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雅顿住,忽的轻嗤一声:“你说这话,我倒不知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嘲讽我了。”
她眉宇间清晰可见懊恼之意,甩了甩手:“也罢,到底是我没有本事。”
苏宗月到底有什么好的?梁苏暮做什么唯独对她情有独钟?
她季宁雅出身高门,苏宗月会的她都会,苏宗月的愚蠢她倒是没有。难道梁苏暮就喜欢苏宗月那股傻傻相信人的愚蠢?
真是可笑!
小厮将头埋得更低:“属下不敢嘲讽小姐。”
“为何如此着急?”季宁雅仿佛想到什么,忽然又问道:“兄长终于不养精蓄锐了?”
要她来说,早在雁门关一片低迷,梁苏暮中毒不醒时就该对雁门关动手。
趁他病要他命嘛。
偏偏兄长不知怎么想的,非要给雁门关和岭南喘息之机,真是叫人奇怪。
“少主的想法,属下不敢猜测。”小厮摇了摇头。
“没劲。”季宁雅撇撇嘴:“我知道了。兄长的部署,待我回去再问也是一样的。”
小厮不再说话,无言退下。
季宁雅随之挑眉,瞧瞧外面天色,一哂。
时候不早了,在别人的地盘就该有所觉悟,她得回去了。
-
南方。
这段日子几乎是宗月最轻松的时候,一度令她回忆起前世幼时与师傅的云游。
从京都往南走的这些城池里,矛盾冲突并没有同北方那般激烈。
这里的百姓们虽也惶惶,但到底还能安生过日子。
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知道‘宗月’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复杂势力,她与那些人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仿佛已是前尘旧事。
宗月独自一人行走在广陵城的街道上,耳边市井小贩的吆喝声络绎不绝。
她神情宁静舒适,轻车熟路拐进某个不打眼的小巷子,叩响了巷子尽头最后一扇门。
咣咣,咣,咣咣。
木质的大门发出沉重的响声,片刻后,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不知姑娘找谁?”老妇人面色无波。
宗月望着她熟悉的眉眼,不自觉红了眼眶:“我是这家主人的故人。”
老夫人微微侧头,却是神色戒备:“这家已经没有了主人。”
说罢,竟作势要关上木门:“还请姑娘去别处吧。”
宗月急了,忙抓住门框,情不自禁唤了一声:“芸姨!”
区区二字,沧海桑田。
果不其然,老妇人身影蓦的顿住,原本僵硬的面庞突地多了几分波澜。
唯独眼睛,依旧无所动。
宗月知道她双目失明,心中越发酸涩:“芸姨,我当真是苏小姐的故人,您的名讳,便是苏小姐告诉我的。”
前世,她跟随师傅来过广陵城。
她自幼性情顽劣,师傅虽不愿娇惯她,带着她生活俭朴,可到底是疼爱她的。
这座院子,便是师傅送给她的。
芸姨早年受过师傅恩惠,她双目失明,一直就住在这院子里。
前世的芸姨,对她几乎疼到骨子里,捧在手心怕化了。
她那时常常来这里寻芸姨,但后面离开师傅回京,基本就不再来了。
也不知芸姨听闻她去世的消息,究竟有多难过。
想到这里,宗月眸中隐隐可见泪光。
“小姐……”芸姨神色茫然,口中呢喃两声,随后侧开身:“既是小姐的故人,姑娘进来吧。”
她一把年纪,生活在广陵城几十年,却从不曾与这座城中任何人打交道。
芸姨不是她本来的名字,这是先生赐给她的。
除了先生,就只有小姐知晓。
可小姐已经去了,这位姑娘自称是小姐故人,又能准确喊出她的名字,基本无错了。
芸姨放下了戒心。
宗月搀扶着她走进去。
“苏小姐临终时曾拜托我来探望您,只是那时我被一点琐事绊住,后来世道变了,所以今天才来。”
“看到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否则我良心难安。”宗月心有戚戚焉。
“我老婆子也是一只脚踏进黄土的了,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牵挂。哪怕出了事,姑娘也无须自责。”
芸姨轻轻摇头,苦笑。
“还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宗月迟疑了下:“我叫宗月。”
听见这个答案,芸姨顿了顿,而后叹惋一声:“难怪我觉得姑娘熟悉,姑娘竟与小姐如此有缘分。”
“宗月……”她嘴中重复一遍这个名字,隐隐觉得耳熟:“从前似乎也碰到过一位姓宗的。”
“是吗?”宗月笑了笑,不以为意,哄着她道:“那真是太巧了。”
天下姓宗的何其多也,她没将芸姨嘴中这个人放在心上。
“是啊。”芸姨陷入回忆,面上浮起恬静的笑意:“我遇见那人时,他才不过二十来岁。”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分明是贵族子弟,偏偏厌倦了豪奢生活,四海云游,一年到头不着家。”
“我能记得他,是因为他与姑娘同姓,且那人性子实在鲜活,叫人难忘。如今,也不知他在哪里漂泊了。”
“那我为您留意些,兴许何时就就寻到了。”宗月应道。
芸姨却是摇了摇头。
她意味深长:“姑娘不懂,人老了啊,对很多东西就淡了。在乎的人都不愿下定决心去寻,更何况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呢?”
宗月垂下眸子,她知道芸姨话中所指的人是谁。
“您后来……”她犹豫着提起:“还与苏小姐的师傅有过联系吗?”
芸姨脸上笑意变淡。
她忽的正襟危坐:“姑娘此番前来,是寻小姐师傅的?”
“苏小姐弥留之际,对您和师傅念念不忘,也给师傅留了些话。我受苏小姐托付前来,自是要将这些事情都办妥。”
芸姨起身,她倒是没怀疑宗月说的话,但不愿听见那个人。
“小姐去世后,我与他再无联系。”
“这座宅子里,有他留给小姐的一些东西,还有小姐的遗物。姑娘身为小姐的故人,受小姐托付来此,那些东西就由姑娘处置吧。”
“我身体乏累,先失陪了。”
说罢,她颤巍巍离去。
宗月想上前扶她,却被拒绝了。
望着芸姨的背影,宗月眉心不自觉微微蹙起。
师傅与芸姨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为何芸姨竟对师傅避讳不及?
她从京都南下,一路随心所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来广陵,也是有意想探望芸姨,见见曾经的故人。
却不想师傅何时竟与芸姨有了嫌隙?
还有……师傅给她留了东西?为何她从不知情?
前世她回了京都,与师傅分别后,师傅再未联系过她。
若师傅给她留了东西,为何不送到她手中,反而要送到这个宅子里?
师傅是笃定了,有朝一日她会又下南方吗?
为什么?
宗月满腔疑惑,顺着记忆走向书房。
若师傅要给她留什么东西,最可能的就是放在书房了。
站在书房门前,她心神稍定,深呼吸两下,这才推门走入。
迎面而来便是一股灰尘气息,这座书房仿佛被时光遗忘,一切都维持着她前世离开的模样。
这么多年来,芸姨竟是从未踏足过。
宗月心颤了颤,仔细又贪婪地打量着书房。
这里贮存了她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
她失魂落魄向前走,浑然没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
坐在窗边,桌上从前她折的桂花枝早就枯了。
宗月一寸一寸移动着目光。
被她骗来的师傅珍藏多年的砚台、师傅亲手给她砍木制作的桌子、她扯了师傅爱宠的毛做成的毛笔……
还有,她无聊时画的连环画、思念家人时给嫡姐写了一半的信件……
宗月眼泪慢慢落了下来。
忽的,她被一个地方吸引住眼睛。
那是她从未注意到的地方,在书柜的最深处,有一处细微不明显的凸起,仿佛一个按钮。
若非那里的藏书恰好倒落,数年灰尘聚集又令此处格外明显,一直几乎注意不到。
她甚至不记得,前世的自己,知道这个地方吗?
她心脏扑通扑通的跳,死死盯着那个地方,缓慢走上前去。
冥冥之中的,她轻轻按了下那个地方。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倏地听见背后有声响,宗月霍然转身。
书桌前的那一片空地,竟凭空出现个大洞来!
宗月被吓了一跳。
不……不是大洞,是通往地下的台阶。
她闭了闭眼。
现在她可以肯定了,她完全不知道有这样一块地方!
自己的书房里何时有了个密室,她浑然不知情。
想必,这里,就是芸姨口中师傅留给她的东西了。
密室没有想象中的大,显然十几年无人踏足这里了,灰尘几乎将一切掩盖。
宗月顿了顿,若是十几年……那师傅是何时将东西放在这里的?
东西真的是留给她的吗?
她拿起密室里唯一的东西——一份卷宗。
一目十行看完,宗月陡然瞪大眼。
她眸中充斥了震惊之色,下意识后退一步,竟觉得手中卷宗重若千钧。
竟是如此,原来如此。
那一切都有了解释。
神算子耗尽终生找寻的人……
昔年京都皇陵那有了意识的神龙……
十几年前岭南骤然覆灭的时家……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