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之来之-2
赤蛇守印2021-05-30 13:015,428

  我吓得猛然跳起,而那只手还在不停凭空揪抓,我壮起胆子往后看了看,这一看惊得我汗毛直竖——那是个垂死的干枯小孩,约莫八九岁的模样,饿得整个头只剩下个脑袋的轮廓,瞪大眼似乎要掉出眼珠,前胸贴后背,肋骨横现,肚子肿胀,他伸出手不停地往上抓,嘴里不停念着:“吃……吃……吃……”沙哑微弱的嗓音,如同老人。

  我慌忙搜遍了身上,只找出一点点包在手帕中解馋的糖糕给他充饥,他两眼放光夺过去,狼吞虎咽将所有糖糕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一通咽下去,然后安静了一会儿,终于嘴角泛起一丝笑容,喃喃自语道:“糖…是……是糖……”

  说着,便闭上了眼睛。

  我担心地蹲下来看他,试着伸手探他鼻下的气息。

  “不中用了。”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

  我抬起头,见一黄衣公子,远远站在路边,四周黄尘飞沙,腐臭拂面,他却显得纤尘不染,眼里的眸子清澈平静,面上透出拒人千里的冷漠:眼前的悲凉生死,与他毫不相干。

  “我偏要救他。”我偏执道,“阁下若是看不惯卑贱之人的生死,就移步往繁华盛世里去清高。”

  我最看不爽这种置他人生死不顾一味只顾自己清高的人。

  黄衣公子并不答话,径直走向那孩子,伸手往他头上屈指探了探:“他阳寿已尽,你做这些并没有什么用,不过是求自己一时良心安宁。”

  “怎……怎么会没有用?”我争执道,“至少他尝到了一丝他认为自己再也尝不到的甜味,至少让他在这凉薄世间的最后时刻,不那么苦。”

  说着,我心中泛起悲凉,圣殷的子民在一层繁荣假象中困苦地生活着,我却直至今日才看到脓疮一般的事实,忍不住鼻子酸酸的。

  黄衣公子皱了皱眉,说道:“以他所受的苦楚,如今反而是解脱,你又何必感伤?”

  我看了他一眼,“你这神仙,心肠忒冷了些,纵然凡人生死自然有命,但若众生皆要在苦海里以死求脱,未免太过惨酷了。”

  “你为何叫我神仙?”黄衣公子讶异。

  “这周遭都是瘴气瘟毒,平常人怎么还能好好站在这讲话?况且你一探便知凡人寿命,自然不是寻常人。”我淡淡说道。

  “你小小年纪,竟会望气?”黄衣公子凝眸看我。

  面相学中的望气术即通过人的气场与面貌的精神状态推断贵、劣、凶、吉,我从小在万寿行宫这个集天下各派能人异士的地方长大,与他们学过一点皮毛功夫。

  “略懂罢了,并未想冒犯尊驾。”我道。

  鱼老爹教导我,但凡不知对方虚实背景,言语词措务必谦逊,这便是安生立命的要紧觉悟。

  然而黄衣公子对我的话一笑置之。

  “阁下何故发笑?”我不解。

  “你不过是见了区区小事却当成莫大的见闻,故而笑你。”黄衣公子背过手,临风而立,乍一望去,气质超群。

  我道:“生死固然是常事,但被自己亲眼目睹,难免心中哀怜。”

  我从小观星,除了看国运凶吉,时常无聊了还会看看凡人的宿命轨迹,一个晚上斗转星移看下来,不知能看尽多少场悲欢离合的故事,对于生死之事,我原本是最不在意的,然而当活生生的发生在面前时,却全然不是一回事了,毕竟有血有肉的人与寂静无声的冷冷星宿还是有区别的。

  “本宫正要去修罗场,你可想同去?”黄衣公子扭头看了我一眼。

  “荒谬,此处是圣殷国都西郊,何来修罗场一说?”我道。

  “去了便知。”说话间黄衣公子已转身而去,一副爱去不去的架子。

  真是个脾气别扭的神仙。

  哎呀,等等我哪!

  我去呀!我去!

  紧赶慢赶,好容易撵上,只见黄衣公子敛容站在夏洧江边,冷冷望着对岸。我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只见尸山血海,枯骨相支,唯有人间地狱一词可堪比拟。

  我目瞪口呆,心中已不是泛起悲凉那么浅薄,而是仿佛一把利刃划开胸膛,说不出来的不出疼痛。

  黄衣公子懒得回头看我一眼,便飞身一跃,站到临江的石头上,望着浑浊的水面,像一只捕食的猛兽,盯着猎物,一动不动。

  夏洧江乃是圣殷闻名天下的大江,两岸栽植杨柳,间以桃李樱花,四季景色怡人,这里曾是文人墨客聚集游赏,谈诗论道的风雅集地,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竟成了处决罪犯的刑场。如今曾经湛蓝清澈的江水,变得腥臭浑浊,似一张贪婪地吞噬生命的血盆大口。

  我打了个冷颤。

  黄衣公子终于抬头,冲我轻蔑笑了笑。在他看来,我就是个没见识过世态艰险的无知少女,为我刚才讽刺他的话,狠狠打我的脸。

  晃神间,水面暗涌,一阵风沙席卷而下,江水混沌而起,从中一道黑影窜出,落到临江的石头上,与黄衣男子两边对峙而立。我定睛一看,竟是个面白无须,牛眼睛猪鼻子的老道。

  “妖道,你假借皇权,滥杀生灵,天条当诛,还不速死谢罪?”黄衣公子厉声呵道。

  “我修我的道,你做你的神,何故要挡我的道?”老道一脸不屑。

  黄衣公子不言语,抬手便是一阵电枪雨剑劈将过去,那老道也不是个吃素的,一抡袖子卷起一片风盾云铠,挡了过去。

  几个回合下来,那老道便已不敌,化作一团黑雾,四处逃窜,却被黄衣公子挥手一道道白电,穷追猛打,烧得皮开肉绽直冒黄烟,不多时,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毛发烧焦的焦臭。

  哇耶,这就是神仙打架?!

  只见二人打得你来我往,十分胶着,直看得我眼花缭乱。忽的一阵腥气,我眼前一黑,原来那老道敌不过黄衣公子,冒着滚滚黑烟冲我来了,我吓得连忙转身逃命,情急之下想要跳到水里去躲。黄衣公子见状,抬手一道烈焰将老道打落在地。

  那老道抽身而起,从破烂袖子里掏出一物,冷不防砸向黄衣公子,黄衣公子扭头一躲,捂住脸退了几步,忽然化为一尾金龙,凌空盘旋,一甩尾巴将天上那些云啊朵的都打得稀巴烂。

  我看着一阵着急:多好云朵啊,全打消散了,这样下去得好长时间不下雨。

  老道纵身一跃,冷不防用一条紫白绳索挂住龙角一扯,金龙一时失衡,摆尾转身,却被老道抓住了一只龙角。

  “老夫等你很久了,哈哈哈。”老道将龙角死死拽住。

  金龙甩扭不脱,十分烦躁,在空中来回翻腾。

  “哈哈!如今我便拔你逆鳞!”老道叫嚣道。

  金龙傲然之态,如何会听他这些混账话,穿云破雾翻腾个不停,欲将老道摔落下去,不料那老道却如狗皮膏药一般,死死黏住,几番苦心挣扎都甩脱不下。

  老道被一阵颠簸翻得又惊又恼,揪住龙须,便往龙颚下去寻逆鳞。我看大事不妙,龙唯有一逆鳞,拔之即死,我刚认识的神仙朋友,还未通姓名,怎忍眼睁睁看他遇害?

  我急忙摸索身上,所带的都是寻常绢花首饰,一柄利器也没有,慌张中,拔下自己绾发的三角玉簪,冲到岸边,对着金龙卯足劲大喊道:“仙家,你且下来!”

  金龙在天上听我这一喊,冲将下来,我抄起玉簪,冲着那老道,狠狠挚了过去!

  精准狠辣,如同每次与鱼老爹比投壶,势在必得。

  老道右臂中了我的簪子,一时吃痛,应声而落,跌到岸上,匆忙拔掉簪子,便一溜黑烟逃了。

  金龙折腾许久,也已疲惫,缓缓降落到岸边,化成人身伏在石头上闷不出声,我连忙过去关切。

  “仙家,你不要紧吧?”我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无妨,休息片刻便可。”黄衣公子打落我的手,闷闷说道。

  “刚才那老道使的是什么妖术,这样难缠?”我好奇问。

  黄衣公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迷瘴印与天罡七星缚龙索。”

  我问:“什么索?”

  “天罡七星缚龙索。”黄衣公子重复了一遍。

  我挠挠头:“天什么索?”

  黄衣公子翻了个白眼:“缚龙索。”

  “哦,那是什么法器?”我问。

  “可缚仙下可缚鬼,还可将七魄束住。”黄衣公子解释道。

  这可真是顶厉害的法器。

  我正要发问这样厉害的法器为何会在一个妖道手里,却只见他神色惨白,瘫软在地,昏迷不醒。

  这……

  你好歹打声招呼再晕啊!这下我要怎么把你背回去?

  只见黄衣公子气息奄奄,想来方才一番打斗被那妖道伤了元气,我无计可施,突然记起,鱼老爹常说指尖血乃是阳血,可救危急,如今情势或许也可救?于是便咬牙忍痛,划开食指,将血滴入他口中。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黄衣公子睁开眼睛,醒过神过来,我心中欢喜,凑向前去正要问他感觉如何,他却早将我肩头按住,捏着我的手,言辞激动:“你方才对本宫做了什么?”

  “自然是救你呀。”我道。

  我像是趁人之危的人吗?哦不对,趁龙之危。

  “本宫只是中了迷瘴印,一时昏迷罢了。”他道。

  “这我哪里知道?我看你晕过去了,以为你出事了,所以我才救你的。”我道。

  “你为何要救本宫?”

  “你这是什么话?就算你我素昧平生,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受伤却见死不救呀!我若不出手相助,万一你小命就这样没了如何是好?”我道。

  黄衣公子嘴角轻蔑一笑:“死有何惧。”

  我见他并不感激我的救命之恩,便问:“你难道不怕死?”

  “万年孤寂,同死又有何分别?”他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黄衣公子略回了神,扭头问我:“你可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自然是……

  自然是手疼啊!

  嘶,我赶紧捂住我受伤的手指。

  他蹙眉看着我,欲言又止。然后拉过我的手,轻轻吹了吹,说道:“无妨。”

  一阵暖风吹得手指微微痒意。

  “什么无妨?都划破皮肉了,可疼。”我撇撇嘴。

  “无妨。”黄衣公子把我手松开。

  我一看,先前划开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恢复如初,果真一丝痛觉也没有了。

  果然是神仙啊……

  黄衣公子神色依然惨白,元气微弱,方才为我治手伤,想来亦耗费了气力,眼见他气若游丝又要晕倒,我连忙扶住他,说道:“虽是萍水相逢一场,但我鱼知佩绝不是见死不救之人,仙家若是信得过我,就与我一同回观星台养伤如何?”

  “看来唯有这样了。”他顿了顿,“只怕会给你平添许多不便。”

  “嗨,这都是小事儿。”我扶着他道,“只是我毕竟女子之躯,承不住贵体这般千钧之重。”

  帮归帮,我确实是……呃,抬不动他。

  “无妨。”黄衣公子淡然说道,“你将本宫携在袖子里。”

  说完一道清烟,他化成一尾不足一握的小龙,飞到我手心,不一会儿,便蜷起身子开始闭目养神。

  我看他一身金色龙鳞煜煜生辉,一对红艳如焰的触角,瞧着煞是可爱,便将他揣在袖中,试走了几步。

  好家伙,沉甸甸的。

  我拎着沉重的衣袖回万寿行宫,心情畅快得仿佛一个满载而归的游人,奇怪,明明我逛了一天什么也没买到呀。

  然后一想,不对,我捡了个神仙呀。

  嘿嘿,没错,捡了个神仙。

  心情愉悦自然脚下如风,没一会儿功夫便回到了万寿行宫的宫门口了,我捋捋衣裳,昂首阔步走进去,不料左右守门侍卫却将我拦住。

  “你们这是干嘛?我要回家。”我道。

  “请姑娘出示一下通行符印。”一位侍卫说道。

  什么通行符印?

  “我在这住了十几年,从没听过什么劳什子符印。”我抬脚便要闯进去。

  “姑娘若没有符印,一步也休想踏入宫门!”那侍卫作势拔剑,一点情面也不讲。

  “什么事这样吵闹?”迎面走过来一位武官。

  两个侍卫见了他敛容正立,看来是这班侍卫的小头头。

  我清清嗓子对他道:“我是司天监正丞鱼向晚的女儿,今日随承露台的公公出去了一趟,一时忘带符印,还请官爷行个方便,让我进去。”

  我可把我亲爹都搬出来了,还不让我进去吗?我可是关系户!

  “大人,此女一时说不曾用过通行符印,一时却说忘带符印,卑职认为此女行迹可疑,应该扣押下来细细盘问。”那位侍卫说道。

  那武官抬眼打量了我一番,冲我招手,搓着两指,说道:“尽管我也想帮姑娘,奈何宫规严谨,只恐上峰追究,不好交代呀。”

  我一时不解。

  “这不是鱼大人的女儿吗?”

  说话的是一位散发道士,面貌黧黑,唇上两绺黄须,一对杏眼垂垂,似有倦容。

  我定睛一看,这不正是五丹道长吗?

  “正是!正是!”我连连点头。

  终于找到救兵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五丹道长问。

  “我溜出去闲逛,一时走得急,忘拿符印出来,还请道长慈悲,跟守门侍卫讲讲情,通融一番让我进去。”我据实说了。

  五丹道长望着我沉默了片刻,说道:“既如此,那你便同贫道一起进去吧。”

  说完便大步跨进宫门走了。

  还未等那武官开腔,随行的一位小道士便已将一袋银钱塞到他手中,武官接过银钱,脸上喜不自胜,连声道:“好说好说。”

  恨不得一路贴身护送这班道士进去。

  嗤。这副讨钱的嘴脸真是难看,我心里暗暗鄙视了一下。看来在钱财面前,关系户也不好使。

  我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房里,生怕耽搁了金龙的伤势。眼下金龙正昏睡,我又是个只知看星星不懂医理的,真是一筹莫展。

  不过我打小常听鱼老爹说,星宿池活泉的水极好,历来被取来救病治人,养伤疗痛。这金龙今番吃了那妖道好大的亏,正需要恢复元气,我何不取些好水来,将他安置?

  打好了主意,我便去找来管事的公公,借口要在房里养一缸锦鲤以供夏天赏玩消暑,求管事公公拨人给我抬来好大一缸,又挑来好水,选了几尾小锦鲤。

  一通鼓捣完了,我便关起门来,将金龙放入水里,他在水里稍稍摆尾,便沉到水下小憩去了。

  安顿好金龙,该去瞧瞧鱼老爹了。我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往观星台去,途经寻仙殿,见五丹道长站在殿门口,散发已经簪起来,双手掖在道袍袖子里,望着我,似乎在等我,但是见我过来并不搭话,我朝他福了福身,算是对他方才的感谢。他细细看了看我,眼里满是不确定的样子,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回殿里去了。

  真是古怪的老头子。

  鱼老爹背着手站在观星台,见我过来了,脸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

  “妮子半日不见人影,定是躲懒去了,今日才替你在陛下面前求了官,你却越发不知规矩了。”鱼老爹走下台阶,伸手往我额头一拍。

  “我往星宿池看鱼儿去了,瞧着可爱极了便置了一缸在房里,赏玩消遣。”我把早就编好的谎张口就说。

  “你这孩子,喜欢只管多去瞧瞧便是了,何苦又要置在缸里拘着它们?”鱼老爹皱眉道。

  我心想,你自己不就拘着我么?看来我还不如那些鱼儿。

  我撇撇嘴,没敢说。

  鱼老爹回身对我说道:“你随我来。”

  我乖巧识趣地跟上去,鱼老爹领我到了侧殿的居处。因为观星台每晚值夜,国主便拨了万寿行宫的一间侧殿给鱼老爹与我暂住,十几年来,我与鱼老爹便一直居住这座侧殿里。

  一进去,桌上已经摆好了饭,侍婢端着净手的水盆迎上来。鱼老爹一挥手:“快洗净手吃饭,把脸也擦一擦。”

  我乖乖洗了手,擦了面,便乖乖站着准备接受鱼老爹的盘问。

  站了良久,鱼老爹敲了敲桌子,抬头看着我,问道:“你今日究竟怎么回事?”

  妈呀喂,终于来了终于来了!被鱼老爹问出究竟来铁定少不了一顿骂。

  我一阵心慌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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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在逃锦鲤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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