四公子楚云桓所领的忠义府与云南兵府分庭抗礼。自从楚云桓英年早逝之后,南冕亲王府替代了忠义府的位置。但亲王毕竟是亲王,不能与兵府争权。几年下来,南境军力渐渐都到了云南兵府手中。
楚家年轻这一辈里,在南冕亲王府做事的人不少,出类拔萃的也就两个,楚玉隆是长公子与平安公主嫡出之子,身份尊贵远在众人之上自不必说。楚曼如是因为武艺与兵略都犹为出众,因此才引人注目。这么些年,亲王也想设法为楚家拿回兵权,只是眼看着这俩孩子,一个仁慈过度,另一个嗜杀成性。都不是统领军队的人才。
没办法了,他那位九哥也说了,楚家人才凋零。后辈子弟人丁单薄,想要找出个像样的也难。北境防线如今还要用人。是不比从前了。
想也唏嘘。楚云皓这一辈,本家九位男女公子,人称楚氏九云。十余年磋磨下来,长公子与四公子伤重病逝,二小姐病逝东宫,三小姐女武神楚云昭因皇朝内乱自裁身亡。五公子留在北境战场,六小姐,也就是前朝权妃亦死在战场上,七公子八小姐退隐道门。连家主的位置都能排到九公子身上了,可见这么些年战场上死了多少人。
都是殉国的啊。外为君臣,内是姻亲。从龙征战,向来不是一句空话。
楚曼如难成大器,但小公子身边若是能有这么一个杀坯护着,也未必是坏事。他说说过楚曼如了。也没说怎么罚的,也没说之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楚玉隆便清楚,这位亲王也没怎么把这件事情往心里放。
只得叹一口气,“你就纵容着她吧。”
“还不是你们家的人。”
他俩说话随意惯了,便是这样,对着吵了几句,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巫族那些人再度找上云南兵府,说了,事情可以不计较,人毕竟是从北朝越境过来的,北朝也总得承担一部分责任。
云南兵府大统领宋承安听说了来龙去脉,也是有几分无奈,毕竟另一方是死了不少人,彻彻底底没人负责也不行。挥一挥手,说让南冕亲王府也叫几个参议过来,让巫族那些人跟幕府参议们谈吧。谈出多少钱来都照付,当然,账单是要送到南冕亲王府上的。
又不傻,用脑子略微想一想就明白了。南境防线又不是摆着看的。能从云南兵府眼皮子底下越境杀人的,也就只有南冕亲王府了。
立场上而言,都是北朝的人,犯不着为了巫族的事情起内讧,但银子,是绝不会替亲王府出的。
这边事情解决之后,云南兵府参议许青山特意去见了一下宋将军。
这次事情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毕竟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南冕亲王府何必要跟巫族过不去?就算真要过不去,也该预先跟兵府打个招呼才是,暗地里越境杀人,倒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似的。
许青山说,谈判的时候,多少听到了些风声,巫族那边真正损失的,是之前战事之中被扣押的霓羽族战俘。战俘的事情吧,之前听说是因为楚家小公子心善,不愿意让那些人受苦,为这事跟巫族谈过一次了。那会儿没谈拢,也就作罢了,这都过去几个月了,突然间用这么激烈的手段救人,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吧。
宋承安微微冷笑了一下,说,“那还能为什么?亲王不论立场还是性格为人,都不是该管这样小事的人,但他一贯对天启那个人言听计从,这么大的动作,想必是天启那个人有吩咐下来,他就照办了。”
真说起来,他是先皇的亲兄弟,今上亲叔父,堂堂正正的南冕亲王。天启那位摄政王毕竟姓楚,凭借军功挟天子令诸侯,无论京中贵族,还是在外的世家封国都心有不服。然而南冕亲王这般向着那位摄政王,也是令人无奈。
许青山道,“幕府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这样想来,便另有疑问了,摄政王远在天启,何必要管霓羽族的事情?人尽皆知,当初霓羽族覆灭之前,南宫月也曾求过摄政王一次,那会儿摄政王公私分明,并未插手霓羽族战事,过了这么久又来救人,不大像是摄政王的作风。”
宋承安只思索片刻,道,“天启那边,如今与霓羽族关联的,也就剩一个人了。”
南宫月当初送去天启的那个霓羽族的小丫头。若是只当一件玩物,送也就送了,算不上什么。但若是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都可以左右南境的局势。就不得不警惕一二了。
宋承安说,“这件事也不能不过问了,你们几个人斟酌一下,把你们的猜测写下来,差人送去天启,问问弘徽殿那位殿下是怎么回事吧。”
弘徽殿女御正是他的长女。若是想要打听南境这件事的由头是不是在楚天香身上,自然是问宫里人最为妥当。
这边云南兵府送信去弘徽殿的功夫,南冕亲王府亦修书往天启內宫送了过去。
事情办完了,总也得说一声。他们这边姑且不管事情办得怎么样吧,总之是把人救出来了,玉溪城是南冕亲王府屯兵的地方,深山里有一大片荒地,将霓羽族剩下的那些人就送过去屯田了。有亲王府的府兵保护着,地方又在南境内陆,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多少也算是一个结果。
摄政王住在内廷武成殿,送信也只能往宫里送。
外面都传,说摄政王跋扈。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枭雄奸王才住宫里,他也住宫里,也不嫌忌讳。
南冕亲王心里有数,他与那位摄政王,也是曾经一起在宫里长大的表兄弟。摄政王年岁比他小,初初入宫那会儿,上哪儿都觉得不自在,天天跟在他后面,一口一个七哥的叫着。杨曜是承显帝最小的儿子,他原本没有弟弟,母家出身这位姓楚的九弟,便如同他亲弟弟一般。
他是记得,楚云皓年纪很小的时候就颇为桀骜,在宫里来往,一言不合便能将内廷那些主事的官员怼的哑口无言。脾气上来了和皇子们也是一样的吵。年少桀骜,可以说是少年意气。这也有十余年过去了,模样与脾气都和当初差不多,但重权在握的时候,这位二十余岁的年轻王爷,到底是被传成了老谋深算的权臣。
也不怪南冕亲王心里疼他。见过他从前模样的人已经不多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亲王是从心底信任他的,始终明白,他坚持住在宫里,不为别的,他十几岁领兵的时候便做的是内廷龙禁尉统领。天启内乱过,他自己不披甲执剑守在内宫,终究是不放心的。
外人是会说,楚云皓一介异姓王居于宫中,鹰视狼顾早晚酿成祸患。但在这位亲王眼中,他这个九弟从来就不是外人。也正是因为有楚云皓这个人在宫里,他才能安心镇守在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