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位霓裳仙子。
那仙子见我一直痴痴望着她，将眉一挑：“你是什么人？”
“啊？有没有搞错？你来我家，应该是我问你是谁吧？”我道。
看来这霓裳仙子虽是个美人，脑袋却不怎么灵光呀。
哎，委实可惜了些。我看着她那花容月貌，深感同情地皱了皱眉。
那霓裳仙子并不答话，自顾自在屋内转了一圈，然后停在水缸前，伸手轻轻撩起一些水花，突然变了神色，冲我大声怒斥：“你个凡人，究竟是从何处偷来这灵水？若不能说出原由，定将你就地诛杀！”
我被她一连串斥问唬了一跳：乖乖！九重天上的仙子都是管得这样宽的吗？我从什么池中里勺了几瓢清水居然也要问罪？可见“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话一点不假，神仙真的是什么都要管。
我答道：“回仙子的话，这是我从池中里取来的清水，闲来无事养养鱼的。”
当然，主要是为了养养龙。
“大胆凡人，这灵水岂是等闲池里就有的？你竟敢诓我？真是放肆！”仙子抬手变幻出一把鹅绒羽扇，怒气冲冲便要将我治罪。
啧啧，这仙子的骄矜果不一般，打便打吧，却还要手里捏把扇子，许是嫌弃我等凡人皮糙肉厚，打起来手疼？全不像金龙，这班男神仙打起架来可要直接些，都是真刀实枪的拼。
话说我这厢正津津有味研究着神仙和仙子打架的路数，一阵幽香拂过，金龙已站在了我身后，悠悠说道：“云善。”
霓裳仙子闻言，收起扇子，冲金龙款款行礼：“殿下。”
啊？殿下？她称呼金龙为殿下？
我一把扯住金龙的衣袖：“殿下？仙家你居然是殿下？仙家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殿下？”
本以为他只是个神仙，没想到竟是个神仙殿下！我那八卦之心简直激动得无法克制。
“放肆！你怎可对殿下如此不敬！”仙子怒气冲冲朝我呵斥。
金龙向她摆摆手：“无妨。”
“你究竟是何人？”霓裳仙子怒气未消瞪着我。
“小女鱼知佩，乃是这位神仙殿下的救命恩人。”我昂首挺胸说道。
“此人是本宫偶然在凡界遇到的女子。”金龙一脸黑线，默默扯开我揪住的衣袖，缓缓说道：“你不要与她一般计较。”
啧啧，看来这神仙好面子的问题，不论男女都是一样的。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大胆！你竟敢在殿下面前如此放肆！”霓裳仙子再次怒气冲冲朝我呵斥。
莫非仙子的脾气都这样暴躁的吗？
我秒怂，下意识往金龙身后躲了躲。
金龙瞥了我一眼，转身对着霓裳仙子道：“云善，你来所为何事？”
云善？看来就是这仙子的名字了。
名字倒是好的，就是脾气忒冲了些。
“仙尊邀了众神在洗心台听道祖法会，仙后命我来告知殿下不要误了时辰。”仙子毕恭毕敬回答。
“知道了。”金龙高冷说道，“你先回去。”
那霓裳仙子领了命，不敢多问，毕恭毕敬的行了礼，便又一阵香风，飘飘去也。
我闻着这风倒是温婉沁人，怎么带起这风来的仙子，却是这般凶悍。我摸了摸脑门，心想：风是好风，衣裳也是好衣裳，连这等脾气的仙子的配置都如此之好，可见这天界的福利，真是大大的优渥呀。
“想什么这般入神？”金龙一脸嫌弃看着我。
“我在想，你们天界还招人吗？”我迅速拉住他的衣袖，恳切问道。
“……”金龙无言以对。
“你可还需要侍女吗？殿下。”我冲他眨眨眼。
“……”金龙无言以对。
“我可以烧火做饭，端茶递水，从基层做起。”
“……”金龙的脸瞬间黑了一大半。
咦，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不吭声了，脸色还这样难看？莫不是那日中了妖道的暗算，现下发作了？
我抬手去摸他的脸。
金龙一个激灵迅速躲开：“你做什么？”
“我……我看你的脸黑中带紫，紫中带灰，莫不是中毒了？”我道。
金龙闻言，脸色一下变得比刚刚还难看。
嚯，大概这金龙跟变色龙是沾亲带故的，所以也会那随时随地变颜色的功夫。
嗯，见识了，见识了！
“咳。”金龙清了清嗓子，敛容说道：“本宫还有事，先走了。来日再回谢鱼姑娘。”
说完，转身便要走。
“别啊。”我挡住他：“人生苦短，只争朝夕，多少来日都不如今日，你要谢便今日就谢我。”
金龙挑挑眉：“哦？你想本宫如何谢你？”
“我要你的签名。”我笑嘻嘻道。
“这个除外。”金龙转身便走。
“那，我要去天界做仙子！”我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
金龙停住脚：“签哪里？”
我立马将名册从怀里掏出来双手奉上。
金龙对着名册沉思良久，也没有动笔的意思，“实在为难，本宫并没有凡界之名。”
“那你直接签你天界的名字呀。”我道。
奇怪，名字还要分界的么？
“你只是个肉眼凡胎的凡人，又没有道行在身，不能收录上神的名讳。”金龙道。
“那……那你就现下即兴取一个呗。”我道。
管他死马活马，今日我要定神仙殿下的签名了！
“胡闹。”金龙撂手就要走。
“没有胡闹！”我拉住他，“取名这事就跟吟诗作赋一般即兴创作的嘛，你看此情此景，想到什么便取一个代称又有何妨？”
金龙盘手看着我：“你试取一个来。”
我摇头晃脑，边走边念，胡绉一番：“嗯，你看，今日人神聚合，你是龙我是鱼，有道是‘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我与仙家是‘金龙共鱼儿一聚，签名与谢恩齐报’。依我看，龙与鱼儿合到一处，便取‘龚鲵’二字如何？”
待我转过身时，金龙已不知去处。
桌上名册上，只见金砂烙下两个字：“龚鲵”。
我小心翼翼捧起名册，激动得难以言喻。
啧啧，生得英姿飒爽的一尾龙，果然字写得也别具一格。
龚鲵。
好名字。
随口胡诌便想了这么好的名字！
我真是天才！
神仙殿下给我签名啦！
神仙殿下给我签名啦！
神仙殿下给我签名啦！
我高兴得恨不得撒起脚丫绕着整个万寿行宫跑一圈，再往地上欢快打几个滚。
时光如观星台阶下的菅草，蓬勃生长，三个月眨眼便过去了，了无声息。
国主恩准了鱼老爹的告假奏章，我们明日便要起程回南域，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圣都。
鱼老爹连着几日都关在屋子里收拾东西，终日不见人影，我是没什么细软物什要收拾带走的，想了想，星宿池中的泉水倒是可以取一瓶带走，便拿了葫芦去取水。
到了星宿池，只见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保持着十几年不变的模样，珊瑚假山艳如日出，池底玛瑙石五彩斑斓，鱼儿一如既往地在水里快活扭着身子，仿佛时光都掉进了池里，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我蹲在池边装了满满一个白玉葫芦的泉水，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空。
此间正是六月，圣都暑气渐浓，我抱着葫芦站在星宿池边的绿荫鸟语里，突然想起了龚鲵。我日日与鱼老爹在观星台看满天的星辰云彩，却无从想象龚鲵在皓月银河之上的九重天，是什么样的光景。
心想天界仙娥众多，如霓裳仙子那样糟糕脾气的大概只是少数，大多的仙子应该都是娇美柔婉的，他每日都有这么多仙子陪着，哪里懂得似我这般的人间寥落呢？
“你抱着个葫芦在这里发什么愣？”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我猛地回过神一看，只见龚鲵正站在树下，手执象牙笏，一身玄色夔龙宽袍，泥金皂靴，螭纹玉带，晨间的朝阳落在他身上，像披了一件轻纱。他面向我，嘴角微微上扬，一时间风轻云闲，草长莺飞，好像星宿池里落下了一粒玉珠，泛起水面层层叠叠的涟漪……
神仙要是好看起来呐，可真是要命！
“龚鲵？”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仙家，你怎么会在这？”
“本宫刚下早朝，便被你一股怨气拘来了。”龚鲵抬起双袖，“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下。”
果然是想龙便见龙，看来这神仙殿下跟我颇有心意相通之处。
“我一想你，你便来了，真是心有灵犀！果然有趣。”我拍手道。
龚鲵看了看我，“才一柱香的功夫不见，你怎添了这许多愁？”
我道：“什么一柱香？我有三个月未见你了，仙家。”
我努努嘴：什么神仙，竟这般会识数？
“涅冥山四柱香的时辰，便是人世间一年。”龚鲵说道。
我的乖乖！神仙烧的都是什么香，一柱香竟能烧这许久？难怪凡间都说，烧高香，烧高香，大概就是有这依据。
我一时无言以对。
但见他今日穿得稀罕，忍不住夸赞道：“仙家，你穿朝服的模样真好看！”
龚鲵闻言，稍稍一扭身，便已换了一身萱草黄绣暗夔纹的直身。
我心里叹道：不愧是神仙，换个衣服都是一眨眼功夫就可以，从九重天上下来也是一阵风来去自如。
碍于我正抱着装满泉水的白玉葫芦，无法扑倒去抱他的大腿，于是我只好抽出一只手揪住他的衣袖，对他道：“仙家，我明天就要回南域了，以后你可还能再找到我？”
话一出口我便被自己蠢到了。
他是神仙殿下，九州四海，八荒四合，哪里有他不知道的地方呢？
蠢呐。
我真想拍拍自己的脑门。
龚鲵愣了愣，忽然一笑，对我道：“你把手伸出来。”
我依言，松开扯着他衣袖的手，将手伸过去。
一阵清雾缭绕，我感觉手心好像多了一个东西，待到烟雾散去，我定睛一看，竟是块玉佩，上面玲珑剔透雕着一尾龙。
“这是为何？”我握住玉佩问道。
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受人恩惠，我心里还是有点嘀咕。
龚鲵道：“你以后若要寻本宫，就对着这玉佩画三道菱花十字，将缘由默念一遍，本宫有了感应，便会来见你。”
我正要感动，龚鲵又补了一句：“别再几次三番不告缘由便用怨气将本宫强拘过来。”
呃，好吧。
原来世间怨念的威力如此厉害，能把龙都拘来，还是强拘。可见凡人许愿，神仙当真是能听见的。不怪世间万千善男信女但凡有愿，都纷纷去求神拜佛，看来确是有依据的呀。
我方感慨完，正要好好谢他一番，顺便问问他，闲来无事找他唠嗑唠嗑是否也使得，结果抬头一看，早就连烟影都散去了，不知走了多时。
哎呀，神仙嘛，都忙得很，指不定还要赶时间去给其他人实现心愿。
我将玉佩贴身收好，抱起葫芦，神清气爽回屋去。走到半道上，遇见五丹道长领着两个小道士，一个背着剑，一个端着木匣，迎面而来。
“鱼佐丞，这么早便要去何处？”五丹道长问。
“明日便要随父亲大人回南域，带些泉水路上给父亲大人煮茶解解渴乏。”我道。
“真是好孝心啊！”五丹道长两个杏眼滴溜溜打了一转，神色欲言又止。
“道长是要去哪里？”我问。
“哦，闲来无事带徒弟往星宿池畔踏踏剑步。”五丹道长漫不经心答道。
“道长真是老当益壮。”我随口奉承道。
“佐丞从星宿池来，方才可有看见什么东西？”五丹道长恳切问道。
我心下一惊，怕他知晓我结交神仙的事，这道长求仙炼药累积半生，最是追求神仙之术，或许是有些道行在身上的，而龚鲵来去如风，神踪仙迹让他察觉到了也未可知。
“星宿池布置五行八卦，百年不移，哪会有什么东西？道长为何会这样问？”我道。
五丹道长并不答话，神色冷峻盯着我看。
凡人求仙炼药，积善修福，都只为了与神仙一样，腾云驾雾长生不老，许多人求取神仙之术，终其一生也没有得到，若真是龚鲵踪迹真被他察觉，恐怕他不会这么容易便能善罢甘休。
“妮子打水去了半日，怎还在此耽搁？”鱼老爹摇着蒲扇，披着一件醒骨纱太清氅，缓缓而来。
我道：“哎呀，老爹别催了，我这不正要回去呢。”
说话间，我赶紧闪过他们，抱着葫芦往回走。
鱼老爹朝五丹道长行了礼，便也同我一道回去。
“老爹你怎么来了？”我问。
“我收完东西没见着你，估摸着你大约去打水养鱼了，便来看看。”鱼老爹道。
“我的老爹哟，这都几日了，你可算把东西收拾完了？向来也没见你搜罗了有多少奇珍异宝，收拾什么要这么久？”我埋汰道。
“你可别这么瞧不起你爹，好歹我也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身沐皇恩十多年，家底还是攒下了不少的。”鱼老爹得意洋洋摸了摸眉毛。
“我怎没见过？”我一脸迷茫。
“财不外露，你懂什么？”鱼老爹瞪大眼说道。
“你现在手里抱着的这个白玉葫芦，难道不是吗？这可是玉质上乘的和田美玉整个掏成的，胎薄如纸，洁白无瑕，陛下亲赐的价值连城的宝贝，你却拿来装水。”鱼老爹一副恨铁不成钢敲了敲我的脑袋。
为这一瓶水，顶了一头的包，着实不易，真是滴滴皆辛苦！
一到侧殿，鱼老爹便神神秘秘说要给我交代一番鱼家的传家之宝。我心想，老爹平常也没甚珍爱之物，什么可交代的？
到了房里，鱼老爹先是看了一圈外面没人，然后将门窗关紧，领着我入内室，将墙角夜壶拿到一边，往地上松了两块砖，取出一个灰不溜秋，挂痕掉漆的匣子。
我有点伤心——鱼家的传家之宝竟这般寒碜。
显然鱼老爹对它的寒碜并不介意，他将匣子拿到我面前，郑重打开。只见里面有一柄如意，黑乎乎的，什么材质看不清，还有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这……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显然鱼老爹对我失望的心情也并不在意，他小心翼翼拿起那柄如意，对我说道：“这个叫玄方救治道元双花玉如意。”
“玄什么？”
“玄方救治道元双花玉如意。”
“什么花？”
“玄方救治道元双花。”
“救什么？”
“……”鱼老爹无言以对，幽怨地看我一眼，然后将它塞到我手里：“简称玉如意！”
嗨，您早这么说不就行了！
原来是块玉如意。
我拿在手里看了看，问道：“这劳什骨子有什么用？”
“此物可以修复元神，置换精魄。”鱼老爹得意洋洋道。
虽然不懂具体是什么，但是听起来有点厉害。
“嗯……”我情不自禁点了点头，紧接着拿起那本破书，问道：“那这又是什么？”
鱼老爹赶紧小心翼翼将书从我手里接过去，捧在手里拂了拂上面的灰尘，又小心翼翼摊平卷边的书页，郑重其事道：“此书名为《天宇物籍》，里面记录着四界神物法器。”
“听着倒是玄乎，只是这样一本包罗万象无所不知的神著，居然没有防潮防蠹的先见之明，纸页如此破败不堪，委实令人汗颜。”我一脸嫌弃。
“……”鱼老爹噎住了话。
“你这死丫头，竟会挑些有的没的来讲！这些都是比命还重要的传家之宝，岂容你这般言语作践？”鱼老爹气呼呼敲了敲我的脑袋，然后将东西好生收进匣子，放到行李之中。
我看那大包小包的行李，想不明白怎的就要几天来收拾。我随手翻了翻，无非就是些器物细软，没什么特别的，倒是有一大袋被厚棉布紧裹着、粗麻牢牢捆绑着东西，我猜不出是何物。于是问鱼老爹：“这究竟是何要紧物什？竟要这般仔细收扎？”
鱼老爹冲我狡黠一笑，眨眨眼：“你好奇吗？”
“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好奇之心陡然而生。
“嘿嘿。”鱼老爹蹲**子将棉布松开一角，招手示意我过去瞧。
我会意，走向前躬身掀起棉布一看，吓得退了一步，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