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妖司几乎所有的罪妖,都在那夜的大火中被释放了。
马骥和明镜带着装在羽觞中剩下的画壁士兵,在三条街外候着,只听到巨大的轰隆声,便知道是计划成功了。
“咳咳咳……太好了……”马骥倚着明镜的肩膀宽慰地说道,“我们赶紧去西门,同他们汇合。”
明镜半托着马骥,感受到他的毒更深了几分,不免忧心忡忡。
“如果我不能活着看到胜利的那天——明镜,你要信守和流殇的承诺,替我将他们都送到精怪客栈去,包括爹和娘,包括饱饱……”
马骥轻声说道,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中段已经发麻,失去了知觉,体内为了压制毒素蔓延而运动的内力,反而加速了毒液的渗透。这种特殊的毒,专挑马骥身体内半妖的部分寄生,逐渐麻痹着他的所有感官,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肋骨上的伤痛了。
他们的位置,看不到御妖司,却能清晰地看到被大火照亮的夜空。
火光如血,映入他幽深的眼珠里。
“我们引爆了震天雷,就是公然与圣主为敌了,暮晨如若施压,太子那边估计也得连累。虽然表面上是复妖会所为,但木饱饱和我们马家,必然脱不了干系,京都是断然回不来了。”
“是啊。”明镜喃喃,“凤莲楼的糕点,明月楼的妹妹,泉香坊的美酒,静修阁的按摩师傅……这下全要永别了。主人,这些都不是嘴打紧的,眼下关键是解药啊,在撤离前,一定要搞到手!”
马骥眨了眨眼,微笑了一下,缓缓说道:“并没有那样的解药存在,或者说,司药局还未研制出来。”
明镜大惊失色:“这?!没有解药,你为何要骗我们呢?”
“如果我不这么讲,流殇会同意优先回京都救人么?如果我不这么讲,你会放弃去和牛宿周旋解药,护我来救木饱饱么?”
“……我……”
明镜不甘心,还想争辩,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确实不会带马骥来。
“可是,主人……你又有没有想过,对饱饱而言,比起早一日被救出,她绝不会想浪费掉宝贵的解毒时间……”
“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既已发生,无法改变,多说无益。”
“等等,你说和牛宿周旋,是什么意思,是牛宿手上可能会有解药么?”
马骥皱起眉,摇摇头:“太晚了,他听到司药局勾连妖丹东窗事发的风声,现下肯定已经逃出京都了。”
明镜握着拳怒吼:“任他躲到哪个角落,我都能把他寻出来!”
这时,朱雀大街方向的上空亮起了闪光弹,这是事前约定好的成功撤离信号。
马骥毫不犹豫道:“走,出城!”
清晨,西郊外古道边有一座简陋的茶摊。
已经离开京都城一整日的马骥一行人,如今竟然还停留在城外不远处。
明镜为马骥取下腰间的药布,他和流殇立刻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眉头不禁锁得更深了。
“还在恶化?”流殇忍不住问道。
一路上,大家都对马骥的伤势三缄其口,因为嘱咐了两人,他不希望木饱饱知道实情。此时此刻,女孩累倦了化成木勺子藏在他胸口的衣襟内熟睡。
“还在掌控之中……”马骥咬牙忍住差点溢出齿根的吃痛声,镇定地继续问道:“今晨,盛京关关口的情况如何了?”
明镜的脸色沉了下去,烦躁地说道:“弟兄们说,还是跟昨日一样,必须要通关文书,才能放行。”
流殇派两名手下每日去关口探看情况,就等着京都先放弃追查。
“哎,咱们现在在这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待着,确实挺安全。京都将兵力都派到了连接各个方向的关隘去了,反而域内疏于巡查了。可是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谁知道他们几时才会取消这个放行政策呢?”流殇连连叹气。
马骥沉默了一会,道:“再等等。”
“哼,肯定是暮晨的意思,他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明镜碎碎念着。
这时,三人身后的木桌被人一拍,旋即有人落座,喊道:“掌柜的,来碗茶!”
“哎,来嘞!上茶水!”
马骥浑身一颤,虽是背对着,但不由得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这熟悉的声音,怕不是——
稍转头一看,那头戴斗笠面纱,一身碧色长裙的,不正是饱饱的好友诗玄姬么?
这个时分,一个司药局的小柜员,为何出现在这里,难道她一直在跟踪我们不成?这时马骥心里的第一反应。
不得不防!
明镜也立刻认出了诗妖,但他的反应与马骥一样,都没有立刻发招呼,而是露出戒备的神色来。
诗妖接过掌柜递来的茶碗,将面纱撩起一角,仰头一饮而尽,大呼爽快。
“连夜赶路,滴水未进,真是渴死了。掌柜的,再来一碗!”诗玄姬故作开朗地笑了,说着又站了起来,拿着茶碗走到马骥他们桌边,指了指三人剩下的那张空板凳,嘻嘻一笑道:“哥哥们,可以让我在这里歇一会儿么?其他桌子都好晒啊!好不好?”
不等他们回答,诗玄姬就拉开板凳坐了下来,乐呵呵地自己动手,端起茶壶续了茶。她的动作很快,马骥他们谨慎地盯着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仍猜不透她的来意。
掌柜见新来的客人跟他们迅速打成了一片,便也没有再管桌上的情况。
此时,诗玄姬才揭下兜里放到脚边,低头拿出一个信封来,压在三人面前。
“这东西你们需要。”她低声说,音调一下子沉下来。
她一下子撕开信封,拿出里面薄薄一张纸。
那正是令三人一筹莫展的通关文书,加盖了圣主的印鉴。
明镜大吃一惊:“你是怎么弄到的?”
诗玄姬将上半身压低,催促他们道:“我是从府里偷出来的,事不宜迟,你们赶紧上路,再晚了,我就不保证它还能生效了。快啊!”
马骥收回目光,立刻将文书收起,三个男子几乎是同时立了起来。
“老板,茶钱。”明镜将几枚铜钱往桌上一码,大声说了句,然后扶着马骥,同流殇一起离开了。
晨光下,姑娘的脸蛋才被清晰地照亮了,她并没有展现出丝毫后悔的神色。
仍坐在板凳上的诗玄姬望着三人决绝离去的背影,在心里祈祷着——自己以身涉险偷来的文书,能顺利护他们逃出生天。
同时,她也注意到了马骥身体的异样,她从小生长在京都,从未见过神无君让人搀扶,面如土色,这般狼狈的情形,也从未见过有木饱饱在,还疗不好的伤。
那一夜,御妖司陷入火海的那夜,想必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吧?
可她现在能做的,唯有祈祷,以及相信自己的挚友,在逃出后能够找到什么解法,让神无君能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