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怔了一会儿神，对我说道：“我也就带着你到三岁，说不上把你带大。”
我恍然大悟：“难怪我会没印象。只是为何云妈妈后来便没有再带我了？”
“因为晚爷钱不够。”朝云面有愧色，不好意思地说道：“当时晚爷刚从玄方山学成回来，那时候鱼家早已破败，生计艰难，而你尚在襁褓中，所以晚爷来寻我，求我哺育你。到你三岁时，他带上你出去谋官职，此后音讯全无，直到他衣锦还乡，我才知道你们这些年一直在圣都。”
这段穷困潦倒的往事鱼老爹从未与我说过，我一直以为我是在圣都出生的，三岁时记忆一点也没有，更不知道自己曾经有奶妈，不过这位云妈妈确实是个心善的实诚人，什么也不隐瞒。
“那玄方山是什么来头？”我问。
“我也不过是听晚爷大约提起过，说他在玄方山师从九黧纹大仙人，二十岁上山，学艺十六载，能观星望气，风水命理无一不通。只是我对这些个天文命理的没甚兴趣，当时不过略听了一耳朵，没认真究问。”朝云说道。
九黧纹大仙人？
鱼老爹的师父名号竟这般厉害？我暗暗吃惊。
“云妈妈，你可还有亲人在南域？有的话可接来同住。”我拉着她的手说道。
朝云摇摇头：“我两岁上没了父亲，与寡母幼弟投奔外祖家生活，后来外祖去世，家里贫苦置办不起妆奁，一直说不上好人家，后来我母亲把我卖给了一户农家，那家人口本也不旺，只一个老汉与他独子。晚爷抱着你来求我的时候，我正夭折了孩子，因念及幼时相识一场，便答应了。你们走后，过了两年，我当家的也没了，我便在南域一人过活至今。”
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瞧我这臭嘴，本来想借关照她家人以报她一番哺育之恩，没想到竟惹出她的伤心事来，我十分愧疚，说道：“原是我不该问，倒教云妈妈想起伤心事。”
“无妨无妨，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了，过去便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朝云反来宽慰我。
朝云温和慈爱的模样令我心头一暖，记起从未见过的母亲来，便问她：“云妈妈，那你可曾听我老爹说起过我娘？”
“未曾。晚爷只说你是他在玄方山时得的缘种，至于你娘是谁，他却从来没有说过。”朝云道。
这个鱼老爹！竟瞒得这般严实！
我心想，鱼老爹在玄方山学艺十六年，与我娘在那里相识生下我也是情理之中。又或许是，他们是同在玄方山学艺的师兄妹？
我娘大约是很早便不在人世了吧……
我敲了敲脑袋。
“姑娘既吃完了羹，消了燥，不如早些安置，莫费心神了。”朝云一边收了碗碟，一边劝道。
我见时候确实不早，怕自己熬伤了心气对修行不利，便道：“那我改日与云妈妈闲话可好？”
“使得使得。”朝云应着，便端着碗碟去了。
我漱了口，净了手，便依循道法规律，安睡去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日子一天天地过，眨眼八月竟已过半，秋天的韵味越来越浓了。
为着今日中秋，朝云特意赶早去买了一篮子鲜活大螃蟹，个个横七竖八舞着钳子，说是“秋风起，蟹脚痒”，如今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要蒸上几个给我们尝尝鲜。
鱼老爹与我也没闲着，一早便在厨房里教蚝姝和巧斑如何制月饼，做甜糕，忙得不亦乐乎。不荒今日下学亦比往常早，说是学塾今日准放半日假，让学子们早早归家团圆过节，于是阖家上下一派欢欣热闹。
到了晚上，圆月当空，星帘挂起的时候，我们便搬桌抬椅到院子里，借着月光，吹着徐徐清风，一家人一起过中秋佳节。
朝云端上螃蟹，备上姜丝蟹醋碟子，月饼、甜糕也都摆上了桌。只是蚝姝巧斑是不吃螃蟹的，她们海鲜虽与河鲜是远亲，但到底海里的蟹跟湖里的蟹长得十分相像，她们盯着那盘红彤彤的大螃蟹，惊得目瞪口呆，“每逢佳节倍思亲”，也许让她们想起在潜光宫里的好姐妹春虾秋蟹来。
至于不荒，他是不拘吃什么从来都不挑的，当然，若有酱焖黄鸡是最好，若没有，顿顿只吃白面饼也都使得。
“今年是我们一家人头一次一起过中秋，往后每年也要一起过才好。”鱼老爹笑眯眯说道。
“这是自然，我要一直一直和老爹老姐在一起！嘿嘿。”不荒笑嘻嘻说道。
然后将他最爱的酱焖黄鸡扒下两个鸡腿，一个给鱼老爹，一个放到了我碗里。
“臭小子今日嘴倒甜。”我笑着戳他一把，递给他一块甜糕，“试试老姐的手艺，看中吃不中吃？”
不荒接过甜糕，细细吃起来，若有所思说道：“这甜糕里居然还囫囵裹着颗枣子！向来甜糕里的馅都是枣泥做的，似这般酿着整颗枣子的却从没吃过，老姐心思果然新颖！”
“就知道你会净挑好的说！”我骂道，然后递给他一碗茶：“喝口茶，仔细噎着了。”
他欢欢喜喜吃完了甜糕，又接过茶碗，喝了一大口，冲我心满意足地笑了。
我心里偷笑，他还不知道他方才吃的枣子是天上的仙枣子，否则还不知该乐成什么样呢！
鱼老爹一边吃螃蟹，一边喝酒，醉眼迷离的，一会看天，一会看我们，嘴角带笑，十分惬意。旁边的朝云忙着剥蟹剔肉，一会倒酒一会夹菜，很是操心。
蚝姝与巧斑头一次吃凡界的月饼，很是新奇，二人一边吃，一边叹，交头接耳叽里咕噜聊得津津有味，直道这等美味潜光宫里没有，商量着来日休假定要给小姐妹们捎带几个品尝品尝。
一家人的感觉真好呀！在那金堆玉砌的万寿行宫何曾体会过这般其乐融融的日子？
我情不自禁望起了天空，心想，龚鲵现在在做什么呢？不知道天上是否也过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