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与学不是一个固定的组合,师者也要在实践中找到更为合适的模式。关山月对宁意的教学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她不再走老一套的她来教,宁意学的上课模式。学生的思维很容易陷入被动接受的情况,宁意也不例外。所以关山月需要把这样的思维给打破。
在同样一个问题上,同样一个演奏上,教授的人更多的想的是如何自我解决,帮助他人解决。更负责任一点的,就会千方百计把难懂的问题用一个荣易理解的方式,让更多的人可以接受高难点。关山月也是多年的教学中才总结出来的这个办法。只不过从前的学院大课堂上,她能用这样的模式教学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很难看得出来,坚持教学的效果。
不再让宁意等着别人,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地告诉他该怎么做。一定要让他主观能动的去思考他所有会面对的问题。对于古琴技艺也好,其他的问题也好,都是一种全新的思维。从被动到主动的学习,才是高效高能的学习。
当然,这样的一个身份转化,对于当老师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但是对宁意来讲,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上位者是下位者的思维天差地别,猛然调换,宁意也不能在一瞬间找准这样的一个定位。他虽然会弹琴,可是一旦需要给别人讲解琴曲,分解演奏步骤,就显得有些心有余力不足。更何况关山月变成“学生”后,格外刁钻,问的问题,跟不是他这个水平能答得出来的。可偏偏这“学生”还乐此不疲,每天都能换着花样的折磨他。
“同样的弦,同样的徽位,在不同的曲子里,代表着不同的元素。有的时候你听到的是水,有的时候听到的是月色,有的时候听到的是喜怒哀乐。我该怎么控制力度与切入的时机,才能把这种不同做到明显区别呢?”
对于不同的元素,必然是穿插在不同的段落与曲子中。不同的曲子,有不同的节奏与编排,及整体的一个调性。正常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刻意的去把某一个音单拎出来讨论。关山月问这个问题,其实本身就不太严谨,她带有为难的意思在里面。但是也不能完全说,这就是个无解的问题。对于关山月这种早就已经达到琴人合一的琴家,这种问题就很简单了。她不需要回答,在弹琴这件事情上,她的情感敏锐度是极端的,对于任何一点细微的差异都能由心及手再及弦,最后传到听众的耳朵里。
关山月提出问题后,没有给出任何指点。这一次她放开手了。
“我去一趟后山,最近手指有点单板,我去山上吸收一点天地灵气。”
宁意话说的玄乎,但是其实道理很简单,就是累了放松一下。
“去吧,正好我也要出趟门,有个朋友要来,我去接一下。”
关山月家来朋友,这可是新鲜事儿。宁意在这里待了小半年,压根就么看过这个门进过亲戚朋友这类人。他之前还以为关山月是那种躲在深山里的死宅,压根不想和别人接触的。
“那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去吧。你去接人,我还可以帮你提点行李。”
“不用!你先做你自己的事情,他没什么行李。再说了,一个大男人哪里需要我给他提东西。”
“男性朋友啊?”
宁意反问了一句,关山月莫名其妙。
“嗯,男的,多新鲜啊。你不也是男的么?”
关山月装着着急出门,赶紧把宁意推出去该干嘛干嘛去。
其实关山月才没有出去接人呢。来的是赵明海,一个轻车熟路的老男人。关浜村里的一切,他比关山月还要熟悉。就是不知道,这才刚过完年,他过来凑什么热闹。这时间音乐学院也快开学了,他不准备准备迎接新学期的洗礼,来这里是有打算给自己添点什么新乱子么。
这两年,他们也没结下什么新梁子,顶多有个宁意,算得上是两人的“共同财产”了。当初关山月可是死活不同意收宁意为徒,赵明海一点没管她愿不愿意,硬把人塞过来。现在好了,她和宁意两人算是磨合好了,学琴的事情办妥了,他就凑过来了。
怎么,这是打算捡个现成的功劳?这次过来探探宁意的底,然后把人带回去,和学院里的那帮老家伙一说,自己把一块硬骨头给啃下来了。那整件事情,她关山月不就成了最大的冤大头啊。
所以知道赵明海要来的时候,关山月的心情和当初听到宁意要来是一样一样的,都不欢迎!更别说,出去迎接这种事情,下辈子吧。
“哎呀呀,月月,师兄回来啦!”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赵明海的一贯风格。
关山月在无人看得见的角落,深深翻了个白眼。谁关心他回不回来。
“人呢?人呢?人呢?大白天躲在哪儿啊?家里来客人了,也不出来迎接一下。”
观山小筑的噪音值达到了近年的巅峰,关山月再不出来,赵明海就要在里面唱戏了。与其让人把房顶给掀了,她还是硬着头皮出去会会这很久不见的老师兄。
“回来就回来呗,喊什么呀,也没什么人欢迎你。”
两人见面呛来呛去,稀松平常。三十年了,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话说的多生分呀,这可是我从小呆到大的地方。师父可说了,就算我走得再远,都给我留一个房间的,你可不能违背他老人家的遗命。”
赵明海的房间,一直都在没人动过,就像他小时候住在这是一样。赵明海是童学生,几乎是在家里长大的,所以和别的学生有很大区别。整个关家早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家孩子。关元去世后,观山小筑留给了关山月,她是个没有什么跳脱想法的人,对这个老房子没有进行任何的改变。几十年如一日,任由它慢慢老化,内部的陈饰一点点跟不上这个时代。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时睹物思人。
赵明海回来了,嘴上再不喜欢,但是他真的进了屋子,关山月还是觉得心里热热的。就像一下子看到了和爷爷学琴的日子,师兄赵明海成了唤醒她回忆的穿梭门。
“现在观山小筑的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我想让谁住就让谁住,想让谁出去就让谁出去。一晚一千,付钱你就留下。”
“让你上班你不上,现在好了吧,穷疯了!”
关山月转了转钥匙,把收款码亮在赵明海眼前,“你到底住不住?”
赵明海拉着行李,看了看门外,走到村口也挺费劲。嘴里嘟囔着“抢钱”还是扫了码。
关山月收到钱,把钥匙丢到了赵明海手里。
“你房间还是老样子,我可什么东西都没动过,就连这么多年落的灰,我都没给你除过,等着你自己回来弄。”
两师兄妹就是这么个风格,外人看着呛出火花来,实际上吧,是最亲近最亲近的亲人。
“不急,房间跑不掉,待会儿再替我老妹妹打扫卫生也来得及。怎么没看到宁意啊,你不会到这个时间了,又给人赶走了吧?”
关山月收了人钱都忍不了,差点跳起来打人。
“你说话可得负责任,我什么时候赶过他,什么叫又啊?”
反正在赵明海脑子里,他上回去陈晓渠家吃饭,就看到宁意在家。上着学的人突然在家里,那可不就是被人赶回来了呗。赵明海想着,谁知道有一有没有二的呀。
“行了,算我说错话了,那位大哥去哪了?”
“你大哥去吸收天地精华去了。人在后山,你不放心就去跟他一块儿去吸去。”
关山月是看出来了,这人是来给宁意撑场子的。她以前倒没看出来,赵明海还是个这么负责任的导师。对一个被放弃的歪苗这么上心,这还是他吗?关山月怎么记得,自己在学院里和他做同事的时候,这人就是一个研究生批发厂。学生是往海了招,毕业率拉胯,一到毕业季就被领导追着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