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夜子时,他趁着夜深人静来过自己家。视频里的内容清清楚楚,他做什么,拿了什么,留下了什么,在夜拍模式里一一留下。关东潮连自己都没有想到,他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破坏监控摄像头,却忘了这个不起眼的小门锁。看到这里,关山月突然浑身都有了力气。当下走到车库,直接把车开到了镇上的派出所,把这个事情做一个了解。
“从粗略的来看,如果调查属实,该案件涉及到两个方面的违法。一是涉嫌了违反危害公共财产罪,二是危害古树罪。”
烦恼了小半年的事情,进了派出所,十分钟就解决了。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是掺和了人情在里面,变得复杂无比。关山月终于踏出了这一步,但是她并没有感觉到内心舒了一口气,反而比从前更加的沉重。
虽然关东潮的人变了,但是关山月的记忆不会变。儿时的点滴都是真实的经历,从前的相处也都历历在目。这件事情里根本没有所谓的输赢,当错误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会被结果平等地创伤。关山月越走越沉,开车走了身都不知道,后面的货车疯狂的按喇叭,一直在提醒她。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骑线行驶。她突然不想那么快的回到村子里,随便找了一个店停了下来,在小馆里吃了一顿晚饭。然后漫无目的的在高架上兜了半天风,最终脚酸了,才肯回官方村。
村里的灯都熄了,也就路上有几个小路灯还亮着。车子开到村道上,路有点窄,关山月减慢速度。路过关东朝家,她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明天,后天或者是哪一天,警察就会到这里。
“小月是你吗?”
关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家里走出来,敲着关山月的车玻璃。关山月熄火从车里走出来。
“关奶奶这么晚还没睡么?”
“没呢,东朝还没回来,说是去那个同学家了,我等他回来再睡。”
这个“同学”是刘文吧,他又去了,还真是死性不改。
“奶奶,那个人那个叫刘文的人,不是东潮哥的同学。他是一个建筑公司的负责人,他想把我们关浜村推成平底,建一个他想要的古镇。东潮哥同意了,在帮他想办法,让我们都答应这事情。”
关山月我就想说了一个故事,她知道关奶奶是无法正常思考的,她说这些话,可能过了五分钟,关奶奶就全忘了。可关奶奶突然沉默了,似乎在做什么心里斗争,半晌还是开口了。
“刘文就是他的同学,留学的时候的同学。一起读的研究生,人家回来当了老总赚了大钱。他回来了就困在咱们小村子里,他心里难受着呢,我都知道。”
可关山月知道的情况,是关东潮是自愿留在村子里。并且这些年他也一直做的都很好,如果没有现在这件事情,他就是人们心中的好村官。不过有一件不可否认的事情,就是这么多年了,他也仅仅只是一个围着这村子转的人,并没有更好更可观的前程。
“奶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呀?”
我奶奶半低着头,沉吟半晌。
“他瞒我,我也不总糊涂着,也有醒的时候。东潮太想证明自己,我劝过他的,他已经魔怔了。刘文给他钱也好,给他一个新村子也好,总之是互相图谋。可这些事情做下去了,哪里还有回头路,是错了呀。”
关山月实在不忍心,满头银丝的老人家,半梦半醒间看到了孙子误入歧途。她的那点心酸和关奶奶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关山月做事追求一个问心无愧,可这件事错不在她,她却唯独愧对关奶奶。她只有这一个亲人,以后的日子会更难熬了。
关山月抱着关奶奶嚎啕大哭,人生好难,做什么都不是最佳解。
“小月别哭,是东潮的错。他就是这些年一点成绩没有,心态已经全都变了。你也好,从前一块儿长大的孩子们也好,他留学的那些同学也好,个个都比他有出息,他里能不难受吗?更何况……”
更何况关东潮出去上学的那些钱,还是他父母拿命给他换的。学成回来,没有大展宏图,困在一个走下坡路的小村子里,他心里能舒服么。
“这些年你们都说他做的好,只有我清楚他根本就不开心。他想做大事赚大钱,又没机会。好不容易刘文肯给他丢一张饼,他还不深信不疑。你看我这样子,三天醒两天迷糊的,根本也拦不住他呀。你就是真的拉他去坐牢了,奶奶也不怪你,谁做错的事儿谁认。”
关山月自顾自地抹着泪,她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年纪的老人护担儿孙是常见的,像关奶奶这样深明大义的才难能可贵。不管以后关东潮怎么样,她一定会给尽己所能帮关奶奶养老送终。
关山月在家里躲了好几天,其实也说不上是躲着,但是她就是不想出门,怕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看到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只不过很多事情躲是躲不过的,关浜村就这么小一片地方,就那么几张熟悉的面孔。谁来了,谁走了,大家都清清楚楚。
警笛声那么响亮,关山月即便是大门紧闭也关不住震撼的声音。雁过留痕,关奶奶那几声流动的呜咽,就是这件事情最后的声音,也是整个事件中最痛彻心扉的声音。关山月的心如被一把重剑狠狠地刺穿,受伤的终究是留下来的人。而不计后果,施以恶行的人,往往也是最不在乎这些惨痛后果。
关东潮确实是罪有应得,可关奶奶何其无辜。她已经没有自理能力了,往后的日子一个人过会无比的艰难。和村里人商量了一番之后,关山月决定自己掏钱,送关奶奶送到养老院。
关浜村又空了一间房子,少了两口人,多了一层空旷。关山月看着那落寞的院子,眼前浮现的都是在这堂前院后,嬉闹奔跑的人影。人去镂空,人永远都是历史的主体,有人历史才会传承下去。没有人历史就会像空气一样,无影无踪。关浜村的历史也好,古琴的历史也好,丝弦的历史也好,能让它们重新恢复活力的人属实不多了,关山月要更努力一点,才能赶得上它们逐渐消亡的脚步。
东山丝织品加工厂,是关山月舅舅开的。蚕丝制品加工厂其中也包含了一些与丝织品相关的业务,比如说丝织品的保养与清理。关山月之前在村里收了很多很多的压箱底丝织品,东西都是好东西,只不过年份久了,显得有些陈旧。可是这些却又是纯手工的制作,全新的未使用过的。如果就这样按照现在的成色卖出去,势必是要折价的,实在是可惜。她既然想做丝绸商人,那就不能赔本赚吆喝。对于丝织品来说,尤其是将苏绣融入到其中的丝织品,本身在市场上就是珍品,贱卖不仅折损手艺,也是对手艺与受益人的不尊重。关山月把这一次创业当做传承,就像她从前给别人教古琴一样。不能等闲视之,不能轻慢。
清理老旧的丝织品,是一件非常精细的活儿。一般小工厂不会单独开设这项业务,即便有这个板块也都尽量接大单子,或者是只针对工厂内的商品。像关山月这样的总共加起来也才几箱子的东西,真要送到工厂去处理,人家还不乐意收呢。要不是有舅舅帮忙,她又不知道要上哪走冤枉路去。
关山月只庆幸她家的舅甥关系还不错,她开的这张口,大舅一分钱没收她的,还替她把事儿给利落地办了。到了这个年纪,关山月办事儿,居然还纯靠家里人帮衬,也是没谁了。
由于是外甥女儿的事儿,关山月舅舅还替她特事特办,给她在年前把所有的东西全部保养好,顺便包装好了。甚至按照关山月设置的品牌,替她把标签都贴好了。关山月要不是去了一趟工厂,估计他就都能帮关山月把这些货全都卖出去了。
“大舅,你这是剥夺我经商的机会啊。你是不是怕以后我跟你竞争来着。”
玩笑话归玩笑话,不过关山月也确实可以把这个事情交给舅舅去做。这样一来货品出售就变得很简单了。但是她想要做的事情,并不只是卖出一批丝织品而已。她想要的是关浜村可以有一个自己的丝织品品牌,那么今后村子里的人就不用去外面辛辛苦苦的找生计,也可以让柞木林的作用发挥到最大。无论是今后大家选择做丝弦也好,还是做其他的丝织品也好。总之留得青山在,后面的一切都好发展。
“哦哟,我都不知道嘞,你是什么经商奇才!拿着一批乱七八糟的花货,就要和我争天下了,我真的好害怕哟!”
舅舅都要被关山月笑死了,送来的这一批丝织品里,没有一个是重复样式的,全都是一些散件。这一件件的往外卖,就跟以前农村摆市集似的。何况他干这一行这么多年了,散货不好卖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过段时间你就看到了,大舅你得努力了,别到时候被我比下去。”
“行行行,我努力你也加油,咱们共同打江山,好的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