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月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下巴,潮红的双眼盯着地面的一队蚂蚁,它们出出进进忙碌着。昨晚睡不着,翻来覆去中,在她脑海里闹腾的全是各自形状的箭镞,长的、短的、粗的、细的、铜的、铁的。
事实上,她还没有构思出自己满意的图纸,桌上的笔墨纸砚也没有收拾,准备有了想法就可直接动手。
当晨曦中的一缕阳光,透过窗纱的缝隙,落在床上时,李心月翻身起床,简单梳洗后,还是理不出头绪,就出门坐在门槛上。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心里装着事情时,就喜欢坐在门槛上,看外面的人来人往。
不过,弩坊后院不像铁匠铺门口,那里是路边,行人自然多。后院现在除了她起床外,隔壁的沈云溪三人还在酣睡中,显得格外静谧。
“啾啾、啾啾”头顶传来的叫声,把李心月从沉思中惊醒,她抬头看去,一对燕子正在屋檐下,欢快地追逐、嬉闹。
李心月的视线追逐着飞翔的双燕,眼里慢慢有了亮色,一丝笑意也不自觉地渲染上脸颊,她起身回到屋里,拿起笔蘸墨后,在纸上一气呵成,一副像燕子一样,有着短翼的箭镞图就跃然纸上。
赵仰从京城调来一批铁块,并亲自押运,送到弩坊的仓库后,他来到锻造间,原本想了解李心月对重新设计、锻打箭镞的看法,但没有见到人。小钉子告诉他,大师傅这几天在后院房间设计图纸。
“知道了。”赵仰朝小钉子点点头,在锻造间走了一圈,见每个炉子前都干净、整洁,军匠们有的在锻打长剑,有的在开刃,各自忙碌着。不像以前,不管下达的任务工期多紧,军匠们都是消极应对,看上去也在锻打,但就是不出活,好不容易出活了,成品率也低。赵仰心里明白,虽然李心月来弩坊的时间不长,但仅凭弩坊的现状,就足以证明她这个大师傅合格。
赵仰的心情莫名好起来,他背着手出了锻造间,步子轻快地来到后院,刚抬手准备敲门时,就听到里面传出沈云溪的声音,他一怔,手就僵硬似的,半举着没有再动。
“心月,你现在设计的这张图纸,完全抛开了以前的基础款式,直接把短翼改为长翼,两侧长长的后锋和中间隆起的脊,适合刺入、撕裂,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尝试。”这是沈云溪的声音。
“严格来讲,这副箭镞图不是我构思的,是门口的燕子,我看到它们飞翔、追逐时,它们小小的身体展开双翅后,与箭镞有些相似,于是心念一动,就画了草图,几经修改后,才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但这批箭镞是打造给西北边境驻军的,那里常年有风沙,所以我就加重了箭镞的脊,这样射击时,能少受一些风沙的影响。”这是李心月的声音。
赵仰面色一暗,有些落寞地转身,就见小钉子远远地跑来,边跑边喊:“姐姐,赵大人送来上好的铁块啦!”
赵仰身子一侧、一顿,再飞身一跃,已翻过后院围墙,径直离开弩坊。莫名地,他不希望有人看到自己来过后院。
屋里,李心月和沈云溪听到小钉子的声音后,两人相视一笑。李心月拿着图纸,和沈云溪一起出了门。
沈云溪见小钉子激动得满脸潮红,伸手拍了拍小钉子的肩后笑着说:“你去库房,和童大人办好领取铁块的手续后,可以休假一天。”
“不要!现在是姐姐锻打新箭镞的关键时刻,怎么能没有搭档?何况我抡大锤、拉风箱,在弩坊的军匠们中,是一等一的!”小钉子看向沈云溪,脖子一梗,顶撞了一句。
“知道了,看把你能的!”沈云溪朗声一笑,语气格外轻松:“放心!今天我替你当她的搭档。”
“黄鼠狼给鸡拜年,沈大人就是那只黄鼠狼!”小钉子嘀咕一声,掩嘴笑着离开。
叮叮当当,火星四溅中,沈云溪抡起的大锤,每一锤都跟在李心月的小锤后面。铁块放进炉子里加热、用铁钳夹起锻打、淬火、加热,反复数轮下来,三支箭镞已成雏形。
接着是打磨前锋、后锋,这一道程序是箭镞是否锐利的关键。李心月骑坐在一条长凳上,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里的箭镞上,打磨箭镞需要极大的耐心,也是消耗体力的活儿,但她不敢假手于人,每一道工序都是自己完成。
沈云溪帮不上忙,但也没有走开,他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李心月在砂轮上打磨箭镞的前锋,因为精神高度专注,她的脸颊微红,额头沁出的汗珠,粘住了刘海时,沈云溪用帕子帮她擦了擦,又递上一碗凉茶。
李心月没有开口道谢,只是抬头朝他浅浅一笑,又开始忙碌。沈云溪也没有主动开口,担心打扰了李心月。
最后一支箭镞打磨、开刃后,李心月从凳子上起身时,不料双腿已僵硬、发麻,差点摔倒,好在沈云溪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搀扶着她在锻造间慢慢走了几步,双腿才恢复正常。也是这个时候,李心月才开口问沈云溪,校场那边的试射工作是否已准备好。
沈云溪轻轻拍了拍李心月的手背,温声说道:“放心,我早晨就让雨声去布置校场,并去驻军中亲自挑选两名弓箭手;又让童子安去请赵大人,让他明天来校场,监督我们试射。”
李心月眉头一展,脸颊上的红润就扩展到耳根,看向沈云溪时,眼里仿佛有波光流淌,嘴角一翘,笑着说:“锻造新箭镞,看上去是我一个人在忙碌,事实上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你所费的心思,不比我少。”
沈云溪不说话,就那样安静地看着李心月,他知道自己想说的,李心月已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