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齿轮与霓虹
墨骐2025-07-06 09:064,476

  摩托车的狂暴轰鸣骤然撕裂了黄昏固有的宁静。一辆经过重度改装的黑色川崎Z900如同暗夜幽灵,一个漂亮的甩尾急停在耿浩面前,轮胎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擦出两道焦黑的、带着浓烈橡胶焦糊味的弧线。向东猛地推开亮黑色的头盔挡风镜,那张清秀的长脸上嵌着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熟悉的、狡黠又带点炫耀的光:“浩哥!今晚就不陪你了啊!兄弟我就先撤了!”

  浓烈的机油味混合着未散尽的尾气,蛮横地钻进耿浩的鼻腔。他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调侃的问:“怎么?……有约会?”他敏锐地注意到,向东今天特意穿上了那件红白相间、肩部带护甲、价格不菲的Alpinestars赛车服——那是上个月刚发工资时,这小子在商场专柜前徘徊了半小时,才咬牙买下的“奢侈品”。

  “嘿嘿,不告诉你!”向东的尾音瞬间被重新咆哮起来的引擎声彻底吞没。挡风镜“咔嗒”一声利落扣下,摩托车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蹿出,瞬间已在十米开外。排气管喷出的淡蓝色烟雾在昏沉的暮色中短暂地凝成一道青烟,随即被风吹散。耿浩望着那道迅速消失在街角的车影,心头掠过一丝异样——这个平日里最爱偷奸耍滑、抱怨加班的小徒弟,最近确实很少出现在那份“自愿”加班名单上了。

  “感冒了还硬撑加班?嫌命长?”

  一股清冽中带着诱惑的香水味,先于那略带慵懒又隐含关切的声音飘了过来。耿浩转过身时,林娜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了扳手架旁。墨绿色的MaxMara风衣下摆随着她的动作,不经意地扫过旁边一个沾满深色油污的工具箱边缘。她左手随意拎着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里面白加黑药盒和退烧贴的包装清晰可见。

  “拿着。”林娜手臂一伸,直接把袋子递到他面前,腕间那串精致的卡地亚手链在头顶惨白的日光灯下折射出细碎而冰冷的光斑。见耿浩没有立刻伸手,她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涂着浓郁车厘子色甲油的指尖轻轻敲打着塑料袋,发出“沙沙”的轻响,“怎么?怕我给你下毒?”

  耿浩慌忙接过袋子,视线却在不经意间滑落,恰好捕捉到她微敞的领口下那片雪白的肌肤。这让他耳根瞬间滚烫,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这么晚了,娜姐你怎么……还特意跑一趟?”

  “不想看见我?”林娜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逼近了半步,脚下那双尖头的Jimmy Choo高跟鞋那闪亮的金属鞋尖,几乎要抵上他沾满油泥的厚重工装靴头。Channel No.5香水混合着她身体散发的温热气息,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微醺的“鸡尾酒”。见耿浩被她堵得一时语塞,她忽然抬起手,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微凉的指尖抚上他明显发烫的额头,“真发烧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耿浩如同触电般猛地向后弹开,后背“咚”的一声撞在了冰冷的升降机立柱上。林娜的手悬停在半空,精心修剪的指甲尖端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一股浓稠的尴尬瞬间在充满机油味的空气里凝结成霜。直到她顺着耿浩刚才的目光低头瞥了一眼自己敞开的领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漾开了那种带着掌控意味的笑容。

  “新买的Theory真丝衬衫,”她故意微微挺直了腰背,让面料更服帖地勾勒出身形,第三颗纽扣的位置显得格外微妙,仿佛随时会挣脱束缚,“好看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引诱。

  “挺……挺合适的。”耿浩的目光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越过她的肩头,死死盯住她身后墙角那具红色灭火器的金属外壳,声音干涩。

  “骗子。”林娜嗤笑一声,再次逼近一步,带着香气的发梢几乎扫过他刚刚冒出青黑色胡茬的下巴,“你刚才,根本就没看我。”

  “哐当!”一把放在工作台边缘的扳手被碰落,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耿浩的视线死死钉在自己指甲缝里嵌着的顽固油污上,耳边是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猛烈撞击肋骨的巨响。林娜似乎非常享受他此刻的窘迫和僵硬,直到车间外传来保安老张刻意的、响亮的咳嗽声,她才像被惊醒般,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优雅地退后一步,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领口。

  “把药吃了,退烧贴贴上。”她的语气瞬间切换成公事公办的冷静,仿佛刚才的暧昧从未发生,顺手从那只标志性的爱马仕Birkin包里抽出一个蓝色文件夹,“下周三,有台保时捷911 Turbo S要进场做全面保养,你负责跟进,资料你先看看。”转身离开时,风衣下摆带起的气流卷走了些许残留的暧昧气息,“弄完这点就回去吧,算你加班费。”

  当那辆醒目的红色奥迪Q5霸道地横在修理厂大门口时,耿浩刚在更衣室换下油污的工装,套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优衣库藏青色衬衫。副驾驶的车窗无声降下,露出林娜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哟,刮胡子了?”她的视线扫过他泛着青色的下巴,带着审视,突然,目光定格在他衬衫胸前口袋里露出的那个印着巨大Nike Swoosh标志的鞋盒一角,嘴角那抹笑意瞬间冻结,声音也冷了下来,“呵,这是……要去约会?”

  “家里有点事。”耿浩攥紧了手中的电动车钥匙,冰凉的金属齿痕深深烙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林娜的食指在包裹着细腻真皮的方向盘边缘轻轻敲击,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和嘲讽:“等你请我喝那杯酒,怕是要等到——”尾音突兀地断在发动机骤然爆发的轰鸣里,红色的尾灯在昏暗的街角猛地甩出两道血红色的光痕,如同受伤野兽的眼睛,迅速消失在视线中。

  夜市的人潮汹涌,像一条流淌着霓虹灯光的彩色河流。耿浩费力地逆流而上,在第三个弥漫着烧烤烟雾的路口右转。“晓玲制衣”的简易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闪烁,散发着廉价的暖光。招牌下,何晓玲正踮起脚尖,努力够着高处挂着的衣架给顾客取衣服,紧绷的Levi's牛仔裤勾勒出她纤细而充满韧劲的腰线。听到那熟悉的、略带沉重的脚步声,她立刻转过头,脸上绽开一个清澈的笑容,右脸颊那几颗可爱的小雀斑也跟着欢快地跳动起来:“今天怎么这么早呀?”

  “老板娘开恩,放我走了。”耿浩递过一瓶冰镇的农夫山泉,看着她仰头喝水时脖颈拉出的那一道优美而脆弱的弧线。这个来自四川山区的姑娘,总让他想起山里清澈见底的山泉,干净、透亮,带着一股天然的活力,连嗔怪骂人时都带着股椒盐味的可爱。

  何晓玲发现他说话带着浓重鼻音、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时,急得立刻就要扔下手里的顾客冲出去买药。“哎呀,就是有点着凉……”耿浩连忙伸手拦住她,指尖却不经意触碰到她虎口处——那里有着一层厚厚的、被针线和剪刀磨出的硬茧子,这是她五年来每天起早贪黑理货、缝补、熨烫留下的勋章。她执拗起来像头认死理的小牛犊,直到耿浩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林娜给的那个塑料袋,她才半信半疑地停下脚步,但眉头依然紧锁。

  “又是你们那个……老板娘?”何晓玲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和警惕,但手上动作却无比轻柔——她把退烧贴仔细地拍在他滚烫的额头上,那小心翼翼的劲儿,像是在给心爱的娃娃贴一张创可贴。

  简陋的小方桌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氤氲出浓白的雾气,模糊了彼此的脸庞。晓玲被辣得鼻尖通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执拗地要把碗里最后一片肥牛夹到耿浩碗里。当那双崭新的、黑白配色的Air Force 1运动鞋出现在她面前时,姑娘的眼睛瞬间瞪圆了,眼眶里迅速蓄满泪水,“啪嗒”一声,一颗滚圆的泪珠就砸在了光滑的鞋盒上。耿浩知道,这双鞋的价格,比他平时穿的贵十倍不止,是他省吃俭用攒了整整三个月的加班费换来的。

  “傻站着干嘛?试试合脚不?”耿浩笑着蹲下身,作势要帮她换鞋。

  “哎呀!不要!我自己来!”何晓玲的脸颊瞬间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跳开一步躲开他的手。她慌乱地转过身去整理衣架,身上那件同样洗得发白的优衣库T恤领口随着动作滑向一侧,露出一小片肩胛骨。月光和灯光交织下,那里有一块淡褐色的、形状奇特的胎记,安静地伏在细腻的皮肤上,像一片被时光永远定格在夏天的银杏叶。

  关店后的夜市渐渐安静下来,喧嚣褪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昏黄的路灯。何晓玲像只快乐的小鸟,踩着脚上崭新的Air Force 1运动鞋,在空旷的街道上蹦蹦跳跳地走着。她兴奋地说着老家新通了高铁,回去方便多了;说妹妹争气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说她自己偷偷存了点钱,想明年报名东华大学的服装设计函授班……声音清脆,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耿浩安静地走在她身边,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句“我供你读书”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还是和着唾沫一起咽了回去——他太了解这姑娘骨子里的倔强和自尊,她绝不会平白接受别人的恩惠。

  分别时那个拥抱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晓玲柔软的发梢扫过他的鼻尖,留下海飞丝柠檬洗发水特有的、干净清爽的清香。耿浩骑着电动车驶出两条街,确认晓玲看不到自己了,才敢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后视镜里映出他咧着嘴的傻样,像个偷吃到最大一块糖果的孩子。

  直到那辆如同鬼魅般、无比熟悉的红色奥迪Q5,突兀地出现在通往棚户区的那个狭窄、坑洼的入口处。

  林娜斜倚在冰冷的车门上,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ESSE香烟,一点橘红的火星在浓重的夜色里明明灭灭。她今天唇上涂的YSL方管21号色比往日更加浓艳夺目,在昏暗的光线下,红得像一道刚刚结痂的、带着痛感的伤口。两人隔着大约十米的距离沉默地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香烟燃烧时细微的“嘶嘶”声。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吸了一半的烟蒂扔在地上,用高跟鞋尖狠狠碾灭,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握紧方向盘,头也不回的,人和那辆红色奥迪汽车尾灯渐渐消失在幽暗的小巷。

  “哥!”耿迪的声音带着点睡意,把他吓了一大跳。21岁的妹妹穿着印着褪色美少女战士图案的旧睡衣,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门厅那张矮小的板凳上。她揉着眼睛,坚持说要等哥哥回来,想亲手摸摸他新剃的板寸头到底扎不扎手。

  耿浩心头一软,蹲下身,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妹妹那头有些枯黄干涩的发梢。三年前父亲因肝癌骤然离世时,这个当时还稚气未脱的丫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笨拙地学会用电磁炉给悲痛欲绝的母亲和疲惫不堪的他煮一碗勉强能吃的清汤面。现在,她紧紧攥着那张来之不易的复旦医学院录取通知书,却瞒着家里偷偷在全家超市做夜班兼职——这些,耿浩都看在眼里,就像他同样清楚母亲为了省钱,偷偷把医生开的抗抑郁药剂量减半一样。

  “等我以后当上医院的主治医师,”耿迪把脸埋在他宽阔却单薄的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第一年的工资就给你换套大房子!三居室!带阳台那种!”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药味,和阿普唑仑药片的气味很像,与母亲床头柜里那个白色药瓶的味道如出一辙。

  耿浩欣然一笑:“那好!哥等你的大房子!”

  夜深人静,耿浩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辗转反侧。天花板上那道长长的裂缝在清冷的月光照射下,像一条蜿蜒曲折、无法跨越的银色河流。河的对岸,站着穿着素净白裙、笑容清澈的何晓玲;而河的此岸,林娜穿着那件墨绿风衣,正朝着他伸出手,眼神复杂难辨。枕头下那部老旧的华为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林娜发来的短信,只有冷冰冰的三个字:“鞋真丑。”

  耿浩盯着那三个字,直到眼睛被屏幕光刺得酸涩发胀。窗外,环卫车巨大的压缩装置正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如同饥饿巨兽般的轰鸣。五公里外,市中心那套可以俯瞰江景的高级公寓里,林娜正站在落地窗前,指间夹着一杯晃动的红酒,通讯录界面停留在“耿浩”的名字上,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久久未落。而夜市后巷那间狭小闷热的出租屋内,何晓玲正对着泛着蓝光的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示着医院检查单各项详细价目表。她拿起桌上那本薄薄的存折,借着台灯的光,把上面那个写着“6320.47”的数字,反反复复看了又看,眼神里交织着沉重的忧虑。

继续阅读:第4章 夜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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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证:汽修工的血色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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