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虽在南疆,却是一座山城。
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城区之外,有着数不尽的深山野林。从北面进入主城,必须要跋涉十几里的山头,同样的,出城北上去京都,也要重复这段辽阔的山路。
望潮崖,是南岭城后的一座断崖,十分陡峭,斜切的崖壁下是一条清江,水流湍急,瞬息万变,有无数的暗流漩涡。江水的分支流经南岭,形成了丰沛的地下暗河。
夜深了,马骥和明镜却迟迟未入睡。
明镜在楼下守着马夫人的房间,而马骥这边,则是因为毒伤痛得睡不着。
全客栈上下都熄了灯,黑灯瞎火的,马骥的灵眼倒是不受影响。他为了分散注意力,起身下床,来到床边,将窗户开了半面,站在顶楼,居高临下默默地看着远处的城门。
从这个角度望去,南岭主干道,城后的断崖,甚至是峭壁上有没有异常,都能摸得一清二楚。
木饱饱被暮晨带走的时候,自己昏迷不醒,醒来已经被明镜带出了武陵源。
据明镜说,是木饱饱感应到了自己的靠近,利用时停术争取到的时间将马骥转移到了灵镜中,这才得以脱身。
想到这里,马骥轻叹一声,如果可以选择,那他会毫不犹豫替她上路。
与此同时,望潮崖之下,有个人趁着夜色,选了个陡峭的山壁缓缓往上攀爬着。
这处峭壁贴近断崖,怪异嶙峋的巨石把他清瘦的身体遮挡得严严实实,若不是马骥这一览无余的灵眼,真的是难以发现这暗度陈仓的小子。
流殇虽一直在画壁内镇守,终日清闲,但轻功底子不错,在这峭壁上粘着,虽称不上轻轻松松,但也游刃有余。
马骥回神后立刻发现了那岩石遮挡后的异常。几乎是同时,灵眼也将来人的妖力、属性尽收眼底。他立刻猜到,来的正是画壁中那打开咒灵魔盒的头领。
这人这时候跟来这里,有何意图?
他立刻用灵镜通知了同样没睡的明镜,随后倚着墙,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默默观察着流殇的一举一动。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流殇终于爬到了断崖下,他踏着一块岩石,把自己侧身藏起来,很谨慎地探头观察了一下地面上的情况,确认四下无人后,才用力一跃。
谁知刚刚还空无一人的悬崖上,竟一瞬闪光,一男子凭空现身,流殇毫无准备,被明镜一剑抵在了咽喉旁。
他下意识地抬手抵抗,却被利刃逼得僵住不得动弹,吓得立刻倒吸一口冷气说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明镜冷哼一声,他想到被抓去的木饱饱和,和身重剧毒的马骥,气不打一处来,一手甩起剑柄,颠倒了方向用柄背狠狠击中了流殇的胸口,他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跪倒在地。
明镜显然也被这反应吓了一跳,方才自己并没有使出全力,可见对手身上早有旧伤。
身受重伤也要冒死攀岩的理由?明镜原本愤怒的心情转为疑惑,他放下手中剑,一只手按在了流殇的肩头。
“说,你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复妖会派你来杀人灭口的?”
“我——我是来和谈的……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时至今日,对画壁内外的精怪来说,都没有其他选择了!”
“和谈?开玩笑!你如若心里还念及一丝无辜生灵,就做不出那种事儿来。”
流殇沉默了,他的面容消瘦,一双眼睛却很清澈,在黑夜中闪着光,比刀刃更加锐利。
半晌,他说道:“我想和你主人谈。”
明镜狐疑地上下扫视了一番,不悦道:“我怎能知道你是不是假意和谈,实则要偷袭主人?”
流殇想了想,缓缓从袖笼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盛满液体的羽觞,伸手递给对方。
“这个,我可以交给你看管。这里面是画壁内所有的兵力。我用自己的法器携带在身上。如果我真有异心,没了兵权,一样成不了事。”
明镜愣了一下,接过羽觞,心中默默与马骥道:“主人,这——”
“让他上来吧。”马骥默念。
御妖司的地牢,本来叫地月廊。
它地处御妖司的最底层,却是四面窗井环绕,一道暗溪流经。一到夜晚,整条连廊都能看到月色映在水流中的美景,因此在御妖司的司刑局扩建之前,这里一直叫做地月廊。
非常时期,御妖司在夜间也排满了看守,因为地牢中,押着许多重犯,其中就包括以谋反罪入狱的木饱饱。
三更刚打完,到了交班时间,夜色中,一个狱卒打着呵欠,从腰间掏出钥匙,给同伴打开了铁门。
“走了啊,困死我了!”那人挥挥手,顺手就把要是丢给了来人。
叮咣一声响,牢门重新落了锁,地牢内鸦雀无声,只有天井外远远传来的夏日虫鸣。
新来的人却身影一闪,躲入了阴暗的角落中,再现身时,从头到脚完全换了个模样。这便是由流殇易容过后的狱卒。
他举起羽觞一晃,杯盏中的水落在地上,立刻化作两个手下。三人各揣着一堆震天雷,按照早已安排好的方向,向地牢的东西两边径直走去。
这两名手下不是画壁内普通的士兵,而是桃源建城之时的主力工匠。他们二人精通建筑内部的构造,在最短的时间内改造埋雷,更不在话下。
不一会儿,足够量的震天雷就被埋入了地牢东西两头,只需要按下流殇手中的机关,火药就会随风爆燃,顷刻将整条地牢炸通。
埋完雷,三人默默退出了地牢,从一层爬到了地牢天井的顶上。
剩下一半的炸药,流殇早在先前进入御妖司大门的时候,就埋在了后院之中。
御妖司整座大殿年代已久,由青石铸就,遇酸溶解,遇火崩塌。流殇与手下落定后,将手中机关一按,顿时从地底和后院传来隆隆不绝的巨响。
地牢的墙壁和大门都被震天雷一下炸毁了,直接崩塌,火势迅速蔓延,地牢中关着的罪妖从睡梦中惊醒,四处逃窜。
后院因为植被茂盛,火情也不容乐观,流殇他们伏在暗处,眼见着全部地面上的人手都被一下调配去了后院救火。
火势蔓延迅速,眨眼间便如同一条火蛇,沿着院墙盘踞起来,火光冲天。
“就是现在!走!!”
流殇一声令下,三人腾空而起,跳下地牢去,开始搜寻木饱饱。
随着石头落地的响声,地月廊里的罪妖们向东西两头乱冲,场面混乱不堪。浓烟之中,尽是自顾不暇的身影和高声呼救。
火海之中,流殇屏息凝神,逆流面对一个个来人,仔细地寻找女孩的下落。
却不想经过一间牢房,终于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木饱饱正蹲在地上,拼命地往外拽一个被断壁死死压牢的精怪婆婆。
流殇来不及多想,焦急地一把扯住女孩,提高嗓门吼道:“你快跟我走!她不行了,别管了!”
木饱饱的脸上身上都是黑灰和血泪,她钉在原地执拗地说:“你?怎么来了?——不要你管,要走你们自己走!”
流殇没办法,忙喊来手下,四人一起合力才勉强将婆婆拖了出来。
木饱饱一屁股坐下,还想施救,被流殇等人一下子架空了起来。三人提着女孩和那婆婆,一路小跑就往西门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