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在宗大人和陛下心中,我就是那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吗?若我腹中孩子不是陛下的,我何以敢孤身来到雁门关?我来时有没有带护卫,难道陛下不清楚吗?”
辩解完毕,苏嫣然无声落泪,泫然若泣。
但任凭她哭得梨花带雨,在场中也无人怜香惜玉。
梁苏暮甚至早有怀疑,苏嫣然是不是因为那腹中孩子本就是个冒牌货,害怕将那孩子生出来,所以才设计了这么一出?
无奈,苏嫣然前科太多,他心中有此怀疑,甚至得到消息的第一反应都不是责怪庞锦薇。
谁都不是傻子,这些日子苏嫣然与外界隔绝,就连警惕性都大大降低。
她方才的反应,太浅显了,太像是心中有鬼了。
这件事苏小姐倒是不用担心,陛下也不必烦忧。”宗瑾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看见他的笑容,苏嫣然心中倏地打鼓,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事情涉及皇嗣、又涉及内子,微臣食君之禄,自当为陛下分忧。”
宗瑾笑眯眯的,拱手:“是以适才那胎儿刚落时,臣叫人取了些血液来温着。”
“若陛下要用,随时都可以叫人呈上来。”
苏嫣然身影猛地僵住。
她不可置信望向宗瑾,眼神里几乎全都是冰碴子。
宗瑾……
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面上如修罗般可怖。
梁苏暮见她反应,就已经预感到什么。
心情陡然好转,他乐呵呵的招手:“传人送那胎儿的血液上来。”
“此事若成功,爱卿也算立了大功。”他望向宗瑾的眼神揶揄。
宗瑾垂眸,恭敬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自苏嫣然腹中落下的胎儿的血液,被宗瑾保存完好,很快呈了上来。
添加几味药材,梁苏暮用匕首割破指尖,将自己的血滴了进去。
结果自然显而易见,两滴血液不相融,孩子不是梁苏暮的。
瞧见这样的结果,无论是梁苏暮,还是庞锦薇、宗瑾,心中都猛地松了一口气。
仿佛心中大石陡然落定。
庞锦薇从地上站起,盯着苏嫣然的眼神不善。
“苏小姐还有什么话说?”庞锦薇语气生冷。
苏嫣然沉默,扭头,不看庞锦薇,反而将视线落在梁苏暮身上。
成王败寇,大局已定,她不再挣扎。
只是心中叹息一声,唯一遗憾的是,自己此刻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没有半分威势可言。
她望着梁苏暮笑了笑。
“陛下还记得当时我在京都大牢内跟您说过什么吗?”
知道了真相,梁苏暮几乎对苏嫣然恨之入骨,哪里还愿意跟苏嫣然说话?当即冷哼一声,别开脸不愿搭理。
苏嫣然面无表情,只继续道:“当时我两次求见陛下,只为能让陛下娶我,可惜陛下次次拒绝。”
“我当时在京都大牢里说,希望第三次来寻陛下时,可以达成所愿。”
“却不想兜兜转转,陛下郎心似铁,到底是我高攀了陛下。”
苏嫣然语气讥嘲,却无什么伤心神色。
“你如此蛇蝎妇人,比不得月儿一根手指头,也妄图朕娶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梁苏暮怒斥出声。
闻言,苏嫣然大声讥笑。
她的目光不含有一丝温度,瞧向梁苏暮的视线也仿佛在看死人般:“成王败寇,到底是我技不如人,但陛下也不必如此折辱我。”
“我纵是再不才,也是堂堂正正的苏家血脉。而宗月不过出身云城宗家,就连生母都不在了。”
“若陛下将我与苏宗月比拟,我也认了。可云城宗家,陛下扪心自问,能够对苏家望其项背吗?”
“我与宗月,乃云泥之别。我乃天上云,宗月地上泥。”
梁苏暮不想跟她废话。
士族女子,向来最看重家世。若家族显赫,甚至还会瞧不起皇室。
他何必给苏嫣然解释,此宗月就是彼苏宗月?更何况,评价一个人优秀与否,又怎能单看家世地位?
“苏小姐可有什么遗言要留?”
梁苏暮不说话,宗瑾自然而然开了口。
在场三个人,三个人都对苏嫣然恨之入骨。
苏嫣然做出这样的事,尤其是这个孩子,令无数个夜里梁苏暮与宗月如鲠在喉。
天知道梁苏暮何等想念宗月,却因为那个不知是不是他血脉的孩子,生生克制着不能与宗月相见。
宗瑾看得出来,只怕明年今日,就是苏嫣然忌日了。
苏嫣然不语。
她闭了闭眼,面上不见后悔,临终前的遗憾,应当是没给苏双双报了仇吧。
那些曾欺辱她和苏双双的人,只有梁苏暮和宗月,她到底没能成功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她从床上坐起,动作轻缓走下来,一身白色寝衣,站在衣着完整的三人跟前,十分不够看。
她的个子甚至比庞锦薇还要低一些,但她站在三人跟前,分明是抬头仰望,却因那视线的凌厉,生生给三人一种她俯视他们的错觉。
“我唯有一个遗愿,在我死后,将我的尸骨埋在我妹妹坟墓旁边。”
“当然,”她扯了扯嘴角:“你我双方生死仇敌,便是你们不这样做,我也心中有数。”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不必挣扎。
先前起事,自己在雁门关的势力几乎被梁苏暮拔了个干净。
且这雁门关,就连季宁雅都没成功逃脱,她何必自取其辱。
今日败了,就再也没机会了,甚至连活下去都不能。
“朕还有一个问题要问。”梁苏盯着她,面无表情:“你若如实回答,朕答应你这遗愿。”
“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当初在皇宫大牢,究竟发生了什么?”梁苏暮目光紧锁苏嫣然:“为何你说你怀了朕的孩子,月儿没有丝毫怀疑?”
“你那时候中了毒,毒是季宁远给我的,也是我下的,沈贵妃和梁苏年为我背了锅。”
这个问题并不是什么难题,何况死到临头,苏嫣然没什么好怕的。
她回答的很是利落:“那毒前期催情,你在入了牢之后就已经开始发作了。”
“我原本打算的是趁那时勾引你,谁知你态度坚决,不惜刺伤自己也要拒绝我。”
“我无法靠近你,偏偏不能让你死,最后无奈之下才叫了宗月过去。”
“但在她过去之前,我趁着你意志不清,在你身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位置隐蔽暧昧,确保宗月一定会猜测你跟别人行了房事。”
听完苏嫣然的话,梁苏暮双拳骤然攥起。
其余两人面色更不好看。
庞锦薇和宗瑾还好,他们关心宗月,但有关宗月的经历他们也只是此时听一听。
梁苏暮就不一样了,他几乎心如刀绞。
那毒分两步,第一步必须进行房事才可解毒。
他无法想象,在当时宗月看到他身上那些由苏嫣然留下的痕迹后,是怎样将委屈咽在肚子里,继续与他缠绵。
哪怕是在他醒来,她都不曾提起过。
她心里怎就藏了那么多事呢!
梁苏暮失魂落魄。
然而任凭心中再如何思念,他也无法立刻出现在宗月眼前。
根据宗月传回来的消息,她已经快到巫山。
她有她的广阔天地,他能看得出来,自宗月离京而没有回雁门关反而南下的一刻起,性子竟是越发鲜活,浑然不似往昔。
他放不下这雁门关的诸多事务,也不能因为他的思念,自私的将宗月带回来。
宗瑾挥挥手,招人过来处死苏嫣然。
苏嫣然从容随着人离开,走至门口却忽然回身,巧笑嫣然:
“我祝陛下与宗月,”她轻声道:“永远阴差阳错,永远难以破镜重圆。”
说罢,她悠悠然整理根本不曾染尘的裙摆,面上噙着浅笑离开。
在她身后,梁苏暮眸中猩红。
他愤怒地向苏嫣然冲去,被宗瑾死命拦下。
“陛下!”宗瑾心中无奈,谆谆善诱:“必死之人,也只能逞口舌之快!”
“苏嫣然犯下滔天恶行,臣等绝不可能叫她这样痛快的死去。”
“以您的身份,实在没必要跟她置气,那无疑是自降身份。”
“她不是要与苏双双葬在一起吗?我们偏要将她分尸荒野。”
苏双双……
宗瑾话落,梁苏暮微微眯眼。
他这时才注意到这个名字。
于是心中忽然豁然开朗,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
为何他从未与苏嫣然接触,苏嫣然却始终与自己为敌。
竟是如此。
他默然片刻,吩咐宗瑾和庞锦薇:“不要让苏嫣然好过。”
说罢,他大跨步走了出去。
庞锦薇一眼颔首,抬眸,瞧了眼自己的丈夫。
后者自然地从后面环住她的腰:“膝盖可疼?”
庞锦薇摇摇头,她忽的眼眶就红了。
身为掌管雁门关诸多内务的人,她早就远胜往昔,在众人面前也积威甚重。
跪在那里时不想哭,偏偏此刻,她忽然就无声落下泪来:“不疼。”
“你记得亲自盯着他们给苏嫣然用刑,也要亲眼看见苏嫣然死。”
“不知娘娘现在怎么样了。外头世道那样乱,又无人精心伺候,娘娘哪里会过得好!?”她声音里带了几分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