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冬天不能过去,没有春天不会来临。
南方冬天的景象在火车外一闪而过。
2020年2月15日,28岁的大连小伙宋小强本想乘高铁去长沙与人洽谈手游合作事宜,结果因为中途去餐车吃了顿饭,吃完饭到九号车厢坐了一会儿,就一会儿,赶上工作人员带整车厢的武汉人下车。大连不想下车。工作人员告诉
他:“整个车厢都是武汉人,你不下车也交代不过去,我们也不好办,对吧?”
下了车,一起下车的武汉人被等在那儿的大巴车接走了,就剩下大连。空荡荡的武汉高铁站,已经没有卖票的了,网上也没有。大连只能就地找工作,包吃包住就行了。
结果都是医院在招聘。
终于,大连等来了医院接他的车,被安排住在医院的地下室。地下室灯光灰暗,又没有人,大连的手机又快没电了,找不见电源插头,大连吹口哨给自己壮胆,却走调了,因为回音……
大连没吃上晚饭,饿了,从包里翻出一桶泡面,去找水,却被地下室各种管道的声音吓住了,觉得身上发毛……然后又被地下室的灯吓住了,他的鞋嘎嗒一响,灯亮了一个,又一响,又亮一个,还一闪一闪……
大连掉头就往回跑。随着他的跑步声大,灯都亮了……
其实那是声控灯。
医院的走廊好像都很深,灯都一闪一闪,仿佛在尽头黑黢黢的有什么……
大连差点吓死自己,回去干啃了方便面,啃着啃着疲倦地睡着了……
大连去医院报到。只能看见一双眼睛的工作人员给大连发了一个出入证和一个工作证,上面盖着“江天医院”的章。发证的人提醒他有这个证才能出入病区。大连问清了,
一天五百块的工资,每天工作12个小时,一个月一结。
大连被分配到9楼打扫卫生。
9楼是重症病区,重症病区基本都是躺着的病人。
大连被江天医院的人带着从员工通道进来,先是被测了体温登记,经过消杀后又进了一个房间领了防护服、护目镜、口罩、手套,还有一个成人纸尿裤,都是最大码。他被嘱咐这些物资都很紧缺,要省着用。
之后大连被带进了更衣间,穿防护服。人高马大笨手笨脚的他,把没有延展性的塑料防护服穿破了。同在更衣室里的一个穿严了防护服的女医生批评他,防护物资紧缺,每一套都珍贵。大连连忙道歉。女医生见状,知道他是新来的,耐心地教他怎么穿防护服,怎么戴口罩,怎么戴护目镜,最后还嘱咐他:“无论从哪个病房出来,无论碰没碰病房的东西,立马做手消,另外不要乱碰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尤其是眼睛。”
女护士问他哪儿来的。他说大连。女护士“哟”了一声,说了句“北方的”。女护士拿过粗笔,在大连的胸前和后背写上了两个字:“大连”。女护士走了,大连从她背上的字,看见了李天然。那是她的名字。
其他志愿者戴两层手套,而他戴了三层,用胶带捆得严严实实。
大连被带着穿过缓冲区,进了轻度污染区,又过了一个通道,进了污染区,又通过一个通道,进了隔离区。每一个地方都贴着大字标志。之后穿过一个很长的走廊,上了电梯,数字一跳一跳,到9楼,大连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儿了。9楼,大字写着重症区。9楼护士站护士吴楠细致地告诉了大连工作流程,每天除了打扫卫生,还要给病房打水,负责清理患者的生活垃圾,收发盒饭,处理医护人员脱下来的防护服,还要拖地消毒,有时候会需要他帮忙出把力气
,给病人翻身,换床单。
大连一一应着,心里却划过恐惧,还是恐惧……
大连总是害怕会被感染。第一次进病房,大连把手伸进饭盒底下,它下面是黏糊糊的、稠的。手伸下去的那一瞬间,心里咯噔一下,有水,完了,我被传染了。饭盒当啷一声就掉到了地上,吓了大连自己一跳……
病人一吭声,大连像逃一样出了病房。
隔壁病房的大爷在吃苹果,吃完的果核像中标一样扔到了大连腿上。大连当时又想,完了,这下肯定完了。大连遇上了李天然在查房。李天然看见大连可能有点儿害怕,说“没事的”,说完用纸擦了大连的腿,嘱咐他记住从每一个病房出去后都要做手消,要养成习惯。
大连觉得被防护服憋得上不来气,浑身是汗,护目镜很快就虚了,雾蒙蒙的。大连的生理本能是要去厕所。
在厕所,大连想脱防护服,这时被一个男医生屈峰拦住了。屈峰手扶着墙正在用力,感到一阵眩晕,他摇了摇头,看到大连正在慌张地要解开防护服,赶忙制止,说:“你不要命了,在这脱防护服怎么行。”
大连说:“我想小便,我还想吐。”屈峰看着愣愣的大连问:“你没穿成人尿裤吗?”大连明白了,他就是这么解决的。屈峰最后还叮嘱道:“防护服短缺,少喝水,去一次厕所浪费一套。”屈峰说完出了厕所。
大连兜着纸尿裤,走路都不适应,变成了罗圈腿。
擦地。以前大连在家从不擦地,初次擦地一边擦一边往前走,一边踩,脚下一滑就是一个跟头。刚站起来,又摔一个。
旁边的护士看着笑。
李天然说:“从前向后擦,不会啊?擦地要倒着擦不会啊?再说,你要把拖布拧干,这么湿谁踩在上面都会摔跤的。”
大连恐惧得有点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不小心还撞翻了一个护士端着的药盘。什么都不为,就是太紧张了,紧张得恶心。
另一个房间,一个病人咳嗽,喷血,喷溅在大连的护目镜和防护服上。隔着手套摸着液体是热手的、湿湿的……
大连愣愣呆呆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完了。胃里一阵阵往上返,终于忍不住喷了出来。大连蹲在地上,揪着胸前的防护服腾出空隙,让呕吐物顺着衣襟流了下去……
呕吐物兜在了口罩里。李天然让一个护士陪着大连出去。大连本能就是扯防护服。被护士提醒不要用手碰自己的身体。
大连进了卫生间,拼命地吐,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护士长看大连一时适应不了,让他出去休息。
大连逃一样往外退,下了电梯,进了三楼的污染区,脱防护服,被督导的医生喝止了。大连被指导着,一点一点,用了四十分钟,才脱掉防护服、外层的口罩和手套。
接着,大连进了消杀区。在消杀间,大连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病菌。大连让人拼命往自己身上喷消毒液。
之后进了轻度污染区,脱里面的手套和口罩。
再消杀。
喷完消毒液,大连跑出了医院。
大连在医院门口大口大口地喘气,虽然隔着口罩,大连已经觉得,重回人间一般,空气太新鲜了。
在医院门前,映入大连眼帘的一幕,更让他骇然不已。
那是几位医护人员推着一具尸体送上殡仪车,家属在一旁撕心裂肺地痛哭。死者亲属的悲伤、新冠病毒的凶险,让大连感到自己离死神那么近那么近……
本来就是误打误撞,大连再没有信心坚持下去,决定出逃。
大连倒退着,倒退着,接着飞速地向地下室跑去,下楼时台阶两阶一跨、三阶一蹦地蹿进了小屋,背上自己的小背包,离开了医院,走上了陌生的武汉街头。
武汉街头空空荡荡。
一个擦肩而过行色匆匆的护士是去给隔离的病人量体温的,她告诉大连:“你除了隔离哪儿也去不了,武汉关闭离汉通道了,你不知道吗?”
但是大连只想逃。
大连在街上扫了一辆共享单车,从手机地图上发现离此地不远有个青年路长途客运站,跟着手机导航骑了过去。
随时可以听到防疫的广播车在广播,社区防疫人员提着喇叭播报着武汉卫健委的通知和防控办法。
一辆卡车拉着满满一车隔离挡板,有工人正在卸车,有几个工人正在安装,封锁路口。
街上还能见到的有警察,呼啸而过的救护车和成排的全身白色防护服的消杀人员在给街道、过街通道消毒。
每一个街道出入口都站有戴红箍的人,检查体温,全部是封锁状态。
大连到了长途车站,一看也没人,同样是封锁。长途车站也走不了,这时他见到了几个志愿者。
志愿者大象开的是一辆插着大号国旗的北汽BJ40越野车。他正在和其他几个志愿者一起伏在前机盖子上签自愿生死协议。
大连向大象求助。大象也没法,大象和其他志愿者们都在忙着拉医生护士,忙着配送物资,顾不上他,而且大象拉的那些医生护士都是值班的。大
象还劝他,说:“你不能上我的车,因为我的车上拉的都是从重症病房出来的,他们都不敢保证他们的身上没有病毒。”
最后大象说:“现在除了抗疫物资的车之外,全部禁止出入武汉,还是别想着往出走了,出不去的。”
医院9楼二区缺了一个打扫卫生的人,垃圾没人及时清理,只能医生和护士们自己清理。就在这时,一个护士喊道:“屈大夫你怎么了?”
李天然闻听快速跑了过去,只见屈大夫晕倒在病房里。
大连又迷茫了,这时他看到了快递运输车,灵机一动。
快递公司此刻搬运的全是抗疫物资,物资的纸箱上写着来自全国各地的祝福语,满眼的“武汉加油”“中国加油”。快递公司确实缺人手,但是快递公司不敢要他,因为一听他说是从江天医院出来的,都躲他远远的,说他得先去隔离啊。而且,此刻快递公司所有员工的证件都不是临时办理的,都是登记在册、有案可查的。
大连逃出武汉的想法彻底无望了,只能接着找“包吃包住”的地方留下来。接着上手机上搜,招聘的依然都是医院。大连挑了一个非“新冠”定点医院。去了,人家同样先打听是不是闲散人等,是的话,先集中隔离;不是的话,要出示武汉的身份证,或者武汉的居住证。大连只能拿出江天医院给他发的工作证。“你进过病房吗?”“进过。”“那你不可能来我们这儿。”接着,人家又补了一句,“你应该先去隔离。”
话音未落,就有几个工作人员上前,要把大连强制隔离。
大连吓死了,拔腿就跑。
大连自己都不知道跑了几条街,跑到一家社区蔬菜供应站。门口停着一辆山东牌照的汽车。
追大连的人还没有放弃,追了过来。大连实在跑不动了,爬上汽车,躬着腰往下递白菜。这才骗过了追大连的人。
蔬菜搬完了,司机不认识他,以为是社区的;社区的人也不认识他,以为是运蔬菜的。就这样,大连成功地躲在了车斗苫布下。
武汉新长江大桥的钢架,从大连头顶飞过,大连兴奋不已,觉得终于逃出生天了。
天黑了,大连在苫布下睡着了。
检查站“重兵把守”,有警察,有检疫的医生,有公路巡警,严查每一辆出入武汉的车辆……
警察掀开苫布的时候,大连头枕着一棵白菜,怀里抱着一棵白菜,睡得正香呢。大连没能逃脱。
司机有证件,还有出入武汉的通行证。大连什么都没有。而且司机对警察说:“我不认识他。”
检查站的人立马警觉了,本能地认为他是欲偷逃出武汉的人。一嚷嚷,过来很多人,就要把大连押上急救车送往隔离点。
大连情急之下说自己是江天医院的。这一喊,喊过来一个警察。警察身穿白色防护服,戴着护目镜和口罩,只有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件能识别出他是警察。他是专门负责运
送疑似病例到隔离点的。他半信半疑地问:“你是江天医院的?”还问他是哪个科室,哪个楼的。大连都能对得上号。
警察的爱人就在江天医院工作,所以他对江天医院很熟悉。
大连给他们看了江天医院的工作证,辩解说有病人想吃热干面,自己换班的时候出来买,街上的店铺都关了门,找了好几条街。看见人们在卸大白菜,就上去帮忙。车卸完,自己也累了,以为司机能带他一段回医院,没想到自己就睡着了……
司机证实,大连确实帮着卸车来着……
警察也证实,江天医院确实是他说的那个样子……
司机其实看明白了,给大连圆场,说自己对武汉不熟,车开起来就把他给忘记了。
警察也看明白了,也给大连圆场,说:“想吃热干面是吧,跟我回趟家,让我们老太太给你做。”
警察转身和其他工作人员打了招呼,然后叫上大连跟自己走。他们来到警车边,警察从副驾拿出一把消毒喷壶,把后座空间仔细地喷了喷,然后让大连上了车。
警察得知大连是自愿留在武汉当抗疫志愿者,十分感激,还说:“害怕吧。害怕正常,我们警察也是人,我们也害怕,不像犯人看得见摸得着,病毒看不见摸不着。但我们是武汉人。赶上了这么大的事儿。不能说武汉人倒霉,但赶上就赶上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全国人民包括你,都在支援我们,有多大力使多大力,我们怕啥?是不是啊?宁要干死不能吓死对不对?”
警察把车停在了小区外,给家里老太太拨视频电话,让老太太把面送出来,他不能进家。
警察的老母亲把做好的热干面带到小区门口,放在路边,然后退回小区,在小区门内看着。
警察下了车,远远地跟母亲说了几句话,拎上热干面转身。这时,4岁的小儿子使劲挣脱了哥哥的手,哭喊着从小区负责检查的人群钻过去,叫喊着爸爸,向警察跑去。
警察先是用语言制止,不让他过来,说“爸爸打完怪兽就回家”。可是没用。无奈,警察倒退,快步倒退,开车门上了车,锁上车门。
4岁小朋友跑得很快,扑到了车边,拍着车窗,哭喊着:“爸爸你别走……”
奶奶和小区负责人都过来了,把小朋友抱离。警察透过车窗看着,眼泪夺眶而出……
警察发动了汽车,大连无语。警察说:“把面给我爱人带一份,拜托了,她二十多天没回家了……”
大连说:“一定带到。”
这时,警车内的对讲机发来了指令,让警察快速到达指定地点,运送疑似病患去隔离。
大连问还有多远,警察回答说不远了,拐几个弯就到了。大连说:“那我自己走回去,警察同志赶紧去忙。”
大连下了车,用手机导航,目的地为江天医院。一直到天黑,还是导航的声音陪伴大连在空荡的街道。
大连在街上突然听到了歌声,是高楼的窗口传出来的。
导航一阵阵播报着:“前方200米路口向右……前方100米路口向左……前方目的地江天医院在您右侧。”
大连自己回了江天医院。
再次穿上防护服的大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宁要干死不能吓死。”
穿好防护服的大连,在胸前写了两个大字:“大连。”在9楼电梯口,大连遇到了李天然。
李天然正和两个护士送一位要转到轻症区的患者。李天然看到大连特别惊讶,问:“哥们儿上哪去了?”
大连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说:“给你们买热干面去了……”
李天然的眼睛变弯,她在笑:“谢谢你啊。”
大连见到已经有病人转好,进入轻症病房了,心里轻松了很多,就想看看李天然长什么样,就说:“您老是帮助我,
也不知道您的真面目。”
李天然也逗大连说:“想知道我的真面目啊?”
大连:“手机上有照片看看也行。”
李天然:“那等疫情结束来武汉吧,让你看。”
话刚说完,ICU病区传来一阵骚动,有护士喊:“屈大夫要急救。”
李天然转身就往回跑。
大连不知所措,跟了过去,他被关在了ICU门外。在门外,他愣愣地看着医生护士们操弄着医疗器械对屈大夫施救。屈大夫瞳孔已经散大,肺水多,氧合差,情况很紧急,呼吸机上的血氧指标只有40。在场的医护人员都知道情况很危急,不断有新的医生进来。
李天然跪在地上给屈大夫做着穿刺,建立ECMO与屈大夫的血管通路。细导丝已经成功进入,但粗导管在皮下某个地方有点打弯,进不去。紧急更换细一点的导管。可是2号导管刚进入屈大夫体内,检测仪上屈大夫的心跳便成了直线……
ICU的房门开了,几个医护人员出来抱头痛哭,其中一个是李天然……
大连靠着墙彻底呆住了。
我懂得了勇敢不是没有恐惧,而是即使有恐惧,依然能面对并去负责任……
大连用A4纸在护士站对面给自己立了一个工位,上面写着:
“大连小伙等候处,九楼女神守护者,若有需,招必回,请喊‘大连’。”
大连从医院出来已经深夜。他在心理上成了地下室的主人,一下地下室,“哈”一吼,走廊里的灯一下亮到尽头!大连的手机开成了快闪模式,拉过了一辆手推车,往车上一卡,往远一推,手推车载着手机,一闪一闪滑远。大连的手机响起了《西班牙斗牛士》的音乐——
大连跟着《西班牙斗牛士》的节奏就顺着走廊往前跳,特别有感,节奏好极了。
旁边站着的工作人员给录了下来,那人是特意来接大连的,大连被医院安排住进了走路十几分钟距离的维也纳酒店。
接大连的工作人员把大连的舞姿发上了网。
搬进酒店,大连在那里遇到了哈尔滨医疗队。山海关以北都是一家人,大连在异乡找到了朋友,得到了很多物资,包括吃的和用的。
大连在小房间的墙上画了横竖两条线,横线标上了时间,竖线标上了数量,做了一张疫情走势图。
早上准备上工的时候,大连在医院门外被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拦了。老太太今年82岁,来给同岁的老伴送热干面和换洗的内衣,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不让进。
大连一问得知就是在自己所在的病区,接过了面,说他给送进去。老太太感激不尽。大连把饭送到了908病房,交到了老爷子的手中。因为他躺着,不方便,大连帮着换内衣,内衣里夹着一张老照片,是两个人年轻时候的照片。
睹物思人,老爷子连声道谢,连声称呼大连是好人。
再见到大连拖地的时候,拖把就不像拖把了,在大连手中左右抡转,每有医生护士从大连身边经过,大连便动作夸张地来几个舞步:蹦擦擦,蹦擦擦,蹦擦擦……
把护士们逗得咯咯直笑。护士们走远了,还回头看。大连就做出些搞怪的动作……
远远的,逆着光,转身回头的护士向大连伸出了大拇指。
上午活都忙完了,大连就到护士站,询问护士们有什么需要没有,还特意和李天然没话找话说。问她去看过武汉最有名的武大樱花和黄鹤楼吗,李天然说自己家就在户部巷,当然去过,但想看她真面目,就等疫情结束来武汉找她。
大连在墙上贴的A4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护士们在上边用好多笔画了“心”。
大连开心,觉得自己渐渐和这些年轻的医护人员融成了团队,很自豪,拿手机各种拍。一个护士过来,用大连的手
机给他拍了张照片,还让他回头转发给她。
孰知,大连转发给护士的这张照片被护士转发到了朋友圈,大连一下出名了。第二天,来医院支援的医疗队,给大连送来很多东西:棉被是哈尔滨医疗队的,床单是扬州医疗队的,裤子是江天医院的。还有慕名而来的武汉志愿者送来了鞋、袜子,甚至内裤。
正好医院的宣传部门想要医护人员在一线的照片和视频,大连因为误会戏剧性留在武汉的故事上了新闻……大连竟然“红”了。先是报纸和视频网站的采访,后来是央视的采访……那段跳舞的视频也越传越广……
大连一下子红遍全国。
护士们拉着大连在他的工位前合影。可是就李天然没有。
李天然帮他们拍完照片就跑去照顾病人了。
李天然去给病人做肺泡灌洗,清理小气道的分泌物。小气道有出血现象,要吸出来,然后再清洗小气道。
给大连送内裤的志愿者的爱人也在江天医院工作,疫情暴发后就没回过家。大连感动之余,自愿充当信使,问他需要带什么,他全可以负责。最后大连还打听了武大的樱花什么时候开。
志愿者说:“往前都是在3月中旬开,但今年比往年气温高,说不准会提前开。”
大连记住了志愿者的话,并留了他的微信,以便时时询问樱花的情况。
出院患者越来越多,大连开始放下心防。患者逐渐出院,大连也会跟他们聊一聊。
出院患者:“我好了。”大连:“咱俩聊聊哈。”
大姐哭了:“我真感谢你们啊。”大姐嘱咐大连,一定要多吃饭,不能瘦,吃饭才能增加抵抗力。
在送病人离开医院的医护人员中间,大连看见了脱下防护服的李天然,特别年轻,是个“90后”,短发,脸上是口罩和防护服捂出来的湿疹,乍一看不是特别漂亮。她防护服上李天然的名字,说明那个人就是李天然。
大连多少有些失望。接下来数日,新增患者每天都在减少。大连每天都在墙上记录着数据,画出来的曲线逐日下降。9楼重症区的患者相继有转轻症和出院的。大连也变得越来越活跃,干劲也越来越足。
可是这天,他拿着82岁老太太送给老伴儿的饭到达9楼时,得知老爷子没能扛过去,去世了。这是大连第一次,如此之近地面对死亡。
逝者走得很安详,很平静。大连帮着护士们,把逝者的遗体放入装尸袋,目送着护士把遗体推出病房。
大连站在空着的病床前呆住了,他看到了老太太送来的老照片还在床头柜上,赶忙拿起来追了出去。他打开装尸袋,把照片放在了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再见到老太太时,大连很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把残酷的事实告诉她。孰知老太太已经知道了,是社区工作人员告诉她的。但她还是来了,依然拎了一桶热干面,说是来谢
谢他。
当着老太太的面,大连吃面吃得稀里哗啦的。
“好吃。”
老太太:“以后再没人吃我做的饭了”。人生显得那么空旷。
老太太的伴儿没了。
大连给老太太剥了一个香蕉。老太太慢慢地吃了。
大连嘱咐老太太:“明天您别来了,您那么大年纪,路这么远……”
嘱咐完大连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是不对的。果然,老人家沉默了……
吃完了,老太太静静地走开,走得很慢,也没回头,大连的眼睛湿了……
进入3月份,大连在手机上看到,武汉有些地方的早樱已经开了。
他追着问志愿者,问早樱已经开了,武大的樱花开没开。志愿者说,这两天没路过那边,不清楚,明天路过看看再告诉他。大连一阵阵的小兴奋。
他保留了照片,去馋李天然,说自己拍了武大樱花,可漂亮了。只要给他看看真面貌,哪怕给他看看照片,他就把自己拍的樱花给她看。被李天然识破,还是那句话,“想看我长什么样就来武汉找我呀”。接着就能听到李天然和其他护士的笑声。
大连拎着拖把失望地转身。没走几步,大连用拖把当舞伴,在护士站一众护士面前跳起了华尔兹舞,跳得有模有样,既幽默又有点滑稽。一不小心踩到了拖布,摔了一个跟头,护士们被逗得前仰后合……
大连爬起来向前走了,他没看到李天然乐弯了腰……
尽管隔离病区没谁见过宋小强帅气的面孔,但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大连”这个因搭错车当上志愿者的东北小伙。他的防护服上写着“大连”两个字,不管病人还是医生,都亲切地管他叫“大连”。大家也乐于支使着大连干各种工作,替病人翻身,给搬一下盐水,或者搬一下捐赠物资……
再没有人挑剔大连的工作,大连尽力把地擦得光亮,把病房的消毒做得彻底。
大连也尽力在压抑的环境中讲一些段子给大家解压,模仿赵本山小品中的样子给楼道消毒:收腹是勒紧小肚,提臀是把药箱卡住,斜视是要看清果树,这边加压这边就喷雾,
一次次二次次三次次……
换来在压抑环境中难得的笑声。
李天然在查房时碰到一个病人已经有三天没有排便,小腹很胀,而肠道里面的细菌是全身细菌最多的地方,如果聚集在肠道,会通过肠壁进入血液循环,造成菌血症。李天然带着护士把病人放平,亲自为他掏粪便……病人的身下垫了很多护理垫,护理垫上满满的都是排泄物,李天然的手上和隔离衣的袖子上都是病人的粪便,也不嫌弃。
大连进来收拾病房,隔着两层口罩仍能闻到病房弥漫的臭气。
大连做了手部消杀,转身出去。
李天然不声不响地带着护士们清理着病人的排泄物。
深吸了一口气的大连进来,从李天然和护士们的手里拿走了那些排泄物。
医疗废物和病房垃圾都被大连收拾好,送进垃圾电梯前。
大连回到病房消毒,看见李天然没走,还在观察那个病人。
樱花已经开了,新增数字在递减,陆续有走出重症区的病人,之前最多81个病人,现在剩下30多人。全国各地已经有很多城市的病例清零了。
大家都在期待,都在尽力。美好一点点靠近……大连看到,一对年轻的医护小情侣隔着玻璃亲吻的画面,十分感动。大连拍了照片,发上了网,成了让人感动的照片之一。
大连和护士们开始猜,在哪天医院的病人会清零,武汉的病人会清零,武汉会解封……
这一天,李天然却摔倒了。
李天然被确诊为新冠,CT显示双肺磨玻璃样病变,住进了重症病房。
摘掉了全部的防护服穿上了病号服,脸上再没有口罩压痕,李天然的脸显得非常纯净。
大连替李天然收拾病房,给她倒水,替她做力所能及的一切……
李天然开玩笑地说:“真失望,这个‘谜’没能捂到最后,让大连看见了真面目。”
大连说:“你要多吃饭,出院的病人都说一定要多吃饭,要乐观,要有活下去的意志。”
大连替李天然打饭,也看着李天然吃饭。但李天然说吃不下。
大连说宁可吃了不舒服,然后去吐,也比不吃强。
武大的樱花开了,微风中,花瓣轻轻舞动,宣告着春天来临。
志愿者告诉大连,武大的樱花全开了,开得特别漂亮。
大连急切地问:“花期多久,现在开了还能开多久?”
志愿者说,整个花期十天左右,这已经开了几天,估计最多还能开一周。
李天然因为长时间超负荷工作,体质很弱,面对病毒的侵袭,一击倒下,几天的救治未见好转,反而加重了。
医生们为李天然插了管。
大连探望李天然,给她看手机照片,说:“你得赶紧好起来,不然武大的樱花就开完了。有个志愿者已经答应了,等你好了,亲自带咱们去。你快说好的。”
李天然气息很弱,说:“好的……”大连说:“现在开的是早樱,你快点好,咱们一定来得及。你快说好的。”
李天然说:“好的。”
大连非常阴郁,唯恐等李天然好了,樱花也开完了。于是就找到志愿者,问他有没有那种小棵的刚刚开的类似盆景的樱花啊。
这个问题难住了志愿者。
大连又说:“那能不能给我弄点樱花来,我插在病人的病房里。”
志愿者回答说他试试吧。
第二天,志愿者来了,给大连带了满满一袋子花瓣,说:“特别不好意思,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但我也实在不好意思把樱花折下来。”
大连无比失望地拎着樱花瓣,就这样拎病房去像怎么回事啊?
大连在医院看到公园里被剪下来的桃树枝,灵机一动。
大连把花瓣全倒在床上了,用镊子一朵一朵地粘在了桃枝上,这一弄,干了整整一夜。天明,一枝满花的樱花出现在大连眼前。
大连把樱花带进了病区。
突然,一阵骚动从李天然病房那边传过来,医生和护士朝那里跑去。护士在门上挂上了ICU的牌子,ECOM的机器被推了进去。
大连看着这抢救的场面,僵住了。
这天很晚,大连没下班,等着李天然的消息,直到护士长和主任从病房里出来。
好在没有噩耗,但是大连觉得自己的腿都软了。
李天然经过抢救,从冠状病毒带来的最恐怖的那个鬼门关闯过来了。
直到那时,大连才感觉到世界还在转动,护士台的钟表还在滴答作响。
但是李天然一直没醒。
大连细心地清理着李天然身边的垃圾,做着细致的消毒。这是她睡着时他能做的一切。
李天然在睡着,大连把樱花悄悄地放在了她的床头。
大连走进一个病人的房间,那个病人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两次核酸检测做完,CT拍完,等结果一出来,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大连所在病区的病人只剩下八个人了,其中一个是李天然。
大连认真地清理着那些空了的病房,撤下了所有的床单,做了消毒,关上了一个又一个房门。
大连正在擦地,突然接到一个找他的电话,是大连卫健委打过来的,通知大连开始隔离。大连说可是病区还有病人,卫健委的人强调说尽快隔离,只有隔离了,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电话挂断
时,大连正对突然而来的消息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接到了江天医院周书记的电话,通知他下午就开始隔离。一瞬间,大连知道一切马上就结束了,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流。整个护目镜里面,全是眼泪,一晃,眼泪
来回流,真的是高兴的眼泪。
大连最后把所有病房的卫生都打扫了一遍,走廊来回擦了两遍。
最后又去了李天然的病房,去擦了一遍地,消了一次毒,但李天然还是没醒。
在发热门诊区,大连坐在抽血窗口,看着护士给自己抽血。
大连躺在了CT床上,机器动了,扫描着大连的胸。
打印大连检测报告的机器在响,一点一点往出吐着大连的名字和各项指标……
那边李天然的ICU病房的机器也在响,连接着李天然的几台机器上的不同的线和指标在跳动,但是李天然没醒……
大连拿到了自己的检测报告,大字写着:“阴性”。
7天后。
大连趴在隔离酒店15层的窗台上,看着马路对面江天医院门诊楼前,医生护士们拉着横幅拍照留念。大连看清了,那些人正是南京鼓楼医院的工作人员,和他们一起工作过的战友们。他们就要撤离了。
大连趴在窗台挥手,呼喊:“南京,鼓楼;南京,鼓楼;南京,鼓楼……”
但是没有人听见……
大连用微信打电话给护士长,护士长在楼下抬头,看见了高处的大连,向他招手……
大连问:“李天然怎么样了?”
护士长说:“她已经出了ICU……”
大连坐在电脑前,找出了一段武大樱花的视频,视频上已经是花将谢时,随风摇曳,花瓣飘飞,好一幅樱吹雪。
大连找到了自己的一段视频,在电脑前一通操作。
接着界面上显示“正在生成”。大连把自己P进了那个樱吹雪的画面中,花瓣甚至落在他的头上,肩膀上,手心里……
大连把这段视频发给了李天然,之后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回复。
不久,大连的手机一响,是大连卫健委打来的,通知大连隔离结束后,和大连的医疗队一起返回大连,家乡人民欢迎你们。
大连应着,却还是盼着手机响。
终于,李天然的微信页面动了一下,发过来一个笑脸。
2020年3月30日,“大连”回到了大连。
2020年4月8日,武汉解封。
(编剧彭三源、郭澄骏,导演彭三源,策划刘浪,执行制片人李潇潇)
主创说
彭三源 郭澄骏
“新冠”注定会成历史,国人不能健忘
和煦的阳光、习习的微风,九月,让人喜欢抬头看天上的云,和云后边的蓝。
北京又到了最舒服最美好的季节。不得不说,人是多么容易忘却,就像现在怎么也回想不起最炎热的七月、八月是怎么过的。
能够把《在一起》这个系列剧的故事出版成书,很开心。相对于影视剧作品,文字更能防治人类的健忘吧,毕竟人类发明文字的初衷就是为了治疗丢三落四,以及把那些美好的事、美好的人都记录下来,给健忘的自己看,给不明所以的别人看,给需要成长的后代看。借助于日记,仔细回想在己亥年末庚子年初暴发于武汉的新冠肺炎,恍如隔世。人的大脑容量原本有限,美好的事物尚且记不全,何况令人紧张、恐惧的事呢。但,这个时间段发生的事,注定要被写进历史,注定要被今人与后人铭记。没有对比,不知黑白灰;没有对比,不知善恶丑。当下正值开学季,中国的小朋友们已经欢欢喜喜背着书包上学了。再看看国外,看看美国,看看欧洲,看看印度巴西,因为疫情失控,社会矛盾重重、动荡不安,每日多达几万人的新增病例,死亡人数更是节节攀升,早已变成令人麻木的数字。
万事有缘,在疫情暴发的3 月初,我们还在反复商量,从欧洲抢购回来的一万个口罩捐到哪里?最终依赖中国高效的物流业,我们欣喜地把这批口罩送到了抗疫一线——武汉第一人民医院。4 月初接到《在一起》这个项目通知,一周后《我叫大连》单元被确认通过,而剧中原型人物不平凡的经历正是发生在这家医院。
很荣幸,也很欣喜,借创作大连这位不平凡的小人物,我们更深刻地感受到了国家的伟大、国人的觉悟,也深切感佩于那些不顾自身安危的白衣天使们。是的,彼时你们就是天使,此时更是,愿天使常驻人间。
在上下一心、全民抗疫的后疫情时代,中国人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新冠”注定会成为历史,但过去的历史也反复告诉国人,国人仍需自强,国人不能健忘。
彭三源
我想,可以打70分
当时有两个选题可选,我选了《我叫大连》,因为我关注过这个人,对他的故事特别熟悉,而且存了好多图。因为职业习惯,我在疫情期间关注了很多很多的人,包括“大连”这样的普通人,还包括医务人员和志愿者,听到他们故事的时候,我会很自然地建一个文件夹,即便是眼前不创作,冥冥中也有直觉。
在真实性上,这个单元特别扎实。虽然我们没能到武汉拍摄,但所有的东西都依据于真实,除了大连的细节外,包括医院的、大街上万人空巷的感觉都还原了。还有就是这次我们的演员都没有带妆。跟演员沟通时,我跟他们讲要一个完全纪实的状态,人物的状态要完全真实。现实中的医务人员是没有时间描眉画眼的,所以如果你画了眼线,做了睫毛,都会特别跳戏。然后我就把两张有化妆效果和没有化妆效果的图片对比给演员看,他们一看,啊,是这样的,就很顺利接受了无妆的状态。
剧情中大连从想逃走到要坚守的心理转变很关键。我采访时,他说一直到离开,自己最大的感受都是特别特别的恐惧,遗书都写了。所以,我觉得恐惧是人真实的一面,我们不用掩盖。后来,我们就设计了一个他从医院逃出来的情节,看见了当时的武汉到底是什么样,他见到了很多的人,见到了很多的志愿者都赶来支援武汉,在这个过程被感动到,思想有了一个转变,又回来了。
饰演大连的邓伦是一名有天分的演员,他的灵气让我们顺利地在七天半里拍完这个单元,好多戏都是一条过。遗憾的是我们这个单元百分之七十的戏都在医院里,医院的拍摄时间却只有三天,所以拍摄时很多戏也来不及细究。在戏里他是穿着防护服,戴着护目镜等全套装备的,完全靠形体表演。他的形体太到位了,演出了所有的恐惧、不安、紧张。
比如拍第一次进医院,他的那种紧张,一进去毛都炸起来了的感觉,是他通过他形体传达出来的。
李沁也是一位很好的演员,可惜她的戏份有点少,毕竟主线是大连。但我一见到李沁就跟她说,你是我们的一朵花。因为在这个单元,医护人员的形象完全靠她来呈现。她演的是一名麻辣护士,面对非常危险的环境,她和大连在工作中建立起了一种深厚的战友情谊。值得一提的是,李沁的表演分寸特别好,和大连之间纯纯的战友情也把握得很准确。我觉得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建立爱情会有点牵强,友情更真实,也更温暖。
我特别幸运做了这个单元的编剧和导演,一手完成了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我想,可以打七十分。在内心深处,我很希望我的表达是到位的,但是时间匆忙,遗憾难免。我为有机会参加这样的项目感到荣幸,觉得自己奉献了一点力量,虽然这力量奉献得很微薄。
人类有史以来一直在跟各种各样的疾病作斗争,每一次人类都胜利了,才走到了今天,所以我们仍然会继续胜利的,一定会的。
邓 伦
表演最难的是寻找真实和戏剧的平衡
这个题材我很想来演,主要是想感受一下白衣天使们在这场疫情中所作的贡献,同时也希望自己能为白衣天使们和这次抗击疫情的英雄们贡献一点自己的力量,能让更多的人去了解他们,熟知他们。
我演的大连是个很随性的人。我见到他本人,和他一直聊天,我俩是同年生的,很聊得来。我发现他没有太多的顾虑、压力与烦恼。他在疫情最严重期间误入武汉,只能留下当志愿者,而且又分到重症病区,每天接触的都是重症患者……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反而让人感觉很乐观,没有抱怨,就是一种随遇而安的态度:既然我和武汉有缘,我来到了这个地方,做了一名保洁员,那就尽自己的一份力。我觉得他的态度让我很欣赏。
我和导演很久之前就认识了,第一次合作,她很敬业。她第一天来就生病了,然后在现场打着吊瓶坚持拍戏。剧本也是导演创作的,她对大连的故事是有情怀的,她会给我讲很多自己的感受,希望能感染到我,给我带来帮助。
其实这部剧难就难在,我们几乎是在还原一个真实的世界,用一种纪录片式的手法,对我来说反而不好演,特别怕出错。这是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因为你出错了就会不真实,担心会有质疑。但又毕竟是创作,多少要加一些戏剧的东西进去,我觉得在这方面导演把握得非常好,给了我很强的信心。
有很多场戏,拍摄时我都热泪盈眶。第一次是拍南京援鄂医疗队返回时,我演的大连站在楼上,喊了两句话:“中国加油,武汉加油。”当我喊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目送英雄凯旋和这个国家团结在一起的那种力量真的会感染每一个人。哪怕我们是在拍戏,我们也是在真心地感受,就会热泪盈眶。
还有一场戏拍到有医护人员被病毒感染,看到正在抢救的场面,我作为大连,只是一名保洁员,会为自己的无力和病毒的可怕而满眼泪水。这些都是我拍摄时非常真实的感受,那些场面总会很自然地触动我。
拍完这部戏,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希望中国乃至全世界都不要再面临这样的灾难。我们不要再面对这些事情,也不要再拍这种戏,就不要再有这种题材让我们拍了。然后也希望,这一次的故事能让大家看到白衣天使们为国家作出的每一分努力。每一个岗位上的人,包括援鄂的志愿者、货车司机、滴滴司机、警察……很多很多的人在一起守护武汉,守护中国。我在医院拍戏的时候,会想象这里的每一口空气、每一寸土地都是危险所在,那些冒着生死在拯救这个国家的人,太让人钦佩了。
我希望所有的医护人员和所有为疫情作出贡献的人身体健康、家庭和睦,也希望他们在未来的工作中再也不必面对这样的灾难,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李 沁
李天然代表了积极乐观的“90后”医护工作者
《在一起》这部剧中,我主演的是《我叫大连》这个单元。我扮演的护士李天然是千万医护工作者当中的一员,在疫情期间,他们奋战在一线。还有,她也代表了广大“90后”、非常年轻的一批医护人员,表现了他们在一线的工作经历以及他们非常积极、乐观的态度和工作状态。
因为这是由真实事件改编的一个故事,所以开拍前,我看了很多关于新冠疫情的纪录片,做了一些功课,对医护工作有了大致的了解,也对“李天然”这个人物有了深刻的感受。拍摄期间,跟组的医生会教我们如何做一些非常专业、非常细致的动作。
开始时,我是做急救工作的,后来进入到ICU。护理是一项非常专业和非常严谨的工作,整个拍摄过程让我感受到了医生真的非常不容易。我们穿的防护服非常厚,而且真的是密不透风,还有好几层的口罩、好几层的衣服、好几层的手套……其实,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三五分钟就非常闷热了,会出很多汗,呼吸不顺畅。而且在疫情期间,工作量那么大,我们的医护工作者需要长达十几个小时穿着这样的衣服,真的非常辛苦。通过这次拍摄,我要再次向他们致敬,正是这种无私的付出才给我们带来了更多安全感。
这次是我第一次和彭三源导演合作,在现场有很多的讨论和碰撞。我和伦伦之前是比较好的朋友,有机会可以在《在一起》中扮演一起抗疫、一起共渡难关的战友,还挺有默契的。私下里,我们也会有很多探讨,希望两个年轻人在这样一场战役里面,能通过他们的一些行为,通过他们的一些状态,将当时武汉那些身处疫情当中的人们的真实面貌和精气神表现出来,还有他们是如何一步一步努力,如何去战胜、去克服疫情的。
作为演员,我能够在这样一部戏中去诠释以及扮演医务工作者是非常荣幸的,也想通过这样一个角色向白衣天使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最后,想和白衣天使们说一句话,一如我们剧中的台词:“没有冬天不会过去,没有春天不会来临,我们一定能赢。加油!谢谢你们,白衣天使!”
李百惠
拍摄结束后看到穿防护服的医护人员依然会发愣
我到现在都可以回想起得知自己可以出演《在一起》时激动的心情。
我出演的角色叫吴楠,她是一名来自南京医疗队的“00后”小护士。其实在疫情期间,我对于医护人员这个群体格外地关注,在记者的镜头下,一个个稚嫩的脸庞上,却都拥有坚毅的眼神。他们身穿白色“战袍”,匆忙奔赴全国各地的抗疫战场。其实,他们也是普通人,也会紧张,也会害怕,但是为了我们的健康与病人的安危,他们依然勇敢地冲在了最前面。看到相关报道,我好几次彻夜难眠,对他们更是心疼不已。所以这次能够出演《在一起》,对我来说是一种荣耀,我希望能用表演的方式贡献自己的力量,为我们的白衣天使喝彩!
记得第一天穿上防护服的时候,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依然被震惊到说不出话。因为防护服里比我想象的还要热,长时间的穿戴后,面临的将会是缺氧,里面的衣服则完全湿透,湿到可以拧出水,不敢想象夜以继日穿戴防护服的医护人员们经历了怎样的艰苦。有了这样的亲身感受,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一个视频,医护人员脱下防护服,大量的汗水从裤腿里被倒出来,我的鼻子一下就酸了……吴楠是个乐观爱笑的小护士,我心里默默地将她设定成一个可爱的狮子座女孩儿。在9楼重症病房紧张的环境下,她总能找到一些快乐,并把这份快乐带给身边的人。她其实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她关注身边每一个同事的喜怒哀乐,还有每一位患者的经历和故事。患者们跟她诉说,她都耐心倾听,和患者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而她和我年纪相仿,其实也只是个“00后”的年轻姑娘。
有一场戏,她需要擦掉一位病人身上的血,在拍摄的时候,面对喷出的道具血浆,我的心里也不禁有一丝微微的颤抖,此刻我就在想,真正的吴楠,在面对这些困难的时候,她害怕吗?一定也是怕的吧,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她是个真正的英雄啊!
在拍摄过程中,我也从彭三源导演身上学到了很多。彭导对于细节的把控精益求精,带领我们所有演员向医院的护士长学习了许多医护知识:如何给不排泄的患者按摩腹部、如何清理患者的排泄物、如何正确地使用手术用具、如何消毒、如何按正确的顺序穿脱防护服、如何看患者的CT 片、如何运送患者的担架,如何给患者换床单……
都是我在拍摄的短短十几天中学到的。哪怕彭导自己身体不适,吊着点滴,也会亲自来给我的防护服上画装饰图案,她的敬业精神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是我要学习的榜样。
我和邓伦哥、李沁姐一起的戏份比较多,几乎场场在一起,我非常喜欢他们俩。邓伦哥特别暖心,会经常鼓励我,会帮我在镜头面前走位,还会关心我的防护服在多次穿脱后的磨损情况,需不需要更换,会在我不小心说错词的时候跟我说:“你很棒!”和李沁姐、董洁姐在一起的时候也很舒服,姐姐们总是眉眼弯弯,笑盈盈地看着我,每天看到她们,我心里都觉得很踏实。作为一个中戏刚毕业的新人,能和这些我喜爱的哥哥姐姐们一起拍戏,对我帮助很大。我们会经常一起停下来,学习护士长教我们的专业动作,他们对每一场戏、每一句台词都要求自己必须做到准确,他们敬业的态度,我深深地记在了心里。在以后的工作道路上,我会时常想起他们传授给我的经验。
完成《在一起》的拍摄后,我沉浸在护士的身份里迟迟走不出来,在电视上看到穿防护服的医护人员们也会发愣。很感恩我们的那段拍摄时光,也很希望《在一起》可以得到观众们的喜爱。
林潮翔
短短12天筹备出100多个场景
接到剧本后,只给了我们12 天的筹备时间,拍摄也是10 来天,时间很紧迫。我拍过几部医院的戏,但是都没有如此深入,这部剧60%—70% 的戏是在医院拍摄,场景特别多,大概100 多个。在这种情况下,最初我有点头疼,医院的几个场景全部拿下就已经花费了4 天,之后还有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就是马路。我们需要11 条到12 条马路,我的头都大了,马路有的是,路面也非常好,可是车和人很多,不方便拍摄。后来直到导演带着大部队来的时候,我才刚找了6 条,真的很头疼,只能在逐步拍摄的过程中又继续找了一些。这样,第一步的活儿基本上算拿下了,可是筹备时间也就剩下4 天半了,还有很重要的车厢、高铁站台这些场景。
另外,美术部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基本功,一定要把所有的场景尽量集中,尤其像这种拍摄时间紧迫的,没有那么多转场时间,每一个转场都恨不得走过去,必须得这样,要不然根本来不及。
最后,美术对这部戏尤其重要,虽然置景量很少,但道具的工作量特别大,道具部门就6 个人,经常自己上手做,不然根本就来不及。还得分出两个人来盯现场,然后剩下4个人,加上我们美术部。道具组长是当兵出身,一天才睡两三个小时,当过兵扛得住,但也真是拼了。导演是作家,散文写得非常好,但这次的剧本创作并不是那么容易,虽然人物、事件都是真实的,可毕竟太匆忙了。我想,如果能再给我们一个半月时间,能再琢磨一下,估计最后的呈现会更好。
其实啊,这个时候不管你多深入,疫情中的故事都还有很多创作空间可以挖掘。大连这个人物很感人,我觉得中国人需要这种精神。就是一名普通人,他不是什么英雄,可是他又是真正、真实的英雄,我很喜欢展现这种人物的成长过程。
这次的疫情对各个行业都有影响,对我们也不例外,但不管怎样,抗疫人人有责。
李 强
见到大连本人,有一种粉丝见偶像的感觉
在《我叫大连》这个单元里,彭三源导演也是编剧。编剧出身的导演,我个人感觉是比较感性的,拍摄的东西跟其他导演不太一样。像剧本中有很多心理描写通过镜头语言表现出来有一定的困难,就需要用很多的镜头语言共同传达出某种情绪来,我感觉同她合作是一个学习和自我提高的过程。
这次我感觉最难的部分是拍摄周期太短,这个戏的剧本很像是一部电影,但当我发现用电影的方式去拍摄每个镜头时,在规定周期内完成任务又相当困难,这就需要寻找一种性价比最佳的拍摄方式,不至于看起来太过粗糙。
比如,剧中戏量最大的场景是医院。医院有4 个楼层,按常规用光操作需要营造,会比较复杂,那我们就因地制宜,基本上采用了医院本身的光线,再加上一个辅助的光线,在不破坏整体气氛的情况下,尽力达到我们的拍摄要求。但也不会因此就将就,我还是一直采用电影的拍摄方式,只是有些时候由于时间紧迫,或者实景不是那么理想的时候,为了追求真实,才做了一些妥协。好在这个单元剧选用的是纪实风格,真实的东西相对容易表达,设计会少些,你把原本的东西更好地表达出来其实就可以了。我见到过大连本人,当时有一种粉丝见到偶像的感觉。他算是传说中的人物吧,而且代表了正能量。我看得出来,他也是不善表达的那种人,他跟邓伦两个人互动的时候,在镜头里表现很青涩,这倒很符合他的年龄,他也就二十几岁。
这次突如其来的疫情让电影人、电视人的工作机会减少了很多,相比编导演摄等最主要的岗位,受到最大影响的是下面干活的人,这些兄弟们本身就收入低,又差不多有半年没有工作,疫情对他们的生计影响很大。但经历过这次疫情,拍完这部剧,我觉得任何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活着就好。
李善葳
卸下华丽的妆面,尽可能复原真实
我通常会特别简单明了地跟人介绍我的工作是“把文字变成真实人物”。一个人物,从内心,到年龄,到社会经验,到他人生中的每一个转变,都需要通过造型使他的这种变化真实可信。简而言之,就是“从头到脚”让演员从外形上更贴近角色,“从头到脚”,这个“头”就包括发型的长短,不同时期的变化,还有肤色……这些都包括在我的工作中。
《我叫大连》的故事是这次疫情中真实发生的,我首先需要阅读大量资料。做这个功课的过程中,我被真实故事中的医生、护士们和病人感动到一度无法工作。只能先看完资料,哭完了,把情绪理好以后,再重新打开剧本,重新记录我要做的工作。
真实一定会给创作带来压力,看完大量的资料再回到剧本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跟彭导沟通,我们是不是可以卸下那些华丽的妆面,回归到真实中去,没有发型师,没有粉底,说服演员接受完全没有任何修饰的造型。我非常敬佩我们组的演员邓伦老师、李沁老师、刘琳老师,他们太专业了,完全接受了。
接下来的困难就是一些工作细节。比如“喷血”这件事儿,文字上看到“喷血”大家的理解就是一口血喷出来,但在拍摄时我们要反复试验:血喷出去的力度,喷到防护服上扩散有多大,如果视觉冲击力太大了,观众可能会看得不舒服,如果太小了,又没有从肺腔里一喷而出的那种痛苦感受。所以我们要掌握喷血的量、喷射的时长、喷溅的面积,这些细节是我们遇到的一些小困难。还有,做人工肺之后病人有一个综合征,有一个黑脸的状态,全身皮肤都是黑的,那我们呈现的这个黑,黑度到底有多大,如果我们真的100% 呈现这个黑,观众是不是受得了,会不会让人感觉太痛苦了。我们在这些度的把握上,都要研究资料,与导演组和剧组的医疗专家商量,大家一起配合着完成。
筹备《在一起》的过程,好像把我带回到了2 月的武汉,那个冷酷、残酷的时间段。这部电视剧播出的时候可能会唤醒很多人痛苦的回忆,他们看到我们复原的真实时,也可能会产生另一种痛苦,因为一切都再也回不来了,无论是生命还是那个时期。对于我们影视人来说,记录这一个时刻是我们的职责。我的工作就是让更多的人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有很多人舍弃了小家、抛开了小我,为他人的生命作出了牺牲。
拍完这部戏,我有好多感悟。跟大家一样的应该是对生命的珍惜和对现在个人所拥有的一切的珍惜。对于我来说就是包括了所有的一切,现在我能坐在这儿,和你们聊天;我现在还有戏可以拍,还能跟我的团队在一起;我们的每一次工作,包括我现在还能感受到胃疼,还能失眠,还有紧张和压力;我还有对亲人的思念……这一切我都很珍惜,因为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