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城主府宴会。
男客和女客分别开席,季宁远和宗月也被顺理成章的分开。
“少主,来来来,下官敬您一杯酒。”
一个又一个襄城官员上前敬酒,季宁远单手执酒杯,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来者不拒。
只是他笑意不及眼底,目光时常不咸不淡往湖西侧瞥去。
襄城城主府后花园,一片湖将其一分为二。男席在东侧,女席在西侧。
男席这边气氛融洽,女席这边却十分尴尬僵硬。
身为季宁远名义上的未婚妻,宗月狐假虎威坐在最上首。
她的下面坐着钱夫人和其女儿,襄城一应女眷簇拥在钱夫人身边。
当然,这些人明面上簇拥的是她。
宗月唇角微勾,敛眸,遮去眸中熊熊的好奇之光。
这群女眷不知是何处得来的消息,以为她只是普普通通的平民,是那趋炎附势之辈勾着季宁远罢了。
因此她们设置了太多自以为能令她难堪的难堪出来想看她出丑。
可是……嗯,宗月眸中兴味渐浓,她经历过类似的场合太多太多了,怎么能令她们如愿呢?
“宗小姐尝尝这个,”钱夫人的嫡长女,钱灵萱捧来一份糕点,眼中不怀好意:“这糕点是襄城最名贵的糕点,便是连我想吃都吃不到呢。”
“我们用它来招待最尊贵的客人。”钱灵萱笑靥如花。
周围人瞧着那盘糕点,默了一瞬,有好事者甚至低低笑出声,只等着宗月如获至宝尝尝那糕点然后出丑。
宗月随意瞟了那糕点两眼,哦,普普通通的桂花糕。
甚至还比寻常桂花糕低了档次,眼下是冬季,桂花难寻,光从卖相就能看出这糕点用的桂花十分不新鲜。
众目睽睽之下,她神色未变,伸出两节手指来拈起一块糕点,随后在空中来回杨晃,扬了几个弧度。
众人的眼睛也跟着她的手移动。
只见宗月轻飘飘地将那糕点扔出去,最后十分巧合落在钱灵萱脚下,位置如此巧妙,说她不是故意都难以解释。
钱灵萱脸色青一阵黑一阵。
“啊!”宗月挑眉,夸张的叫了一声,瞧着钱夫人无辜道:“夫人,非常不好意思,点心掉了。”
钱夫人眼神一闪而过阴鹜,但她很快就面色温柔:“无妨,一块糕点而已,掉了就掉了,不是还有其余糕点吗?”
她不动声色按住了钱灵萱蠢蠢欲动的身体。
“原来还有啊。”宗月耸耸肩,语气十分遗憾:“我还以为如此名贵的糕点,襄城只能做一块呢。”
钱夫人神色奇异,心中正骂她粗俗没见过世面,却见宗月脚轻轻一扬,盛着那桂花糕的盘子清脆摔在地上。
钱灵萱霍然起身,语气恼怒轻蔑:“宗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钱夫人并未制止钱灵萱,也脸色难看道:“宗小姐来府上做客,妾身好吃好喝招待您。不知我们何处得罪了宗小姐,宗小姐要这样掉我主人家的面子?”
她语气甚至隐隐透露着威胁。
在襄城只手遮天久了,襄城上上下下,谁敢如今夜这狂悖女子一般给她脸色看!?
“得罪我?”宴会主人不客气,宗月自然不会笑脸相迎,当下冷笑道:“贵府得罪我的地方多了去了。”
钱夫人料定她对贵族礼仪样样不懂,当下反讽道:“还请宗小姐说明。”
宗月起身走到钱灵萱跟前,她腰间长鞭散发着凶冷的光,钱灵萱以为她要做什么,下意识退缩半步。
宗月哂笑,抬脚,将钱灵萱脚前的桂花糕踩碎。
“襄城最名贵的糕点是吧?”宗月反问。
钱夫人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宗月道:“卖相、口感样样皆无,甚至比街坊卖的糕点品质还差。”
“如今不是桂花开的时节,贵府送来的糕点还带着臭味,可见是用保存到现在发臭了的桂花做的。”
“用如此劣质的原材料,做出如此叫人恶心的东西。”宗月冷着脸:“襄城再不堪也是岭南数一数二的大城,怎么,襄城最名贵的糕点就是这个样子?”
钱夫人太阳穴突突的跳,她没好气瞪了钱灵萱一眼,而后道:“宗小姐误会了,这糕点……”
“方才令千金口口声声说它是襄城最名贵的糕点才呈上来,想必钱夫人不会忘记。”
宗月打断她:“许是我见识浅薄,不如我将这糕点给少主尝尝,让少主评价看这糕点是否名贵?”
钱夫人哪敢让她将糕点端到季宁远那里,当即拽着钱灵萱赔罪:“这……宗小姐,这实在是误会一场……妾身向您赔罪……”
周遭众人皆噤了声,战战兢兢不敢发言。
宗月盯着钱夫人,一字一顿:“我身为季少主未婚妻,夫人却拿如此糕点来招待我。不知少主是否对夫人如此轻视他心中有数。”
“这,就是襄城城主府的待客之道吗?”
上升到季家和襄城层面,钱夫人知道自己讨不了好,更何况宗月的声音令人如坠冰窟。
在那样犀利的目光下,钱夫人觉得自己就好像脱光了任人往她脸上踩。
“对不起……这……”她道歉的声音弱弱的,额间冷汗直流,浑然没了方才嚣张的心性。
“贵府其余得罪我的地方,我就不一一指明了。”宗月淡淡道。
就在钱夫人以为她将要放过这茬眼眸已经迸出欣喜时,忽听宗月道:
“既然令千金说这糕点是襄城最名贵的糕点,那就请令千金尝一尝这糕点吧。尝过了,我就既往不咎。”
钱夫人的欣喜僵在眼中。
“你休要欺人太甚!”钱灵萱指着宗月鼻子骂:“这糕点都脏了还怎么尝!”
“是啊。”宗月笑意不及眼底,附和,冷冷地望着钱夫人:“这糕点都脏了还怎么尝?”
钱夫人一个瑟缩。
她再也顶不住来自宗月的施压,慌忙将钱灵萱按到地上,自己随手抓起一个掉在地上的糕点递给钱灵萱:
“萱儿,你乖,吃,吃了它!”
“娘亲!”钱灵萱满脸不可置信,瞧见钱夫人几乎要送到她嘴里的糕点,猛然伸手一推。
糕点被挤压成稀碎,钱灵萱愤怒起身:“娘!你怎么帮着外人来欺负我!”
钱夫人又从地上抓起一块糕点递给她,眼神恳求:“萱儿,听话,吃了它吧!”
钱灵萱不吃,季宁远真的怪罪下来,会坏了老爷的事的啊!
那时萱儿还有活路吗?
钱夫人目光中满是绝望。
可钱灵萱根本不理解钱夫人的意思,见钱夫人固执地要她吃那盘点心,终于动怒了,狠狠将钱夫人往后面一推!
“娘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要捉弄宗月,最好将她折腾的名声尽毁,好让我嫁给季少主吗!?”
她一脸被亲生母亲背叛的痛心表情。
此话一出便在众人心中掀起波涛骇浪。众女眷觑着宗月神色,各自小声窃窃私语。
在座大部分都是襄城人,利益共同体,对于城主府那些谋算或多或少知道点。
可像钱灵萱这样蠢公然将计划宣之于口还一脸理所当然觉得没错的,还是头一个。
也不知道钱城主和钱夫人到底怎么教女儿的!
宗月站在最高位,冷眼瞧着这一对内讧的母女。
害!没意思!
母亲色厉内荏,女儿草包无脑。钱灵萱愚蠢的程度可与昔年宗莹媲美,甚至宗莹还比她聪明些。
就这点段位!她连眉头都不用皱的就吩咐了。钱城主究竟怎么想的娶了这么个女人生了这么个女儿!
竟然还洋洋得意送到季宁远面前!?
宗月都不忍捂脸,太蠢了!太简单了!太无趣了!
女席这边动静实在太大,不惊动男席那边根本不可能。
钱灵萱还在跟钱夫人吵架,就见湖东侧那边的男子走过来几个。
季宁远走在最前面,刚过来就十分自然来到宗月身旁。
当着众人的面,他还体贴地为宗月理了理额前小碎发,俨然恩爱的未婚夫妻模样。
“怎么了?”季宁远出声问道。
他知晓宗月不是蠢人,做什么都心中有数,眼下闹出这般动静,其中曲折定然十分有趣。
他声音一惯冷淡,跟宗月说话时即便刻意放柔也十分冷漠,听到钱灵萱耳中就是他对宗月极其不满。
“季少主!”钱灵萱大呼一声,心中庆幸她抓住了机会。
她跪下,上前抱住季宁远大腿:“季少主,求您为民女做主啊!民女拿了府上精心准备的点心给宗小姐,宗小姐却非说糕点劣质,不小心掉在地上还逼着民女吃!”
“少主,民女自幼崇拜您,您在民女心中就如同大英雄一般存在,怎么您的未婚妻如此粗俗野蛮呢?”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知道方才发生什么的夫人们都默默将脸移到另一边。
钱城主虽然知道此处定然有什么不对,但钱灵萱所言所行与他目的一致,便只当看不到她如此行径。
季宁远挑眉,望向宗月,眸中意思明显:你怎么伤害这姑娘的心了?
宗月摊摊手,目光无辜: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怪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