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之火突然在壁画中心燃起。
暮晨和手下们都来不及反应，只看到画中的神庙着了火，精怪们四散逃窜，最可怖的是，在人群之中，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无数黑影。
暮晨嗨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猛揩了一把眼睛，再看，仍是一片斑驳的景象。
壁画随时都在变动，众人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墙面。
忽然，神庙裂成一线的灰白中，吹起一阵狂风，吓得大家踉跄后退。
“呜——呜——”
伴随着沉重的长鸣，浑身血迹的木饱饱和马骥骑着一只巨大的龟形兽从画壁中一跃而出，跳到了神庙外的空地上。
暮晨及大部队迅速往后退开，没想到那只兽落地后，竟然还在不停地等比长大，粗壮的腿脚和巨大的龟壳，瞬间就长了数百倍。
木饱饱抱起马骥，从玄武的背上跳下，巨兽在她身后嘶吼了一声，扫了一下同样粗壮的尾巴，绊倒了好几个御妖师。
他没有留下一句话，调头爬回了画壁内，消失无踪。
三日后，南岭。
一个客人匆匆走进客栈，他一身黑色的斗篷，带着大兜帽，遮住了半张脸。
先前，他站在莲叶接天的湖边小舟上，远远地观察客栈已有半日，三个时辰，站得腿都麻了。直到把城内巡逻的卫兵们都熬下了岗，才敢上岸。
推开客房的门，他立刻小心地合上，悄声说道：“属下来迟，主人久候了。”
“罢了……”躺在床上的人吃力地挥手道：“画壁一战你不便露面，非你之过……咳咳咳……不过，还带来了尾巴，属实不应该了。”
斗篷男大惊，妖力汇聚于耳朵，这才听到了客栈后的竹林中，不下十人潜行暗动的声响。
“主人，属下该死！”
“不必纠结了，饱饱留下的金锁可护你我周全，这间客房，他们从外头是看不见的。想要找到，还需花些时间，那时我们早该转移了……”
卧床的马骥，腰肋的伤口并没有恢复。
咒灵的那一刀，并不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木饱饱以为是寻常的剑伤，以为用疗愈术就能迅速治好。
但问题就出在马骥自己的刀刃上。
那是为了捕捉咒灵，在出发前特制的毒药“天诛”，谁料竟会在打斗中误伤在自己体内。
站在桌边的明镜，此时取下了兜帽。
“主人说的是，属下进出之时一定多加小心。只是眼下继续与他们拖在这里，这伤如何是好啊？”
闻言，马骥眼中也闪过一丝担忧，却不是为自己。
“回京，应该能够配置出解药来。只是……暮晨与御妖司若发现了我们，肯定不会放过。”
马骥说着靠坐起来，撩起身上的薄衫，白皙的侧腰上一道深深的伤痕，砍进入骨，差点要切断左侧的肋骨，再向下两分，就能开膛破肚。
“可真是场恶战，都怪我——在缉魂那边耽搁了，没能及时赶到画壁，最后连缉魂都跟丢了……”明镜痛心地自责道：“如若我在，定不会让主人你受伤。”
“你有所不知，那画中世界，你的灵镜也是无用的，谁来都一样，普通的近战兵罢了。我俩是靠着玄武帮助才勉强撤离的，只是……额咳咳……”
“只是，数百只咒灵也一起逃逸出来。御妖司大军全军覆没，被咒灵吸干了血，转瞬变成了枯骨。那罪魁祸首缉魂，竟然带着所有的咒灵隐匿了起来！”明镜接过话，捏紧了双拳愤怒道：“可恶！即便如此，怎能毫无证据地栽赃饱饱和复妖会同流合污，不分是非就将人抓走呢？暮晨那家伙，御妖司也好，都是瞎了眼吗？”
马骥忽而冷笑：“恐怕不是误会。早在他主动提出与我合力出战，我就怀疑他的动机了，只是不加入计划的话，他也不会带我们去看画壁……”
他将明镜从集市上买来的金疮药倒在身上，然后拿起干净的纱布用力缠了回去。
伤口正在溃烂，不是因为创面感染，而是因为毒素在体内数日无法排出。
“对了，我让你去问的那两名副官怎么样了？”无暇顾及自己伤势的马骥问道。
明镜从怀中掏出灵镜，放在桌上，恭敬地汇报道：“属下已将两人安排到楼下的客房，主人随时可以通过镜传唤询问观心院的情况——对了，还要……在去武陵源的路上，我还遇到了夫人。”
“……”
夫人？马骥立刻意识到，明镜所指肯定不是木饱饱，她现下应该被关在御妖司的地牢内。
那么这个夫人，只能是她了。
“她——在哪？”
最后一个“里”字卡在马骥的喉咙里，马骥僵了一下，目光变得冷峻。
“也在客栈内休息，主人不用担心。”明镜抬起头，观察着马骥的脸色，轻声道：“说起来，马夫人已有近十年没有在京都公开露面了，许多人怕是忘了她的模样，所以并没有发现御妖司那边的追兵。”
马骥眉头紧蹙，心烦意乱地嘟囔了一句：“这关头，她来做什么……！”
“她说，有要事与你交代。”
“能有什么事，她怕是担心自己的信鸽，是不是饿瘦了。”
“……”
明镜知道马骥与母亲不相亲近，素日里没有几句话，也习惯了谈起马夫人，马骥就有些烦躁的生理反应。
“怎么会呢，那毕竟是夫人啊……算了！我直接把她请来吧，她今日很着急的样子。”
言毕，也不等马骥点头，那桌上的灵镜亮光一闪，光线的中心便又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形来。
熟悉的剪影，熟悉的声音，以及光晕褪去后，熟悉的神态。
面前的马夫人一身碧色锦袍，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脸色十分平静，仿佛见惯了风浪。
马骥立刻清醒了几分，嘴唇微启，说不出话来。
马夫人倒是十分自然地走到儿子床边，握住他的手臂，关切地问起伤势来。
“无碍了。”马骥淡淡道，他怎么会把这入骨的毒展示给母亲看呢？
“骥儿……其实，有件事，我和你父亲瞒着你，从未跟你道明。以前是看你在御妖司做的好，不便细说。现在，到了紧要关头，顾不了那么多了，必须要告诉你。”
马夫人攥住儿子的双手，叹了口气，慢慢道来。
“大概是十年前，你父亲尚在朝中任命，我们马家不仅世代兴旺人脉通达，还因为养育了你这么一个百年难觅的灵眼而备受敬仰，可谓是当红不让的重臣之家，毫无疑问的四大家族之首。可惜这一切都因为你父亲不小心间撞破的司药局里的丑陋勾当而付之一炬了。”
说到这里，少有情绪波动的马夫人也露出了愤恨的神色。
“有一日，你父亲去巡查御妖司的时候，竟然发现了司药局一直在用受伤精怪提炼妖丹，只为了让众长老们维持长生不老，青春永驻！这些人满嘴仁义道德，心里则尽是奸诈丑恶！你父亲不耻与司药局的人为伍，但也无法凭一己之力撼动整个御妖司——更不幸的是，当时我怀着你，被他们欺骗，将妖丹当作安胎药吃了下去。他们是企图用我和肚子里的你，要挟你父亲，逼他入局。”
马夫人握着儿子的双手不停地发抖。
马骥从未听过父母讲起此事，十分震惊，他黑暗的童年时光，一直认为是自己让这个家分崩离析的。
“所以说，父亲母亲，并不是因为我的病情而离开京都。父亲——其实是被御妖司给陷害了，不得已才被罢免的么？”
马夫人坚定地点点头。
“你们说的那个暮晨，我想，恐怕也早和长老们同流合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