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怀玉走了之后，楚冰如倒是过来问了几句。
“娘娘从前在宫里，多少是要靠悦主子的。如今与悦主子交情不复，往后娘娘在这宫里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从前摄政王殿下还在的时候还好，有事可以与摄政王殿下商议，如今不比从前。楚冰如是她身边女官，自会为她担忧。
楚玉鹮轻声道，“本宫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不必多言了。”
“是。”
楚冰如应声之后，心想她或许需要休息，因此打算先行退下，却不料楚玉鹮又叫住了她。
“拿纸笔来，本宫写封信。”
楚冰如依了吩咐，为她拿了纸笔。见她独自一人趴在寝台的书桌上写了信，又郑重其事的封了起来。
“有些事情，是昨日见到王殿下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只是还来不及对他讲。替本宫将信送到府上吧，殿下看到了，自会知道该如何去做。”
楚冰如依了她的吩咐去做事。谨成殿这边，就算楚妃入宫许久，想往本家那边传递书信，基本上也是不费什么功夫。
除了信件的事情，楚妃又多说了两句。
“过一阵子摄政王殿下会从府上选人入宫，这些日子，宫内或许也会另有变动。咱们殿上还是低调一些，免得被旁人拿到什么错处，又不依不饶。便是殿内的伺候人，你也要管束好她们，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叫她们不要四处乱讲话，也别多议论。”
即便是内廷之首，有时候也不得不谨言慎行。
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便还是忍不住埋怨了两句。
“主子未免也太过于强硬了些，如今才会在内廷之中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便是傲慢如弘徽殿，也不是完全没有拉拢亲信。楚妃从来不缺人讨好，她并非傲慢，是天性冰冷且高洁。
楚玉鹮淡然笑了笑。
“内廷不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么？大家都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或许是怪我太过于凉薄，一旦得知对方有利用之心，便避之唯恐不及。是太不好相处了。”
楚冰如无言以对。
何止是内廷，楚玉鹮是道境出身，道境一贯清净无为，不比儒门，处处都是名利之争。若是叫她看，或许整个儒门天下，人际关系都肮脏到不堪入目。
这就是儒门啊，世家大族，门生故吏，人人都借着血缘姻亲，或者别的一些路径，踩着别人往上爬。若是做不到冷血无情的利用身边人，就会在别人往上爬的过程中被踩在脚下，纵是高岭之花，也难免零落成泥碾作尘。
就算有楚家护着，楚冰如也隐隐觉得，自家这位主子，怕是不能长久了。
或许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只要略微忍耐一下，委曲求全一些，可能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但对楚玉鹮而言，踏出这一步，也未免太难。
只要忍让就可以了么？不尽然吧。有些时候，就算委屈求全，可能换来的也是别人的得寸进尺。人生又未必能活那么长，又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作践自己的心情呢？越是这样想着，越不肯去妥协让步，以至于处境狼狈到了这种地步。
或许也到了该改变的时候了，若是一直这样清高自许。在这宫里，到底是活不长久的。
楚冰如这边信送到摄政王府，楚云皓看过她的亲笔手书，微微叹了一口气，将文书放到烛火上烧了。
这个侄女向来也不曾求过他什么事情，如今既是开口，他倒也不能不想办法。
只是这个恳求，未必有些太难了。
楚云皓陷入思索中。
正巧他身边伺候的楚明慧进来为他续灯火，见他有些愁眉不展，便顺口问了一句。
“九爷又有什么不顺心么？若是外朝的事情，我就帮不上忙了，若是内廷，倒不妨说一说，或许明慧能为九爷分忧也不一定。”
楚云皓想想也是，楚明慧从前也是六庭馆女官出身，这些事情若是问她，或许还真能找到点思路。
他便将实情说了出来。
楚玉鹮来信给他，原是要设法将楚天香再度送回内廷。然而楚天香当初是被贬斥出宫的，又是在朝露之城休养，若要说起来，内廷那边如今已经是没有这个人了。要楚云皓另外荐一个世家闺秀入宫，倒是比送楚天香入宫容易的多。
将已经被弃的更衣再度召回内廷侍奉，总得有些原因吧。楚云皓在规矩之中，却是没有找到什么办法。
楚明慧轻轻的笑了笑。
“九爷将此事，想得太过于复杂了。”
楚云皓抬头，略微苦笑，道，“涉及到內宫的事情，哪里有不复杂的？”
楚明慧轻声道，“九爷，咱们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罢了。你看天子陛下传令刀龙府世子侍妾前往望京为明仪皇太后守陵之事，怎样看，都不合规矩。陛下想做的事情，按着流程规矩，是做不到的，既然如此，绕开规矩，也就把事情办了。”
楚云皓道，“未免跋扈了些，虽然跋扈一些，也无所谓，但这样的事情做得多了，难免会被反噬。内廷中人不敢质疑于我，到时候又将怒气发泄在旁人身上，便是我，也会觉得愧疚。”
说到底是不想让楚天香承担这些压力罢了，他身份如此贵重，却也难得，这般细心。
楚明慧笑了笑，道，“九爷不妨这样想，若问进入内廷的难度，世子府上那位侍妾，要比朝露之城的思南更衣困难的多。但若是陛下真的喜欢，排除万难，也不是不可能。咱们家小小姐想让思南更衣重回内廷，其实也没有别的原因，不过是如今小小姐势单力薄，至少思南更衣曾经得过陛下的真心。又跟小小姐是一条心的，相互能扶持帮衬一下。若是放任这种局面下去，小小姐的处境只会越来越遭。但既然是这样，思南更衣重入内廷与否，其实没有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陛下心里是否还有这个人。”
“你的意思是，让烈儿自己来做这个决定。”
“陛下若是已经不在乎这个人，我们费心费力将她送入内廷也没有什么用。王爷不如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陛下再见思南更衣一面。至于作何打算，看陛下的意思，也看思南更衣有没有这个心。”
楚云皓凝神想了片刻。
宫内局面，如今是有些不利。杨烈与他之间，也是有些离心离德。阿鹮那个性情，是不怎么可能去争宠了，自然需要有个人在身边帮衬着，便是他自己，难道就不需要在杨烈身边留个人么？
活生生的人也并非棋子，不是说摆在某个人身边就可以的。得那枚棋子肯真心实意为他做事，也得杨烈自己看重那枚棋子，这样想来，楚明慧说的也颇有道理。
这一步棋，不能不审慎对待。
楚云皓已然下定了决心。
“既是如此，过两日，我亲自去一趟朝露之城。先见一见楚天香再说。”
总得先确认对方心意如何，然后再走出这一步棋。
楚明慧低下头，掩口轻笑。
“你笑什么？”
“笑九爷自己没有孩子，待这位楚姑娘，倒像是自家的孩子一般无二。”
楚云皓低头看着眼前的书案，轻声道，“我哪有那个心。”
说白了不过是利用那个孩子罢了。总是要费点心思的。但若论起上心程度，不及对阿鹮之万一。
表面多情的人，骨子里或许最是凉薄。楚明慧笑他待楚天香如同自己的女儿，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他自己没有孩子，也从来没有想过，若是有了孩子，该如何去对待。
真正当做自己亲生骨肉的，只有阿鹮吧。或许是因为出生的时候便失去了父母吧，他这个人，冷血无情到令人发指，连视为骨肉的人都能狠心送到內宫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更何况是对别人。
人人都觉得他对楚天香格外关怀，唯有楚云皓自己，从来都读不懂这份情感。
若非是为了阿鹮，他不会这么快又去见楚天香。但既然是为了阿鹮，无论要他做什么，他总是肯的。
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为了阿鹮，这背后有更深沉的利益在。
刚离开朝露之城没有多久，又得再过去一趟，真要说起来，这地方离京畿之地也不远，常来常往的，都算不上远行。但想到上一次见到楚天香的情形，却还清清楚楚回想得出他们二人在月下古寺之中散步的情形。那夜一场大火，楚天香模样有些狼狈。连她鬓发散乱的模样，都即刻能想得起来。
受了惊吓，面色苍白的时候，更显得肤光胜雪，说不上艳丽，但却总是好看的。
外界都传摄政王殿下风流成性，府上美貌妾室不计其数。好色倒也未必，府上美人是挺多的。他所见过的美人，其实也不计其数。能这么清晰回想起容貌的，却只有楚天香一人。
或许是真的，对她与众不同吧。
楚云皓微微闭目。
只是可惜了，他这样的人，原本不配去喜欢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