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娘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我经常想啊,锦儿是命苦的,没有父母亲人,遇到个男人连孩子都怀了,还不要她,现在看来,你也不是不要她,对吧?”
她看了一眼满脸泪痕的李凌旭。“我不是不要她,是她自己走的,我和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怀孕了,反正就是我不好……”
“唉,我看得出来,她看似柔弱温顺,但实际上是个很倔强的女子!”“是的,她是很倔的,她总说她可以不依靠男人,自己活着……”李凌旭想起以前锦儿总这样说。
“不过她也是命好的,这么多人帮她,你别看那个张大夫收得贵,他心地很好的!”“我也看出来了!”
“后来她生了孩子,身体很差,经常头晕头痛,不能拿绣花针做衣裳了,她就只能借钱度日,那是她最艰难的日子,后来孩子大一点了,她就开始挂牌,她要还债,还说要攒钱送走孩子。
唉,我问她,拼了命生出来的,送走舍得吗?她说舍不得也要送走,只有娘没有爹的孩子,人家瞧不起,还不如爹娘都没有的孤儿……
她还说要送的地方是个好地方,他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我总觉得她是没有打算活的了,所以她也不治病,只是赚钱。
开始只是卖艺,后来客人叫她陪酒,她开始不愿意,可她长得漂亮,气质跟其他姑娘不同,她越是不愿意,客人们就越是想要,出的钱也多,有时她见是斯文的文人墨客,也就愿意了,只是偶尔也会有些斯文人喝多了……你不要怪她,她也没有办法,来这种地方的男人就是这样!”
张大娘正自说得沉醉,也没有去看李凌旭哭得红肿的眼睛,“原本倚红楼的姑娘对她还很好,很同情她自己怀着孩子到处流浪,但自从她挂了牌,一些年少轻浮的姑娘就开始嫉妒她了,经常欺负她,说些很难听的话……
她却说无所谓,说她以前当丫鬟时听习惯了,说那些姑娘们也可怜,‘总是我抢了她们的饭碗,我原也以为我可以凭我的手艺养活自己和孩子,怎知最终还是要出卖色相,可见世间女子,纵再有才情,也不过是男子的玩物,只有他,把我当个人……’
我知道她说的是孩子的爹,若不是,她又怎么会千辛万苦生他下来,明明是一碗药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后来她跟我熟了,拿我当了亲人,她就开始跟我说一些她的事,她说她是大户人家的通房丫鬟,爱上了家里的少爷,家里的老夫人给她吃避子丸,她本来是不会怀孕的,但是那个男人为了留住她,不让她离开,就换了她的药……
她本来不知道的,是后来听姑娘们说吃了那种药怀上的孩子不能要,她就到药店里去问,回来说是她的药被她的男人给换了,她让药店的掌柜拿了药出来给她闻过了,原来她后来吃的是让人身体好容易怀孕的药!
我就劝她,那个男人定是爱你的才想把你留在身边,纵使是骗了你,也是因为喜欢你的,她就哭,我告诉她,你还是幸运的,这里的姑娘们也是吃药,但是她们喝的是绝子汤,是喝了永远不会有孩子的药……”张大娘没有再说了,她的表情既伤感又绝望。
李凌旭站了起来,径自走了出去,他走到院子里,哭出声来,“我还算个什么男人……”
哭了好一阵子,突然听到孩子的哭声,张大娘怕吵着锦儿睡觉,赶紧抱着孩子出来了,“月儿,这是你爹!”李凌旭赶紧止住眼泪,接过张大娘塞到他怀里的孩子。
月儿刚睡醒,眼睛还不怎么睁得开,但他迷迷糊糊的拿他胖乎乎的小手帮李凌旭擦着眼泪,动作十分熟练,该是为他娘做过无数次的动作……
“爹,爹……”他稚嫩的童声清澈好听,“月儿,他叫月儿?月亮的月?怎么……”“他娘说她生他出来后,已经完全虚脱了,但看到了窗外的月亮,让她突然很想活下去,她就睁大眼睛,看着月亮,让自己不要睡着,就活下来了,所以她就叫他月儿,她说以后让收养他的人给他取名字……”
“爹,爹,不哭……”月儿又伸出小手,帮李凌旭擦眼泪,这句话也说得很顺溜,可见几乎天天说。
“月儿乖,饿了吗?”他突然想起锦儿昨天说他很能吃,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经常都很饿,她们也说他很难带,整晚整晚地哭,后来他师父说,是因为他的耳力比别人好,夜深人静,他也觉得吵,睡不着,所以哭……
“就是我的儿子,跟我一样的!儿子,你要吃什么?爹爹给你买!”“包子!”月儿毫不犹豫,大声叫着。“肉的好不好?”李凌旭记得他小时候最喜欢吃肉包子。
“好,好!”月儿开心地笑着。“你们真是父子连心,他最喜欢吃肉包子了,能吃很多,我都怕他吃撑了……”
“不会的,他很能吃的,力气还很大,还喜欢跳来跳去,能蹦好高,对不对?”“对,对,对!你怎么好像见过一样?”“我小时候就这样,我们都不是一般人!”
这时,固生堂的医女送来了药,说是跟张大娘一起喂药,“我带月儿出去买吃的,也带点回来给你,你先帮我照顾锦儿!”说完李凌旭就抱着儿子出去了。
月儿第一次见他但却一点不生疏不害怕,“爹爹、爹爹”地叫个不停。他给儿子买了三个大大的肉包子,月儿一口一口地吃着,“好吃吗?”“嗯!”他的嘴巴塞满了包子,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看着他红扑扑的脸和因为塞满了包子而鼓起的腮帮子,还有那双跟他一模一样的又大又圆的眼睛,他终于笑了。
这个鲜活可爱的生命,是他和他最爱的人在他们最相爱的时候一起创造出来的,虽然差点要了他娘的命,“儿子,你比爹幸福,爹还没有见过我的爹呢!”
月儿显然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用油腻腻的小手拍着他爹的脸,“呵呵”地笑着。“你打我?我还没有打你呢!为什么不乖乖出来要让你娘疼那么久?你跟爹都是一样的,折腾你娘!”
走到小院门口,正好见到回来收拾行李的陈老四他们,他们见到抱着孩子的李凌旭有点尴尬,李凌旭把孩子放到地上,让儿子挨着他的腿吃包子。
“你们先回去,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一下……”“行,交给我们吧!”“多找些人押送回京,不要大意,对不起,要丢下你们,我,我走不开,我欠她们太多!”李凌旭面露羞愧之色。
“明白的,我也觉得对不起我京城的老婆孩子!”陈老四说,“还有……”
他压低声音在李凌旭的耳边说:“你让我打听的张大娘的事,是有点怪,她是江州人士,叫张小丝,曾经是京城教坊司的头牌,后来老了,就回江州来,在倚红楼洗衣打杂,她似乎在隐藏身份,因为倚红楼的人都不知道这些,她明明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做乐师或是教琴都可以……
她跟锦瑟姑娘的相处倒是没有什么疑点,她确实对锦瑟姑娘母子特别好,她们说她心地很好,只是似乎有些秘密……”“好,我知道了!”
“你儿子真好看!比你还好看,不得了,父亲已经那么好看了!”陈老四拍了拍李凌旭的肩膀,“走了老大,我们江湖再见!”他已经预感到李凌旭不会再做他们老大了,他已经在他们面前暴露了身份,虽然他还不知道,李凌旭真实的身份比这个还要吓人。
因为只有王爷的孩子才能称世子,南陈没有几个王爷,他就只能是连平郡王的儿子了。其实他们也有人说,听说连平郡王三个儿子,两个在西北军营,还有最小的儿子是京城守军统领。
“庶出不行吗?外室生的不行吗?不然为什么要跟哥哥争,为什么要隐藏身份,为什么会跟妓女生孩子,正经嫡出的少爷会这样吗?所以叫你们不要问不要说!”陈老四训斥他的晚辈们。
“那也是,那些世家子弟的事,我们又知道多少!”就这样,凌捕头成了三少爷的异母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