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张大夫来了,他给锦儿把了脉,施了针,锦儿的脸上渐渐有了一点血色,额头也稍没有那么滚烫了。
“我记得她,去年我给她施了针,把她从阎罗王那里拉了回来,我都说了,出血太多,要好好调理,怎么,没有听我的话吗?”
“我们做下人的,哪里有钱去调理,我们都是没有生养过的,也不懂,这个孩子又特别难带,整晚整晚地哭,白天也要背在背上做事,她娘的腰和膝盖都不好,我和她轮着背……”李凌旭的眼泪就没有停过地流着。
“她现在的月事情况应该不好吧?”张大夫拿出纸笔准备开药。“她一次月事要绵延十几二十天,她们说是下红之症,是没得治的,一两年就完了,大夫,是真的吗?
我也叫她找您开药治病,她只是说她要攒钱送孩子去不知道什么谷,然后再回来治……”张大娘也眼泪汪汪地说。
“她从小身子就不好,应该得过一场几乎要她命的大病,好了之后也没有好好调理,后来怀孕后又受了惊受了风寒,劳累过多,忧思过度,没有好好养胎,以致难产血崩……”
“对对,大夫,您真是神了!”“后来又没有好好坐月子对吧?”
“我们也不会,不知道怎样照顾她……现在开始调理还来得及吗?她的男人来了,他很有钱的,大夫您可以开很贵的药了!
上次有个客人给了她一张方子,说是可以治她的月事不调之症,她去药店一问,都是名贵的药材,她就回来了,说是一个月的工钱买不了几副!”
“是的,那些都是大补之物,她去年难产的时候,我叫你们给她灌人参汤,就让她最后有了力气把孩子生了下来了,对吗?”
“是啊,那条人参可是妈妈的珍藏啊,她说要锦儿帮她工作十年她才可以给她吃的!”
“那也没有办法,不吃就要一尸两命了,针灸也没用!没有想到你们青楼女子也是有情有义之人!”
“大夫您也是啊,当时半夜去叫您,您马上就来了!”“人命关天啊,我们医者就是这样!”
过了一会,大夫写好药方,他看了一眼四周,“这样吧,我让伙计煎好了送过来!你还要照顾孩子,对吧?孩子最好抱走,她要安静地睡觉,她是不是睡觉不好?”
“是的,她几乎每天都要做噩梦,很奇怪的,她做噩梦是不能呼吸,生生憋醒的,现在孩子大一点了,肯跟我一起睡了,她就好一点了,所以可以出去挂牌赚钱!”
“她,她这样的身体应该不能……”“是的,她只能弹弹琴画画画什么的,孩子没有吃奶后,她偶尔也会去陪一下酒……”“她不能再喝酒了!”“不会了,不会了,她男人来了,他有钱!”
大夫看了李凌旭一眼,李凌旭会意,跟着大夫出去了。
“大夫,她,她还能治好吗?多少钱都可以,我,我对不起她……”他的眼泪根本就忍不住,他干脆就让它们流着。
“我只能解决她现在的问题,她现在就是急火攻心,加上最近喝酒了,所以高烧不退,要彻底治好她的下红之症,你要找我师兄,但他在宫里,他姓乔……”
“乔太医!我认得他!就是他给我的药丸,闻起来很香的……”“是多喜丸吗?”
“我不知道叫什么,她原来是吃避子丸的,后来身体不行了,我就让乔太医给她换了药,所以她就怀孕了!但我不知道,让她自己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
“你去找乔太医吧,他一定会有办法,他在药理上比我厉害得多!”
“好的,谢谢大夫,那大夫这几天也请每天都过来看看她!还要感谢大夫上次对她母子的救命之恩……”李凌旭长揖到地。
“她也是不容易啊,女子生产之痛,是世间最痛,割肉剔骨都比不过,男子无法想象,她痛了三天三夜,已经快不行了,她们才来找的我,她还抓住我的手说,‘不要管我,救救孩子……’
一年了,我依然印象深刻!你好好待她,我也不知道她后来没有好好调理,我不知道她那么穷……”
送走张大夫,他转身回去,他要去问清楚。张大娘对李凌旭说:“大概一年半前,我到城郊观音庙上香,见到一个姑娘在苦苦哀求方丈师太让她留下。
师太说:‘你入庙之时告诉我们你是未嫁的姑娘,亲人都死了,到主人家做丫鬟犯了错被赶了出来,无家可归,我们看你可怜,又会做衣裳,就收留你下来,没成想你竟怀了身孕!如此无信之人,菩萨岂能容你?’
她却只是哭,有年老的尼姑问她是不是被欺负玷污了,她哭着说不是的,是她自己愿意的,师太就更生气了,说她不自爱,庙里更不能容她。
我看她实在可怜,就问她是否愿意跟我回去做衣洗衣,但我在的地方是风月之地,她说可以,她说她本来就是娼籍,只是主人好心带她回府为奴。
我问她腹中孩子的事,她只是摇头,我便不再问了,世间女子,无奈之事太多,能说出来的没有多少。”
“于是她就来到了倚红楼,她很会做衣裳,也很会绣花,还会画绣样,还弹得一手好琴!姑娘们都很喜欢她,妈妈说叫她生了孩子就出来挂牌,卖艺卖身都可以,她只是低头不语。
因为她是自己来的,不是卖身过来的,妈妈也不能逼她。她怀着孩子,一直在工作,肚子很大都没有休息。离她预计临盆的日子还有个十天半个月,她肚子已经很大了,她说孩子的爹很高大。
那一天她出去送衣服给姑娘,本来她肚子那么大,妈妈是不让她出去的,回来之后她就开始瞪大眼睛发呆,口中还说着什么‘他爷爷死了,说是他气死的,他一定难受死了,他其实很爱他爷爷的……’她说的是你爷爷吧?”李凌旭流着泪,点点头。
“然后过了半天,她就开始肚子痛了,我之前已经找好了隔壁街一个会接生的女人了,但是那个女人正好又出去走亲戚了,要第二天才能回来,只来了她的邻居,说是自己生过两个,也见过人家接生……
那个女人说锦儿是横位,就是很难生下来的,我们都很害怕,我们也都没有生过孩子,她就是痛,但又不敢大声喊,怕影响了客人,妈妈不喜欢。
我只好拿了手帕,给她咬住,我以前听人家说,太痛是会晕过去的,但原来痛到了极点是不会晕的,因为还没有来得及晕,就会被痛醒!”说到那一段,张大娘心有余悸。
“我以为她真的要死了,一个人可以痛到这个程度连续这么久的吗?我以前还真的不知道。她只吃得下一点点东西,怎么会有力气呢?
后来第二天,那个会接生的女人回来了,还好她会按摩,会在外面帮她把孩子推正位,但这样她更痛了,我这时才真的明白‘死去活来’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张大娘也热泪凝眶了。
“但还是不行,孩子就是不出来。第三天,她突然开始出血很厉害了,血像泉水那样喷涌出来,你完全无法想象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血都不死,那个接生的女人说不行了,她没有办法了,叫我们快去找西城固生堂的张大夫,他会针灸,可以止血,但他收得很贵。
我们十几个姑娘就凑了点钱,我去找来了张大夫,张大夫说要灌参汤,有个姑娘说妈妈有,我就去求妈妈,妈妈来看了,问她肯不肯为在这挂牌十年,她点了点头,妈妈就给了她千年人参去熬了汤灌下去,真的就有力气了,终于把孩子生出来了。
生出来之后血喷得更厉害了,还是靠张大夫给她针灸止血,还有她自己睁大眼睛,想活下去……”
“但是生完之后,她就落下了这个下红之症,每个月十几二十天的血流不止,一年了,有时看着她我都想,她怎么有这么多血可以流的呢,你一定要给她治一下啊!我听她们说最多两年,人就不行了,血流干了……”
“好好,我一定给她治,张大夫说,京城有个太医能治,我带她去!”“宫里的太医你都能找到吗?”张大娘诧异地问。“找不到也要找,我把我的命还给她!”李凌旭坚定又悲伤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