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季宁雅话落，宗月面色显可易见冷淡下来。
她额间还有方才与季宁雅打斗出的汗水，眼下星星点点，泛着晶亮的光芒。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心中有了某些猜想，季宁雅便向证实。
她猛地凑近宗月，面上笑嘻嘻的：“苏夫人给王妃写信，求王妃在摄政王面前为苏相和苏宗白求情。”
“王妃何必在我跟前上演出嫁从夫的戏码？苏家要求王妃回京，王妃可曾意动？”
“想必是有的吧。”季宁雅哂笑：“苏家与摄政王相争，王妃逃避至云城。摄政王一派被打压时，王妃无动于衷，最多就是在苏相门前跪了跪，如愿嫁给摄政王。”
“可苏家一派被打压时，远避云城的王妃竟然想回去啦？”
宗月与苏宗月太像，哪怕心中猜想太过荒谬，为了大局她也不得不试探一二。
她太了解苏宗月，苏宗月得苏家娇养，一旦苏家大房出事，她就会拼了命为苏家大房撑腰。
哪怕不向梁苏暮求情，她也一定会回去。
眼下她这么激，若宗月都没有骨气说一个‘不’字，她心中猜想大抵也就证实了。
此事事关重大， 兄长与宗月打交道好几次，依兄长之能应当早就察觉，也不知为什么没有视线告诉她……季宁雅心中这年头一闪而过。
“我的事，无须季小姐操心。”宗月眼神如刀。
季宁雅为人狠毒，往往毫不留情戳人痛处，眼下就可见一斑。
当然，季宁雅话中有几分试探和激将，她还是瞧得出来的。
她不知季宁雅猜出多少，哪怕全猜出来也不要紧，此事天方夜谭，季宁雅没有证据，只会如今日一般无限陷入怀疑之中。
但……
在季宁雅看不到的角落，宗月眉宇微微皱起。
有些时候有些艰难抉择，在问别人怎么办之前，往往心中都该有答案了。
她问玳瑁该怎么办、要不要回京都，现下季宁雅试探如此明显，她的确说不出一个‘不’字……
想到某种可能，宗月神色晦暗。
说多错多，季宁雅理了理衣服，重又站起来。
她将弯刀握在手中，侧头，端详片刻，忽的趁宗月不注意，一把将弯刀架在宗月脖子上。
晚晴登时拔剑，宗月一动不动，眼神阴鹜盯着季宁雅。
“王妃娘娘。”季宁雅语气轻佻，一手用弯刀抵着宗月脖子，一边将她下巴往起抬：“别说你出嫁从夫，我与苏三小姐同龄，至今未曾婚配。”
“我季宁雅的男人，不是盛世英明君主，就是乱世杰出枭雄。你的男人，我要了！”
说完这句话，季宁雅猛地将宗月向后推，弯刀慢悠悠收回，张狂肆意扬长而去。
“我呸！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晚晴朝着她的背影怒啐一口：“还标榜自己世家女，哪有出身清贵的世家女惦记别人丈夫的！？”
宗月心中还想着回京都的事情，心神不定，见状只是愠怒，到底没分太多精力在季宁雅那里。
晚晴扶着她，慢慢走回宗家。
季宁雅的话就像催化剂，原先她彷徨不定，因着父亲有言在先却被母亲毁诺懊恼不已，但终究是心系家人的。
父亲昏迷、生死不明。她可以不帮苏家求情，但必须得回去见父亲一面。
哪怕父亲昏迷前……和梁苏暮联手将她送了回来。
宗月深吸一口气，闭眼，也罢，她终究是在旋涡中间，这是命，她得认，不能逃，她要去担当。
待她回去，就让腥风血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两人匆匆回到宗家，玳瑁迎上来，宗月抬眸瞧他一眼便道：“收拾东西，回京都。”
玳瑁眉毛轻挑，虽意外于她为何出去见了季宁雅一面就打定主意，可到底早有安排，此刻也算不上慌乱：“是，我这就去安排。”
“辛苦你。”宗月颔首，玳瑁实在是她左膀右臂，相处越久用的越顺手，她甚至都不敢想象若玳瑁哪天不在了，她能不能习惯。
玳瑁转身离去，宗月突然叫住他，意味不明道：“季家与后宫中熹贵妃感情如何？季宁雅、季宁雅，跟熹贵妃感情又如何？”
这些玳瑁都烂熟于心，下意识答：“熹贵妃身为季家主那一辈唯一的女孩，出嫁前在季家的受宠程度不比昔年苏三小姐小。”
“她为季家出嫁，季家一直感念她的付出，季家主犹甚。是以季宁远、季宁雅与熹贵妃感情十分要好。”
“那……天下将乱，京都暗流涌动，值此危急关头，季家会否置熹贵妃于不顾？”
“不会。”
宗月得到肯定的答案，挥挥手示意玳瑁下去。
季家兄妹屡次三番算计她，她虽然暂时腾不出空对付他们，可若一直不回礼，季家兄妹该当她是泥人捏的了！
-
梁苏年被皇贵妃点醒，之后不久苏相便醒了。
梁苏年神色忏悔，跪在苏相床前，将自己那夜想法是如何混账，以及现在是多么懊恼，悉数向苏相吐露。
苏相静静望着他，眉宇间难掩哀伤。
他大病初醒，正是思绪紊乱、容易感伤的时候。
多年以来掏心掏肺的外甥，被人一句话挑拨成功，他是该夸季宁雅太厉害，还是梁苏年太愚蠢？
或许哪个都有。
但这件事令他不由自主想起当年未登基时的明昭帝，更不由自主令他生了警惕。
“王爷快起来吧。”卧病在床的苏相张口，佯装虚弱道：“季家女难缠，此事不怪王爷。王爷是君，老夫是臣，怎能让王爷向我请罪呢？”
苏相心下微寒，幸好皇贵妃拎得清将梁苏年骂醒，也幸好他们幸运，那天梁苏年恰好去喝了酒。
否则时机成熟梁苏年在季宁雅挑拨下捅苏家一刀，他们该怎么办？
梁苏年是苏家倾心扶持的未来皇帝，谁会怀疑他？谁能察觉端倪？
“娘娘所言十分正确。”苏相压抑住心中那些糟心念头，问道：“季宁雅给了王爷什么，可以让王爷得到陛下青睐？”
苏家算计明昭帝亲手杀死了他最心爱的儿子，季家竟有本事让梁苏年逆风翻盘？
“季宁雅手中有一良方，可令父皇重新站起。”梁苏年一五一十道：“沈贵妃与季家勾结，父皇变成这样原本就是季家暗害也说不定。”
他到底还是比梁苏阳聪慧的。
苏相微不可察颔首：“既如此，王爷便装作与苏家有了隔阂，采纳季宁雅建议的样子，在季家帮助下得到陛下青睐。”
那样的话，季家就算机关算尽为苏家做嫁衣了！苏相眉眼一舒。
嗯……帝王多疑又惜命，季宁雅的建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于是梁苏年便入了宫。
这些阴谋诡计，季家兄妹潜意识不愿意令熹贵妃牵扯进去。
季宁雅离开京都，便将药给了沈贵妃，只等着梁苏年上门。
果不其然，见到梁苏年的时候，沈贵妃眼神了然又轻蔑，她耸肩，从内室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梁苏年：
“这是一周的用量。季小姐说了，一周之后她就会回到京都，届时王爷再向她讨要剩下的。”
她语气称不上恭敬，甚至算不上客气。
梁苏年冷笑，他纵是性情温和，可堂堂王爷被妃嫔鄙视，他不要面子的吗？
“贵妃久居深宫，最近可曾见过沈大人一面吗？”梁苏年语气淡淡。
沈贵妃当然见不到，因为皇贵妃不允许。
沈贵妃怔住，脸色白了一瞬。
“若父皇清醒后知晓，他卧病时唯一信任的妃子与季家勾结，依帝王性情，他会如何处置贵妃？”梁苏年又道。
他语气平静，却不自觉带了凌人的锋芒。
沈贵妃下意识向后退，心中一颤。以明昭帝性情，恐怕会将她千刀万剐……
“贵妃能走至今天，必定不是蠢人，本王什么意思贵妃也明白。”
梁苏年用看蝼蚁的眼神盯着沈贵妃：“本王若要对付你，实在易如反掌。便是直接将你杀了，瘫痪在床的父皇也不会为你报仇。季家更不可能为你出头公然搅入这乱局之中。”
“别以为攀上了季家就可以在后宫横着走，京都是苏家的天下。下次贵妃再狗眼看人低时，务必想想今日本王这番话。”
梁苏年在沈贵妃处叱骂一通，方觉心中火气压下。
他自那边扬长离去，却是很快抵达明昭帝寝宫——自明昭帝卧病在床后，就命沈贵妃搬到了这里。
竟是浑然忘了当初哪怕为人算计，沈贵妃也确确实实跟梁苏阳躺在一张床上过。
天家父子共享一个女人……梁苏年眸中带了淡淡的讥嘲。
明昭帝寝宫充斥着浓烈的药味，他躺在当初梁苏阳和沈贵妃苟且的那张龙床上，脸色灰白，近乎大限将至。
梁苏年侧头，饶有兴味、仔细端详他。
自那晚腥风血雨之后，明昭帝身体大不如前，苏家和梁苏暮迅速蚕食瓜分皇宫，明昭帝几乎要退出政治舞台。
苟延残喘的他，大抵也只有最后一个用处了……
床上的明昭帝骨瘦如柴，身上还算整洁。
听到动静，他默默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