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粲洗好澡换好衣服,出来,看到韩江正坐在餐厅前光着上身,只穿一条睡裤在吃面。
身材是真的不错,加上前胸那几道新生的伤疤,多少有点社会大哥的意思了。
此时见她出来,忙抬眼,“过来吃。”
沈粲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也不习惯面对韩江裸上身,这是东北人的毛病,韩江在外不会这么做,但在自己家,总是肆无忌惮的。
“不了,我不饿。”
韩江看她走过自己,走至饮水机。
沈粲问刘大富要了止痛药,她头疼的厉害,出来接了一杯水,吃好药后路过韩江的身边,说了声‘我去睡了’,便径自回了客房。
韩江看她 背影,琢磨着,“刚死了人 ,能睡得着吗,心理素质够好的。”
沈粲自然睡不着,但也不知道该跟韩江聊什么,她在韩江的怀里哭过一场后,剩下的只有麻木的知觉,侧身躺在床上,翻着手机看与高源的微信记录,他在临死前的几分钟,还给她发了微信。
“姐,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纠缠,但我实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意。”
“对不起,给你带来了这么多困扰,我只想知道我们还能像过去一样吗,别不见我,好不好。”
“求求你接我的电话,算了…我活着也是累赘,但在我告别世界前,我想最后跟你说句话。”
他最后,是要对自己说什么呢。
如果自己接到了电话,能不能挽回他的生命?
也许能。
巨大的自责感包裹着沈粲,胸口处好像压着一块巨石,酸涩胀痛。
沈粲看着微信,心里越来越难受,止痛药让她失去了睡意,反而清醒,但身体是疲惫不堪的,她在宽大的床上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身上都是潮湿的汗,沈粲猛的坐起深呼吸,她已经控制不住这种涌出的痛感。
她推开客房的门,感到口渴,又想找点什么事做,分散注意力,只要不去抱着手机,她或许就能暂时从高源的死亡中冷静片刻,她需要让理智回归,但显然此刻无能为力。
那是沈粲无法发泄的愧疚感,是流出眼泪也不会解决掉的部分。
黑漆漆的客厅里,只宽阔的落地窗前的落地灯兀自亮着暖光,让阴冷的夜晚多了几分暖意。
韩江在灯下的躺椅上闭目养神,抱臂躺着,依然光着膀子,他听到身后有沈粲的脚步声,才睁开了眼,笑着从落地窗映出的影子里,对上了沈粲的眼。
“你好像个女鬼。”
然后回头看她,一脸得逞,“我就说你肯定睡不着。”
……沈粲走近他,“你不睡?”
“我在等你。”
“等我?”
“朋友刚去世,你今晚不可能安稳,我想等等你。”
他知道失去身边人的感受,当年杨雨菲突然死亡,江女士忙着善后,没空安慰韩江,韩大海则从头到尾都没出现,那几天,韩江彻夜的睡不着,好不容易眯了会还会梦到杨雨菲的模样,再从梦里惊醒,睡不着的时候,他就玩手机,而打开手机就能看到关于韩大海的绯闻,在他儿子将要面临杀人嫌疑的时候,韩大海先生正在北海道与名模约会。
纨绔儿子遇上荒唐爹,妙。
当时第一个安慰韩江的人,是刘大富。
那时候刘大富还不是韩江的助理,只是集团秘书室的一个实习小员工,负责为曲焱做些杂事,这些杂事里,就有为韩江邮寄他在英国买不到的东西,想吃的中国食物,帮韩江查查需要的学习资料,在韩江需要的时候为他打点一切。
他们一直通过邮件联系,韩江也并不怎么找他。
然后在杨雨菲突然出事后,集团公关部都在加班加点盯着舆论,怕韩江被爆出来,沾上杀人犯的名号。
幸好所有的坏消息都被公关掉了,再说英国警方很快就确认了杨雨菲死于自杀,洗脱了韩江的嫌疑。
在那地狱般的半个月里,刘大富小心翼翼的通过邮件,给韩江发送了一封慰问信,那也是韩江在事发后接到的第一个安慰:抱歉打扰,不知道您还好吗,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如果您想聊聊天的话,我可以给您打定话。
刘大富想,韩江可能根本不会看到这封邮件,他听说韩江已经被江太后关了起来,不准见人,不准与外界有联系,说不准连wifi都是没有的。
但是没想到韩江不出一分钟便回复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邮件往来一年多,刘大富终于在韩江这有了名字。次日,他便直接被江焕丹叫走,成为了韩江的贴身助理。
……
韩江的话让沈粲的眼神闪了闪,这话未免有些暧昧,她不知如何回应,也在躲避韩江的好意。
韩江回头笑嘻嘻的看她,想看清楚她哑口无言的窘态,看着看着,又突然顿了一下,披散着长发的沈粲与往日形象不同,多了几分女人味,和说不明白的几分美感。
韩江的大脑里闪过几个画面,全是他在研究所的那个清晨,趴在窗口看到的女子,后让刘大富寻而不得,要沈粲帮忙找人又被拒绝,此时女子的身影与沈粲的模样莫名的重合上了。
韩江立即起身走近她,他比她高了不少,此是俯视,好一会又惊异的退了几步,仔仔细细的打量沈粲,从上倒下看的非常认真,沈粲恍然发觉他在看自己什么,忙转身,掩饰般的往餐厅去,支支吾吾的想岔过韩江脱口而出的询问,“是你吗?我在研究所找要找的人,是你没错吧。”
“好渴,你家有牛奶吗。”
“喂。”韩江快步挡在了沈粲面前,“你不帮我去找人,是因为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姑娘,是也不是?”
沈粲对上韩江的眼神,她眼神有几秒钟的慌乱,被韩江灵敏的捕捉到,“真是你啊沈粲,怪不得你阻止我找人,原来本尊就在我跟前晃来晃去,有意思吗,一直看我笑话。”
韩江啧啧嘴,一脸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唏嘘,绕着圈的打量她,“那我问你的时候,你为啥不承认呢?怕我还是嫌弃我?”
他说完这话,切了一声,便转身去冰箱里取了罐牛奶,一边拉开拉环,一边看沈粲,还白了眼,就这么的,一个不小心就把虎口割伤了,韩江‘嘶’了一下,手里的牛奶没拿稳,有一大半洒在了身上。沈粲忙抽出一边纸盒里的面纸在韩江的胸前擦拭了两下,又立即意识到有些不妥,便将面纸塞在韩江的手要他自己擦,又拿过他手里的牛奶放在了岛台一边。
“你家有药箱吗?”
“药什么箱,这点伤算啥。”韩江用刚刚擦过牛奶的面纸擦了擦伤口流出的血。
沈粲叹息,满眼都是嫌弃韩江不懂科学,忙抽走他手里压着伤口血迹的脏面纸,扔进了垃圾桶,“本来是小伤,你不注意就会感染,再说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好小心些,你去洗洗伤口,然后找个创口贴也好。”
韩江无可奈何的点点头,转身在餐厅的水龙头前冲了冲伤口,在沈粲的注视下用干净的面纸擦干,“我家没药箱。”
“我去取。”沈粲说着就要回自己家取。
“诶,”在她迈出腿要行动时,韩江叫住了她,“我先找找,我好像有创口贴的。”
韩江转身去了衣帽间,他记得自己有个大衣口袋里好像有。
沈粲跟着过去,韩江在衣帽间里翻箱倒柜时,她就在边上扫视衣帽间的陈置,西装,休闲装,睡衣分别陈列在不同的格子里,以不同的颜色摆放,挂的满满,还有领带,手表,袖口等饰品摆布在玻璃柜中,方便拿取。
沈粲的视线一路从花花绿绿的服饰中掠过,最后停在了正中间一处摆设上,那上面有一双与衣帽间氛围截然不同的,高跟鞋,香槟色镶细钻,尖头窄跟,很漂亮,但目测绝不舒服的款式。
韩江沉浸在翻找大衣口袋的专注中,没发觉沈粲走向高跟鞋摆设处,她伸手摸着鞋面,拿起左脚那只,翻看鞋底的商标印记。
上面刻着一个细小的“S”,鞋底有刮痕,显然是有人穿过的。
韩江此时在黑色大衣外套里找到了很久前的创口贴,应该已经过期了,他给自己贴上,要展示给沈粲看到 时候,便发现她拿着那只高跟鞋在仔细查看。
韩江的脸色变了便,默不作声的走进沈粲,“一双旧鞋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说着话,韩江伸手拿走了沈粲手中摆弄的鞋子,放回了原处。
“一双能让你珍藏的旧鞋,肯定有故事吧。”沈粲看了眼韩江,看到他面上没有笑意,反而是种很难琢磨的表情,可能是被侵犯了某种隐私的不舒服。
沈粲见韩江没回答,也没继续追问什么,跟着韩江出了衣帽间,又回到了客厅,韩江恢复了平日里开开玩笑的神色,从旁边抽出了一把躺椅,摆放好,“来,躺会儿,这儿的夜景特好看。”
“今天不是阴天吗。”沈粲照做,躺在了躺椅上。
“黑夜也有韵味啊。”韩江躺回了刚刚的位置。
沈粲瞟到一边的望远镜,“你爱观星?”
“岂止是爱好,差点我就是专业人员了。 我跟你说,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睡不着的时候我就喜欢看天怎么亮。”韩江又闭目养神。
“你闭着眼可以看到吗。”
“说不准一会我就睡着了。如果没睡着我就看看天。”韩江时常睡不着,在杨雨菲死后,在自己得了恋爱病后,失眠的问题更严重了。
“我们所里有一款安眠药很好用,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推荐给你。”
“不用,我想醒着。”
沈粲没说话,过了一会便问韩江,“那双鞋,是谁的。”
韩江没回,沉默了几秒钟才说,“杨雨菲的,那是我跟她初见时的信物,是这双鞋,带着我遇到了她。”
沈粲侧头看韩江,欲言又止,最后思索了会才道,“…你,不知道这双鞋的由来吗。”
韩江闻声睁眼,面露奇怪,“我说了啊,那是她的鞋。”
“不是的。”沈粲平淡的说,看向韩江“…那是我的高跟鞋。”
韩江愣了下,坐直了身,沈粲见他坐直,也跟着坐起来,两个人在暖光落地灯的照应下,面面相觑。“我没懂你意思。”韩江凝眉,感觉荒唐,盯着沈粲问。
“那双高跟鞋的鞋底有一个细小的s,是我姓氏的首拼,这双鞋是我考入研究院,第一次跟随导师发表项目时,我送给自己的礼物,你可以去看看 。”
“s,我看过,然后呢。”那双鞋早被他仔仔细细的看了多遍,他本以为s是鞋子的品牌,并没多在意。
“本来是我的,但后来我给一个女孩救急,她当时有音乐表演,我们在凑巧那天在同一个大楼,三楼是我导师发表项目的会议室,顶层是她演奏音乐的演奏厅。我好心把鞋借给了她,可她却没还给我。”
“继续说。”韩江猜疑更重,杨雨菲什么身家,怎么会贪图一双做工质量都一般的鞋。
沈粲突然想起了那段超不多已经遗忘的记忆,那是她曾经见过杨雨菲的记忆,但是记忆中模糊的人脸已经与不久前看到的她的这照片无法准确对接,只隐约感觉是同一个人。
“两年前?演奏会?”韩江满面怀疑。
“我的项目会议结束后,在洗手间遇到了一个挺漂亮的女孩。”沈粲点点头。
那年沈粲导师的项目会议很成功,也让沈粲这个人横空出世,在业内有了一点名气,年纪轻轻就跟随导师研发出了治疗罕见疾病的新型药剂,是个不容小觑的小天才。
沈粲在结束会议后,主动留下为导师整理材料,便晚走了会,又去了下洗手间,把不舒服的高跟鞋换了下来,穿上了自己的运动鞋,这时候便遇到了在洗手间犯难的杨雨菲。
她在洗手台边,看了又看自己手里的一只高跟鞋断了鞋跟,此时正在夹着手机打着电话,吩咐家里的佣人尽快取一双送来,但沈粲听到洗手间外乐队的人来催促杨雨菲候场,时间已经不多了,家里人送到这里显然也来不及让她穿上,就在杨雨菲犯难的沉默时,沈粲用湿纸巾擦拭了自己的鞋子,把高跟鞋递给了她。
鞋子比杨雨菲的尺码大了一号,但好在能穿。
杨雨菲欣喜的接过了鞋子,感激的道谢几声,又再三叮嘱沈粲,一定要等自己,自己会好好穿过后还给她的。
沈粲看着她进了演奏厅,进去前,她又明媚的朝着自己挥挥手。
可那天沈粲没能等她,导师的一个电话便急急召她回学校,沈粲左右为难,便去了演奏厅的后台,一眼认出休息室里,杨雨菲刚刚提着的包包,她在便签上写了一句话,上面是自己的电话号码,约定之后联络来取鞋子,写好后将便签贴在了杨雨菲的包包上。
但沈粲不知道,那张便签在她走后没有贴牢固,掉在了地上被人忽视。
杨雨菲演出结束后便在大楼里来来回回找沈粲的身影,当然没找到,她便在原地等她,一直到天黑,沈粲都没来,杨雨菲不得不搭车回家,随后鞋子又落在了的士上。
的士的下一位乘客,就是韩江。
后来韩江把鞋子还给了急急寻找的杨雨菲,那是他们的初遇,第二次再见,便是在英国留学时,奇妙的缘分让韩江对杨雨菲展开了追求。
沈粲说完自己与杨雨菲的初遇,看着一言不发,沉浸在故事里的韩江,他们的两段记忆重合,补足了未知的一角,这是关于鞋子的特殊旅程,“后来我找了她很久,但是没找到人,也就放弃了,没想到会在你这里失而复得。”
“你穿几码?”韩江扫过沈粲露在外面的双足,快速起身去了衣帽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那双鞋子。
他蹲在她脚下,为她穿上了高跟鞋,正正好好,再合适不过。
韩江坐在地上,看着沈粲的双足出神。
他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一双鞋,竟然根本不是杨雨菲的,而是沈粲的。
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就好像这两三年,他把寄托放在了错误的物件上,今天终于让事实回归。
韩江转念又一想,就算错误了又能说明什么呢,哪怕这双鞋本来的所有者是沈粲,但鞋子还是让他认识了杨雨菲,他们的感情被缘分所牵引,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可还是有哪里感觉怪怪的。
韩江突然抬起沈粲的一只脚,看鞋底,确实看到了下面细小的,难以被注意的‘S’。
“你如果不信的话,我买鞋子的发票还在。因为丢了鞋子,没办法留念了,我只能把发票存着。”沈粲见韩江 那不敢置信的神色,不得不又解释了一下,自己不是贪图这双旧鞋。
沈粲看着韩江的表情越发懵,再次犹犹豫豫的开口,“……你可以把鞋子还给我吗。”
她心里预计把握不大,但是不甘心的问了一嘴。
韩江心里有诸多疑问,呆了会儿抬眼问她,“也许有另一个人也定做了跟你一模一样的鞋子?”
“这不是定做的,是批量生产的,只是可以按照客人的要求刻上名字而已。”
“那不就完了吗,鞋也可能不是你的啊,一模一样的名字多了,你的姓氏也不稀奇。”
“我穿37码,杨雨菲是36码对吧。”
……沈粲说的没错,但韩江还是不能相信她说的话。
“尺码,细节,我甚至能拿得出发票作证,有什么是你不能相信的。”沈粲脱下了高跟鞋在鞋边找着痕迹,“当时开会,我着急,撞到桌腿,划破了一点鞋边,应该有痕迹的……。”
沈粲仔细的摸索鞋边,最终在右脚那只的边缘,发现了一点磨损,递给韩江看,“呐。你看,真的是我的,这鞋子千八百块,也不贵,我没必要讹你,何况还是一双旧鞋,旧款式。”
韩江缓缓接过沈粲递来的鞋子,不敢置信的沉默着。
“还不信?”沈粲又问,她属实不能理解韩江表现出的状态。
“不是不信你…”韩江顿了下,抬眼看沈粲,苦恼与疑问都浮在了脸面上,“我纠结的点是…你刚刚说的…杨雨菲去演奏…。”
“这有什么问题。”
“杨雨菲她根本就不懂音乐,她是个五音不全,怎么可能演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