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饱饱这一夜睡得很不好。
虽是顺利出了关,四人一路北上,朝着中立庇护所——精怪客栈出发,然马骥的伤势越来越重,终于瞒不住了,被她知道了详情。
北疆的城市,距离京都辽远,他们有自己的地域文化,其实许多百姓是对朝中的动向漠不关心的,所以尽管每座城都贴出了御妖司分发下来的通牒文书,但一路上竟无人认出他们四个乔装的逃犯来。
这天傍晚,眼见到了幽冥山脚下,距离目的地近在咫尺了,四人决定先在村庄里住下,等天亮了再翻山更安全些。
耳闻着窗外的淅沥雨声,以及幽冥山上隐约飘来的阵阵规鬼叫,木饱饱脑中想着替马骥寻解药的事儿,昏昏欲睡,却又半梦半醒。
身旁的夫君沉睡着,呼吸缓慢平稳。这几日眼见他病情加剧,但可能是因为再爱人身边,倒是病得心安,经常是在昏睡着,没有一点喊痛或焦虑,仿佛病痛不在自己身上似的。
木饱饱的目光落在屋内唯一的光源,眼见烛火摇晃了一下,一阵妖风吹开了虚掩着的窗扉,立刻将烛火吹熄了。
人言道,人走如灯灭。她的心猛地一跳,漏了半拍。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本还有些睡意,这下一点也睡不着了,清醒地从榻上翻身坐起,走到台边倒了一碗早已凉掉的绿茶,小口小口抿着,端茶的手腕有些发抖。
突然,房门外有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是镜镜么?”
门外没有回音。她小心地抽开门锁,推开一条缝往外看,也没见一个人在。
“奇了怪了……”木饱饱嘟囔着将门完全推开,走出房子前后转了圈,夜深沉沉的,哪里有半个人影呢?
正在她准备回屋时,客栈篱笆外的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被她立刻敏感地捕捉到了。
大着胆子朝那边走去,拨开堆在土路边的茅草,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蹲在那里。
那月黑色的长衫,她立刻认出了这是本该在床上熟睡的马骥,于是慌了神,耳朵里一片嗡嗡作响,心中的不详的预感愈重,双手不受控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马骥被拍,猛地一颤,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只见他七窍流血,目光呆滞,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念着什么,全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啊!!——”
木饱饱尖叫一声,吓得往后瘫坐在地上。
还在不断流着血的马骥一下子趴倒在地上,匍匐着向她脚边爬了过来,伸出瘦削的手腕,死死抓住了她的一只脚踝。
木饱饱强忍住恐惧,实在无法将面前人踢开,她颤抖着问道:“夫君……你……你怎么了?你怎么在这里?你别吓我……我怕……”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马骥突然抓住了她的脑袋,十指用力,逼得她说不出话来,捏得她头骨生疼。
巨大的压力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眼前的人不可能是马骥。因为无论何种情况,他都不会这样对待自己。
她连忙甩开那个鲜血淋漓的人,声嘶力竭地吼道:“你是谁??我夫君呢?!”
“求你,求你,饱饱,别留我一个人……”
眼前的血人边说着,又咳出一大口血来,乞求道:“求你,去替我寻解药,我还不想死,我还想陪你……很久很久……”
话音未落,那人内力收束,经脉一滞,脸唰得白了,随即仰头倒在她脚边一动不动了,最后的话语还凝结在嘴角,浑身的颤抖也停了,仿佛一条翻了肚子的死鱼。
木饱饱生出藤蔓点亮了眼前的角落,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庞。
眼前的人和今日见到的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狼狈,满身血汗,脸色灰败。木饱饱谨慎地扯开了他的衣襟,看到肋骨上的毒伤和睡前看到的情形也无不同。
她心想这下坏了,莫非这人真是大限将至的马骥,自己怕是睡迷糊了,没发现他竟自己出了房门,瘫倒在了这边。
木饱饱像被浇了一桶冰水,只感觉彻骨的心寒。她绝望地爬过去,伸手摸了摸马骥冰冷的脸庞。
马骥像是感觉到了动静,勉强睁开眼,迷惑地看着眼前一小片虚无,像是随时又要睡去。
“不许睡!不许你闭眼!”木饱饱喉咙暗哑,她反手扣住了他的肩膀,轻轻来回摇晃。
她怕啊,怕他这一闭上,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怀中的人像是听了进去,费劲地抬起血淋淋的右手,摸索着寻找木饱饱。
可惜他还没摸个着落,手就维持不住力,整条手臂陡然滑落下来,指尖的血在女孩的脸颊蹭上一道污痕。
“夫君!!!”她痛叫,胸中翻腾的恐惧几乎要爆炸,脑中千头万绪无处解。
木饱饱紧紧抱住怀中人,埋头痛哭起来。
恍惚间,一声轰鸣,有人远远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木饱饱……木饱饱……”
她勉强睁眼看了一下,周围的景物全都消失了,怀中的马骥也不见了。她仿佛处于云端,又仿佛置身于无间地狱。光亮刺痛了她的双眼,她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立在不远处的轮廓。
那人,她立刻预感到,正是自己先前在怪梦中见到的女子。
又是她!!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比起错愕,她只感觉到全身的释然。
原来都是一场梦!
还好,这么说,他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那女子转身走近了些,木饱饱终于看清了,还是亚麻色的银发,白皙光洁的脸上微眯着双眼,仿佛一尊冰雕,正睨着跪在地上的木饱饱,那眼神有着说不出的熟悉感。
女子眯着媚眼儿瞧了她一会,嘴角似笑非笑地翘了一下,挑眉问道:“你又来啦!”
木饱饱咬住下唇,嘟囔道:“又不是我要来的……”
女子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你还没发觉呢?每次你心中有了困惑,就会到这里来的。”
木饱饱更加迷茫了,木然道:“来哪里?来梦里?”
女子望着她的表情,笑道:“你刚才还梦见了什么?那就是你现在最大的恐惧了吧。”
“我……”木饱饱含糊地自言自语:“或许吧。只是,比我更厉害的人都说这件事毫无解法,我也只能白白苦恼罢了。”
“可是关于你的爱人?”
“嗯,难道说……你偷看了我的梦么?!”
“噗——是你擅自闯入我的世界的,怎么能叫我偷看呢。”女子笑道:“他中毒了,时日无多?”
被点破后,木饱饱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掉了下来,叹气道:“是的。那毒便是他要制的,只是没想到还没用在敌人身上,自己先中了招。而且,无解药可解,准确地说,是解药还没被做出来。”
女子瞄了她一眼,像是在想什么,过了会儿,蹙眉说道:“或许——还不是无药可救。”
“什么?!”木饱饱惊异:“你连那毒药是什么,用来对付谁,都还不知道,怎能如此确定呢?!”
银发女子环顾四周,摇了摇头,凑近她小声说道:“我这么说,自然是有原因的。你想知道么?”
“当然!请告诉我!”木饱饱立刻答道。
“那——你就又欠我一个人情了呢。你上一个还没还清呢!”
木饱饱道:“你会告诉我这么多,就证明你肯定是有意要帮我的咯,不然管我做甚?”
“呵,你倒是机灵的。”
“既如此,你只管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便是。”
女子收敛笑意,严肃了起来。
“相传北荒的某一处,有个失落的文明城邦,叫罗刹海市。只要找到海市的入口,前往那里参加精怪大会,爬上九层妖塔的第九层,就可以实现一切愿望,你夫君的身体就可以康复。”
女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九层妖塔……么?从未听过。那里面都有什么?”木饱饱脱口问道。
“上面——自然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精怪谈之色变。”
“第九层呢?我要找的东西是什么呢?”木饱饱追问。
“嗯……那我就不清楚了。但是据说,据说哦——能实现一切愿望的东西,就是一个可以颠倒一切因果的物件。所以我觉得,解你夫君的毒,想必也是轻而易举吧!”
逆转因果?!
木饱饱支着耳朵听着,暗淡的双眼瞬间被点亮了。
自己一心想着去找出逃的牛宿求解药,去黑市碰运气,却从没想过这世上还有别的法子能解毒。而且听起来还很有希望的样子。
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是万分之一点的希望,她也不愿错过。
“罗刹海市,这个地方在哪儿,你能带我去么?”木饱饱激动地问道,话出口,却感觉失言了。面前的女子,自己还完全不了解,或许——她是只存在于梦境中的人呢,又怎么指望于她来带路?
“我要是能去,那东西还轮得到你头上么?”女子不怒反笑,娇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海市的入口现在在何处,它好像一直在变化之中。可是关于精怪大会的事,我想应当还是有一小部分人知道的。”
“姐姐……那你快告诉我,怎么参加精怪大会?我们没有时间了!”
女子瘪了下嘴,似乎对姐姐这个称呼很不满意,但仍然回答:“去精怪客栈,那里自然有知道此事的人,北荒也就那个客栈是安全的碰头地点,他们肯定会在那里交换情报……你夫君的运气不错啊,这节骨眼儿上,正值大会赛前了。”
木饱饱正要开口道谢,女子便接着说道:“我也不是白白给你提供这个情报的。如若你能找到九层妖塔,你须答应我,将我送给你的戒指,放到塔顶的神像手中。”
木饱饱没想到,对方的要求竟然如此具体。
“好!一言为定!”
但是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比起他的命,自己的安危,一枚小小的戒指,又有什么要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