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夕阳(终)
月娑2025-07-23 17:213,871

  车厢的暖意、皮革洁净的气息、引擎低沉的嗡鸣,像一层柔软的茧,将刘宁从黄昏的沉重中缓缓包裹。

  陈叔平稳的驾驶如同摇篮的轻晃,窗外飞速掠过的、被夜色吞没的城市光影,在他疲惫的眼帘前模糊成一片流动的、没有意义的色块。

  指尖那道细微伤口带来的、沉入血脉深处的搏动感,似乎也在这片移动的安宁里渐渐舒缓、沉寂下去。沉重的眼皮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合拢。

  意识,像断线的风筝,从喧嚣的尘世之海,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绝对的静默与黑暗之中。

  没有坠落感,没有光怪陆离的碎片。只有一种沉到底的、万籁俱寂的虚无。

  然后,声音穿透了这死寂。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意识的最深处,从灵魂的罅隙里,缓缓渗出、凝聚、放大。

  当——嗡……

  一声悠远、沉凝、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钟鸣,毫无征兆地响起。它并非物理意义上的震动耳膜,而是直接敲打在意识的层面,在虚无的黑暗中荡开一圈圈肉眼不可见、却能清晰感知的涟漪。

  当——嗡……

  钟声古老得无法形容。它的材质似乎并非凡铁,而是凝固了亿万星辰的尘埃,或是沉睡了千万年的青铜。每一次鸣响,都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与厚重,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回响,又似世界终焉的丧钟。它并不刺耳,反而有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韵律,像母亲轻拍婴儿后背的节奏,缓慢、恒定、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苍凉。

  当——嗡……

  刘宁发现自己“站”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身体,只有纯粹的意识。那钟声如同无形的潮水,温柔又不可抗拒地包裹着他,冲刷着他意识中积攒了十七年的尘埃、疲惫、麻木与……孤独。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贪婪的平静攫住了他。这钟声,这冰冷的、宣告终结的钟声,竟让他感到一种诡异的归属感。

  仿佛他生来就该属于这片沉寂,属于这宣告湮灭的旋律。习惯了被世界遗忘,习惯了角落里的尘埃,习惯了“谢谢惠顾”的冰冷判决,这指向虚无与终结的钟声,反而像一曲为他量身定制的安魂曲,让他漂泊无依的灵魂,找到了一个可以彻底沉沦、不再挣扎的港湾。

  当——嗡……

  钟声持续着,在无垠的黑暗中回响。就在这永恒的韵律里,一点微弱的、与这黑暗格格不入的光,毫无征兆地在刘宁意识的前方亮起。

  不是温暖的光,不是希望的光。那是一种冰冷的、幽邃的、仿佛来自宇宙深渊的暗紫色光晕。光晕中,缓缓浮现出一个身影。

  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

  他穿着一身样式古怪、裁剪合体的黑色小礼服,领口系着纯白的丝绸领结,精致得像一个橱窗里的人偶。他的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从未见过阳光,薄得能看见下面淡青色的血管。头发是纯粹的墨黑,柔顺地贴在额角。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根本不是人类孩童的眼睛。瞳孔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漆黑,没有一丝眼白,如同两颗镶嵌在苍白面孔上的、吸收一切光线的微型黑洞。那黑洞般的眼眸深处,却闪烁着一种非人的、洞悉一切的智慧与……难以言喻的古老与倦怠。

  他就这样静静地悬浮在暗紫色的光晕中,脚不沾地,双手随意地插在黑色小礼服的裤兜里。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刘宁的意识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更深的、被那冰冷钟声浸透的平静。仿佛这个诡异男孩的出现,与那宣告湮灭的钟声一样,是这片死寂宇宙里唯一合理的、必然的存在。

  钟声的余韵还在虚无中缓缓消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最后波纹。小男孩——渊,开口了。他的声音并非孩童的稚嫩,而是一种奇异的叠音,仿佛无数个不同年龄、不同语调的声音同时响起,又最终汇合成一种空灵、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清响,直接烙印在刘宁的意识深处:

  “湮灭的钟声敲响了,你准备好迎接祂了吗?”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这突兀的问题,如同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破了刘宁因钟声而获得的短暂平静。他猛地“看”向那个悬浮在幽蓝光芒中的小男孩,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骤然升起,比指尖那灼热的伤口更让他心悸。

  “谁?” 刘宁的意识在虚无中震荡,试图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形体,只有思维的波动在传递,“你是谁?湮灭……是什么?迎接谁?”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本能的警惕和茫然冲口而出(在意识层面)。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暴露在旷野中的蝼蚁,被来自更高维度的存在审视着。那小男孩的眼神,让他想起抽屉里那些冰冷的“谢谢惠顾”瓶盖,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嘲弄。

  渊的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他没有直接回答刘宁的问题,那双星辰流转的黑眸微微眯起,目光仿佛穿透了刘宁意识的表层,精准地落在了他(现实中)左手食指的位置。

  “被命运吝啬的尖刺所标记的伤口……” 渊的声音带着一种吟咏般的韵律,空灵而冰冷, “……也是通往祂国度的,最卑微的钥匙。你感觉到了,不是吗?那并非疼痛,而是……呼唤。”

  刘宁的意识猛地一颤!指尖那道细微伤口传来的、时有时无的灼热感,瞬间在虚无中被无限放大!仿佛有一簇冰冷的火焰,正顺着那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痕,灼烧着他的灵魂!渊的话语像冰冷的毒液,注入了他最深的困惑。

  “你习惯了被遗忘,习惯了‘谢谢惠顾’。” 渊的身影在幽蓝光芒中似乎晃动了一下,变得更加虚幻,声音却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直指本质的冷酷, “但遗忘的尽头,并非虚无。而是……湮灭本身。祂是最终极的‘谢谢惠顾’,也是唯一会回应你所有‘期待’的存在。”

  “回应……什么期待?” 刘宁的意识在挣扎,试图理解这荒诞而恐怖的话语。他期待什么?期待一瓶饮料?一次中奖?还是……韩长丰的一次回眸?这些渺小的期待,与这宏大的“湮灭”有什么关系?

  渊仿佛听到了他内心的疑问。他轻轻抬起一只小手,那小小的、近乎透明的指尖,朝着刘宁意识所在的方向,虚虚一点。

  “期待被看见。期待被理解。期待终结这无边无际的……徒劳。” 渊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充满诱惑,如同深渊的耳语, “祂看见了。祂理解。祂带来终结。那钟声,便是祂为你一人而鸣的序曲。当‘钥匙’的印记彻底燃烧,当‘瓶盖’的诅咒归于尘土……你便不再是等待‘惠顾’的乞儿,你将……拥抱湮灭本身。成为祂的……”

  渊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精致的小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骤然凝固,星辰流转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被干扰的涟漪。他猛地转头,看向虚无的某个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急速逼近。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直接在刘宁的思维中炸开。

  【看来……还没有。】

  男孩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玩味,仿佛看着一只在蛛网上徒劳挣扎的飞虫。

  【不过没关系……】

  他收回了指向刘宁的手,重新插回裤兜。暗紫色的光晕开始波动、收缩,如同潮水般向他小小的身影汇聚。

  【钟声已响。序幕已启。】

  【你躲不开的,‘钥匙’。】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在‘门’的那一边。】

  话音落下,那暗紫色的光晕猛地坍缩,连同男孩那苍白诡异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绝对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当——嗡……

  最后一声钟鸣,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与悠远,如同宇宙的丧钟被重重敲响,在刘宁的意识深处轰然炸开!那冰冷的、宣告终结的旋律瞬间放大到极致,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彻底震散、溶解在这片虚无之中!

  “呃啊——!”

  一声压抑的、带着惊悸的短促抽气声,在车厢内响起。

  刘宁猛地从后座上弹坐起来,动作剧烈得撞到了前面的椅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冰冷的虚汗,后背的校服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

  眼前不再是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而是车内熟悉的、昏暗的环境。仪表盘发出幽微的光,车窗外是流动的城市夜景,霓虹灯的光怪陆离在车窗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光带。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空调细微的送风声,取代了那贯穿灵魂的冰冷钟鸣。

  是梦……

  一个荒诞、冰冷、却又真实得令人心悸的梦。

  他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手指下意识地、用力地攥紧了拳头,想要抓住一点现实的存在感。

  就在这时,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指尖传来。

  空。

  一种……缺失的空落感。

  他猛地摊开手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斑驳流动的光线,低头看去。

  左手食指上,那道被廉价矿泉水瓶盖边缘划出的、微不可察却一直隐隐传来灼热或刺痛感的细微伤口……不见了。

  皮肤光滑平整,连一丝红痕都没有留下。仿佛那道困扰了他一整天、仿佛某种预兆般存在的伤口,从未出现过。

  刘宁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他难以置信地反复摩挲着那根手指,触感清晰——皮肤完好无损。可记忆里那清晰的划破感、那持续的异样感,绝非幻觉!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深色的校服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梦中的冰冷钟声仿佛还在耳畔回荡,那个叫“渊”的诡异男孩黑洞般的眼眸,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湮灭的钟声”、“钥匙”、“门的那一边”……这些冰冷而诡异的词语,伴随着指尖伤口离奇消失的现实,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温暖舒适的环境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他僵硬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昭示着他内心的剧烈震荡。

  “小宁?” 陈叔关切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带着一丝担忧,“怎么了?做噩梦了?看你一头汗。”

  透过后视镜,陈叔看到了刘宁苍白如纸、惊魂未定的脸。

  刘宁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本能地,迅速将那只完好无损的手指蜷缩进掌心,用力握紧,仿佛要将那消失的伤口和那个诡异的梦一起捏碎。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颤音,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没,没事。陈叔。”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就是……睡魇着了。”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飞速掠过他失神的脸庞,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混乱而惊悸的心绪。指尖那消失的伤口处,似乎还残留着一种……诡异的、如同被某种冰冷存在舔舐过的、非现实的触感。那个梦,那消失的伤口,还有渊最后那句冰冷的话语——“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像一片不祥的阴云,沉沉地压在了他刚刚被陈叔的夕阳哲思撬开一丝缝隙的心头之上。

  

继续阅读:第二幕:神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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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族Ⅰ暗渊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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