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纸糊窗子，给宅子添点新活气儿。”朝云道。
不妥道长眯眼打量了一番，“这个好玩儿。只是这纸太素净，瞧着有些不妥。”
“我也正觉少点意头，只是街面上如今买不到带画的彩纸，只好用这些个的明纸充充数罢了。”我道。
不妥道长想了想，“我有一方老君印，不如替你们盖到纸上，正好取个镇宅避灾的意头，如何？”
“这自然是好意头，那就劳烦道长取印盖来罢。”我道。
“不劳烦，不劳烦。”不妥道长从袖子里拿了印，盖到一张张窗纸上，然后叫我们糊上。
“果然不一样了！”朝云举着窗纸道。
那印章十分稀罕，篆刻的字意我们全然不认识，不用印泥盖到纸上就能印出鲜亮的印记。
于是我们欢欢喜喜地将盖了章的窗纸一一糊上，整个鱼府瞧着焕然一新。
晚上一家人依旧围着吃饭喝酒，一起闲话。
聊着聊着，鱼老爹忽然压低声音，煞有介事说道：“听说南域最近出了鬼怪，专吃人，郡守遍寻道士高僧，来作法收降。”
不荒满脸不以为然地咬了一口酱焖黄鸡，“这些以讹传讹的话，老爹竟也相信。”
“嘿哟，我本来也是不信的，但这些话是郡守的儿郎亲口讲的，说得有鼻子有眼！”鱼老爹道。
“四界安稳数百年，没想到如今又要生乱了！”不妥道长愤懑道。
“现在该如何？”我蹙眉道，“我们才从圣都躲到南域，如今可没地方躲了。”
不妥道长摸摸长眉，“既然郡守要请高人作法，那老夫就去卖个脸，顺便看看究竟。”
“那我同你一起去。”我道。
鱼老爹扯扯我的衣袖，“你跟去做什么？”
“我爱管闲事。”我吐吐舌头。
鱼老爹将眼一瞪：“妮子好大的胆，这是你该掺合的吗？好好在家待着！”
“哦。”我低头吃饭。
翌日一大早，鱼老爹与不妥道长揭了榜便要往郡守府去，我从巷子里猛然窜出来，跳上马车，唬得鱼老爹一大跳：“祖宗！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笑嘻嘻道：“自然是和你们一起去呀！”
“下车！”鱼老爹怒了。
不妥道长看了看我，伸手拦住：“不过是跟去看看，没什么妨碍。”
鱼老爹冲我哼了一声，这才赶车出发。
郡守因前番营救太子之事，认得鱼老爹与我，于是亲自出来相迎，接入府中，一同商量鬼怪吃人之事。
经过一番叙礼，说明来意之后，鱼老爹问道：“此番之事，果真是鬼怪所为吗？”
“仵作均已验过，且司理衙门也细细勘察了命案之地，确认是鬼怪无疑。案宗俱已在此，尸首三位亦可自行到骨殖间验看。”郡守道。
“那我们先去骨殖间看看。”我道。
鱼老爹一把拉过我：“你疯魔了不成？去看那玩意儿。”
“哦，我竟忘了你晕血。”我想起来道，“那老爹就在此陪郡守喝茶，我同道长去看，很快就回来。”
说完，转身对郡守道：“还须向郡守借仵作一用。”
“使得，使得。”郡守痛快应允。
于是我们带了仵作，换了衣物，穿上围衣手套，往骨殖间查看尸首。
我虽夜夜观星，对不少凡人陨命之事十分平常，但毕竟不曾直面过，如今乍然见到这许多往生之人，心里免不了有些发怵。
“这里共七十二具，前面一列陈的是青壮，有十二具；中间两列是孩童，四十具整；最末的那一排皆是青壮，有二十具，送来较早，均已验过了，是即将要收埋的。”仵作介绍道。
说着，递来一本薄子，说道：“这本详册，写明了每一具的年龄身量，以及各处伤口，供二位参详。”
我认真翻看了册子，然后先看看了最末那排较早的，查看了伤处，然后看了中间的孩童，最后看了最前列的青壮。
“可有看出什么？试着说来。”不妥道长问。
“较早的男壮颈上都有伤口，是被吸食尽了的，有半数以上孩童亦如此，孩童中其中有十九具被挖去了心，其余没有伤口，却看着十分异样。”我道。
“初始时，妖物为了迅速聚集精气，所以吸食青壮，之后从孩童身上吸取童子精元，又食用人心恢复体力，由此可知，那妖物必然是负了伤。”不妥道长解释道。
“那些无伤口的又是怎么回事呢？”我问。
不妥道长朝我招招手：“妮子过来，老夫今日教你。”
这不妥道长和鱼老爹待得久了，说话口吻竟也相似起来。
我随他走到前面，不妥道长指着其中一具说道：“人有血肉精气，三魂七魄，这些人虽然没有伤口，但是皆已被吸空精气，抽走了魂魄。”
唬得我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天灵盖。
不妥道长瞥了我一眼，“你害怕？”
我点点头。
“这些有什么怕的？”不妥道长满脸不以为然。
“我不是怕这个。这些不过是皮囊，人始终要脱去的，我怕的是如今南域百姓的性命奈何。”我道。
“这个冬天，会死很多人。”不妥道长抬头叹了一口气。
说完，转头对我道：“走吧，这里熏得慌。”
我放下册子，跟了上去。
刚走出门口，便看见鱼老爹站在那东张西望。
“老爹，你不是与郡守喝茶么？来这里做什么？”我问。
“我见你良久未回，放心不下，跟过来看看。”鱼老爹道。
“先换了衣服再说。”不妥道长提醒道。
于是我们将衣物换了，去见郡守。
“道长，事情如何？”见我们回来，郡守立即起身询问。
“不是鬼怪，乃是妖物作祟。”不妥道长说道。
郡守吓得面如死灰，“那……这该如何是好？”
“只靠寻常作法实难捉到此妖物。”不妥道长摇摇头。
“究竟是何妖物这般厉害？道长可有应对之策？”郡守问。
“我们查看了一番，乃是饿莩成妖，十分狠恶。请郡守即刻奏闻陛下，命何处开放粮仓，先断其势，若是迟了，给那妖王积了力，可就难办了！”我忽然说道。
“我即刻就去即刻就去！”郡守吓得连滚带爬，一面叫来书吏写奏章，一面又命人赶紧开仓发粮。
“你居然能想出这法子来。”不妥道长小声对我说道。
“即便各有宿命轨迹，也该先让无辜的人活命才是。”我道。
“不妥不妥！你该知道你虽有此心，却不能以一己之力救世间万民。”不妥道长蹙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