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拨通了苏阳的电话。
“苏阳,你在哪儿?”
“我和浩辰在宅子呢。”
“宅子不是被封了吗?”我表示不解。
“后院,你也来吧。”
后院?!我突然想起来刚来的那天,后院发生的事情,我下意识的摸摸颧骨上伤疤。
“你们在做什么?”
“不要问了,来了你就知道。”苏阳说道。
我挂了电话,朝宅子快步走去。
宅子自从发生命案之后,就被警方用警戒线围起来,到达宅子后院,我看到苏阳和刘浩辰正在弯腰做些什么事情。
刘浩辰说他忽然想起后院的那些花,那些花是四哥精心照顾过的,有几株是四哥生前最喜欢的,他想把这几株花移走。
“我想替我四哥照顾着些花,它们活着,我才能感觉四哥并没有走。”刘浩辰擦擦头上的汗,用小铁铲小心翼翼的将花周围的土松动。
苏阳递给我一把小铲子,“石头,你也帮忙吧,学着浩辰的做法。”
我接过小铲子,心情久久不能平息,对后院的芥蒂,我一直未曾从心中解除。
“那天。我就是在这里,被人用榔头砸中颧骨的,”
刘浩辰望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我蹲下,学着刘浩辰的做法,开始移花,我拨开一株花根部的杂物,尽量扩大根部土体的体积,向下挖去。一注褐色的土壤被我翻出来。
一个被泥土裹着的白色物体,滚落在一旁,这是什么?我捡起白色物体,仔细观察。
我看清了那个白色物体的轮廓,我甚至能叫出它的名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记忆像潮水般排山倒海般涌过来,脑中快速闪着一个个鲜活的画面和那些推断出的真相。
“难道!”我愣住了。
“怎么了?石头。”刘浩辰满手泥土的凑过来。
“哦,没什么,”我快速将白色物体攥在拳心,继续挖土。
三个人工作了大半个小时,十二株根部带着庞大的土块的花,被完好无损的挖了出来,刘浩辰用塑料袋将花的根部简单包裹起来,装进一个大箩筐里。
“我三嫂给我找了个房子,主人是我爸生前的老友,我暂时住在那里,你们要不也过去吧。”刘浩辰抬起大箩筐的一边,我上前帮忙。
“不了,浩辰,凌警官已经着手你大哥二哥的案子了,他让我留在警局帮他做点事情。”我顺手提着箩筐的另一边。
“是吗?”刘浩辰低声说了一句。
“嗯,”我点着头。
“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现在也不想管这些事情。”他低下头说。我们抬着箩筐,从后院的铁门走出。
“那苏阳,过去住吧。”刘浩辰对捧着两株花的苏阳说。
“我……我还是住在警局吧。”苏阳说道,“我也想帮他们点忙。”
“那好,你们什么时候想去,给我联系,我想案子很快就结了。”刘浩辰擦了擦脸上的汗,幽幽的说道。
我手心握着的那颗白色物体,冰凉光滑,就像一块即将融化的冰块,我生怕它瞬间蒸发掉。
告别刘浩辰,我和苏阳回到警局,经过档案室的时候,我看到凌峰在里面埋头看着什么东西。
我走进凌峰的办公室,他似乎过于专注,并未察觉我。
“凌警官,打扰一下。”我把手放在写字桌上。
“哦,你来了。”凌峰抬起头,合上一本厚厚的档案。
“你在看刘家的悬案?”我问。
“没错。”他往我身后望了一眼,看到苏阳。
“苏阳,这几天不要乱跑,石青然很担心你呢。”凌峰起身准备去倒水,走到一半他转过头,“还有,刘家的案子,你不用再做口供或者帮忙。”他走到饮水机旁,打开开关,一注水倾入杯子。
“为什么?”苏阳不解的问,乌黑的眼珠盯着凌峰。
“你与本案无关,我不想……”凌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石头也和本案无关,为什么他可以参与?”
凌峰看了我一眼,“我想,他找我有事,那么……”
我看了苏阳一眼,她正好望过来,我看到她眼里好像有着晶莹的东西。
苏阳转身快步走出档案室,似乎是赌气离开。
凌峰摇了摇手里的杯子,一口气把水喝了下去。
“哎,苏阳自从宅子发生案子,情绪一直不稳定,搞不懂她的心思。”我摇摇头。
“女孩子嘛,“他自顾自的说,“找我有事?”
“嗯!你觉得刘家的悬案,从哪里入手?”我手心已经渗出汗,白色物体在手中滑来滑去。
“之所以成为悬案,是因为当时警方并没有掌握足够的物证,并且很多线索无法拼凑,警方无法定案,总的来说,依旧十分头疼,不过韩若霜和刘涛辰在押,我想这应该和他们有关。”
“是因为,你依旧觉得刘天辰的死是注定的,他们只不过换了一种动机完成了之前的预谋?”
“没错,如果继续从韩若霜和刘涛辰身上调查,应该可以看出端倪,他们已经有案在身,或许受不了反复的盘问,就会说实话。”凌峰摸摸鼻子,摸出一支烟。
物证!?那么我想我手中攥着的那颗白色物体,绝对有用。
“凌警官,给你看一样东西。”我摊开手心的白色物体,如果没错,我应该能准确的叫出它的名字。它是一颗榛子果粒大小,光滑精致的圆形手绘瓷,陶瓷身体上有一些花纹。似乎是人工制作的。
“这是……”凌峰从我手中拿过陶瓷,仔细端详。
“哪里来的?”
“宅子后院花圃。”
凌峰拿着陶瓷,翻来覆去仔细观察,他的目光停留在陶瓷的穿孔上。忽然他触电般的猛然抬起头。
“难道?!”凌峰把目光移向我,似乎是在求证。
去宅子之前我曾经和徐子豪苏阳一起去警局了解悬案的情况,我清晰记得局长对我们说,当年他们勘察后院花圃现场的时候,在老二刘仲辰的紧握的右拳中提取到了黑色线的纤维。线,陶瓷。那么我在想象一种情况,凶手谋杀刘仲辰两人扭打在一起,凶手刺死刘仲辰的时候,刘仲辰抓住了凶手脖子里的陶瓷吊坠,并将其扯了下来,陶瓷落入花圃中,凶手作案后捡走了黑线,却没找到那个掉落的陶瓷吊坠,
等一下!
来宅子的当天深夜,曾经有人敲我的房门,当时我并没有开门,之后便发现有人潜入后院,用手电筒在找寻着什么。难道他就是在找这个掉落的陶瓷?!全身一阵触电般的感觉。
“凌警官,这个极有可能是获取侦破刘仲辰命案的有力证据!”我指着桌上的那颗白色陶瓷。
凌峰愣了一下,短暂的迟疑后,他说:“我看了悬案的档案,上面确实记载着关于黑色线纤维的事实,那么你是说,黑线串的物体就是这个陶瓷?而刘仲辰在死前曾经将凶手脖子上的吊坠扯了下来?”凌峰睁大了眼珠,射出一道凌厉的寒光。
“没错,凌警官。”
“那么,刘涛辰就有了极大的嫌疑,可这颗陶瓷并不能说明就是刘涛辰的。”凌峰拿起那颗白色陶瓷,眉头紧皱,双手交错表示质疑。
“不,疑点仍然可以进一步破解。”我脑中快速闪过刘涛辰对我的说的话,“刘涛辰曾经对我说过,他的陶瓷店从开店以来,只销售釉下彩系列的陶瓷。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可是他重复了很多遍,语言十分刻意,当时我就有所怀疑,我对陶瓷并不是很了解,他为什么要刻意告诉我这个事情,重点是,我和苏阳一起去调查何赞臣案件的时候,经过陶瓷店,我试探性问了宋曼玉,关于陶瓷是否更换过品种的问题,她的回答让我更加怀疑,她说今年春节刘涛辰将店里的陶瓷全部换成了釉下彩系列,理由是釉下彩的爱好者更多,市场更好。我为了验证他们两的话,询问了邻居,得到的答复和宋曼玉的一致。”
“那么!”我觉得我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几欲破胸而出。“刘涛辰在说谎。他想掩盖事实,我虽然不懂陶瓷,可是看了那么多陶瓷,可以肯定的说,这个并不是釉下彩。”
“你这个发现很重要!”凌峰伸出手指在额前比划了一下,额头的皱纹舒展开来,眼里开始有了一丝惊喜。“我会尽快请有关专家求证陶瓷的品种。”他将陶瓷用塑料袋装好,封在牛皮纸袋中。
“凌警官,我不得向你坦诚,”我指着颧骨上的伤疤,“这个伤,正是我从刘涛辰陶瓷回来不久,在后院花圃遭到袭击所致。”
凌峰点了点头,诚恳的说道,“我当时就已经发现你脸上的伤,只是你并没有告诉我原因。”
“事情并不是我所料的简单,我以为我能找到一丝线索。”我低下头,为隐瞒案情感到,
凌峰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必再愧疚,事情已经发生不能再回头,好在你今天还能安全站在这里。”他脸上露出微笑。
“我从刘涛辰陶瓷店回来后,就在后院遭到袭击,我想这可能是我去陶瓷店调查,刘涛辰怀疑我已经找到了这个陶瓷吊坠。所以才说谎,之后再起杀心。”
“嗯,这倒是可能。”凌峰点头。
“那么韩若霜为什么指示何赞臣去谋杀我们呢,难道她也怀疑我们已经找到那个陶瓷?”
“很显然,韩若霜是为了刘涛辰的安全着想,利用何赞臣去杀人。不过很有意思的是,刘涛辰并不知道何赞臣和韩若霜的关系,他对楼顶推人谋杀案和电击谋杀案也是一头雾水。至于原始动机,我必须向他们本人求证。”
“确实复杂,那韩若霜和刘涛辰没有说出他们杀害刘天辰的动机吗?”
“我想找到刘伯辰刘仲辰命案的证据,再去求证刘天辰的死是从开始就是注定的预测。那么今天,你帮我找到了有力的证据。”凌峰双手支在桌上,看着我说。
“如果我今天没有和苏阳一起帮刘浩辰一起去后院,可能永远也找不到这个掉落的陶瓷,”我说。
“我想刘涛辰也没有想到,他找了那么久,竟然也没有找到,果然是心中有鬼,办事也无法认真。”凌峰苦笑。
“浩辰搬了新家,是宋曼玉给他找的。”
“嗯,他已经给我说过了。”凌峰点头,“搬个新家,换了新环境也好,刘浩辰实在太可怜了。”凌峰摇头。
“宋曼玉也很可怜.”我想起宋曼玉哭红的双眼。
“宋曼玉……”凌峰摸摸下巴的胡茬。
“她怎么了?”我似乎看到凌峰的迟疑。
“哦,没什么。我是说,她怀孕了……”凌风叹了口气,双手插进裤子口袋。
“啊?”我惊得说不出话。
“这是真的,她去医院检查过了。”
胸中一阵难以抑制的悲哀感,迅速穿过脖颈,弥漫至脑袋。她怀孕了,竟然是这个时候。
“刘涛辰自感无路可退,他也想给宋曼玉一个抚慰吧。”凌峰摇头。
“不,这样只能增添宋曼玉的痛苦,刘涛辰定时死罪,他们的孩子未来要接受失去父亲的残酷事实,也要承受世间那么多的冷眼。他是多么可怜。”我难以控制我的情绪,竭力的喊道。
“可这也是宋曼玉自己的选择,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凌峰点上一支烟,“女人的心事,你永远不懂。呵,就像苏阳。”
我深深的被这个事实震撼到,我无法想象孩子出生后将在怎样的周遭环境中生活,无法想象他会以何种方式埋藏自己父亲是杀人凶手的事实。刘涛辰深深爱着宋曼玉,宋曼玉也深深的爱着刘涛辰,而爱情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曾经和宋曼玉谈过,我劝她放弃这个孩子,我知道我的建议很残酷,但是我和你们想的都一样,孩子的未来总不能在阴影中开始。她应该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另外一份爱情。”他吐出一阵烟雾,“毕竟这是一段痛苦的记忆,宋曼玉是无辜的,她不必承担所有的后果。”
“或许她希望孩子能坚强的长大,她能把孩子教育成一个善良的人。”
“未来的事情,我们都说不定。更无法掌握。祝愿她们吧。”凌峰合上眼睛,像是在虔诚的祈祷。
“你去多陪陪苏阳吧,”凌峰说着,将档案整理好。放进柜中。
“好的,凌警官,多注意休息。”
“会的。”
走出档案室,看到苏阳独自坐在走廊上,暗自神伤。
“苏阳。”我走过去扶着她的肩膀。
“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苏阳并不看我,幽幽地说道。
“我们……”
“你们这样继续调查,到底还有什么意义?”苏阳打断我的话,眼神中竟然包含着愤怒。
“只为还原一个真相。”我淡淡的说道。
“真相,不是已经找到了吗?为什么还要翻旧账呢?”苏阳说道,我想不到她竟然发起火来。愠怒的脸上找不到往日的温存。
“为了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苏阳,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在阻止我们继续调查。我想你的初衷太勉强了。”我忍不住多日的猜忌,提高音量说道。
“刘家人还不够惨吗?这样的猜忌、伤害还要多久!”
“猜忌,伤害?我真想不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你同情凶手,谁同情死去的老大老二,谁同情宋曼玉?!”
苏阳咬着嘴唇,身体微微发抖,我看到她嘴角有血渗出。
“苏阳,别这样。”我抓住她的肩膀。“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我不想看到你这么难受。”
“你不懂我,你们都不懂我。”她疯狂的摇着头,痛苦的说道。
苏阳的举动,是我终究无法猜测到的。从始至终,发生的所有案件都与她无关,凌峰并未再限制我们的自由,对于案件的继续调查,她的反应和抗拒为什么如此之大。我看着她因情绪激动而发红的双眼,想起刚见她的第一面,她就骗了我。
那么,对不起,这次,我不想再知道什么。
“我听你们说,宋姨怀孕了吗?”她渐渐平息了情绪,问我。
“嗯,凌警官劝她放弃孩子,她并未同意。”我并不看她。兀自搬弄着火机。
“那就更不应该继续调查了。不仅毫无意义,还会给孩子带来更大的伤害。”
“我不是她,我不知道她内心所想,不是吗?”我无言望着苏阳的脸庞。
苏阳低下头,缓缓闭上眼睛,长发垂下来。
我不再问她,就像你永远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从一个想隐瞒秘密的人口中获取真相,也是难上加难。
“苏阳,我已经无法再相信你,即便你有莫大的痛苦,也不必再次骗我。”我点上一个烟。抽了一口,苦涩。
苏阳缓缓起身,像梦游一般,迈步朝前走去。
“苏阳,我只想告诉你,法不容情,凶手不可能隐瞒他的罪行。”我开始起身跟在她后面。
“不要跟着我。”苏阳声音不高,却是充斥烦躁。
“你要去哪里?”我加快脚步。
“这是我的自由,请不要跟着我,谢谢。”我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我不相信,当初你来凶宅,就是为了保护刘家人,绝不是,这太可笑不是吗?”我在她后方说道,她并未回头,继续快步朝警局门口走去。
“作为探秘者,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要被感情左右,可以有悲悯之心,但不要让同情心泛滥。”她的步伐太快了,我有点赶不上。
“石青然,你说够了吗?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管。”
“不,我拿你当朋友,请务必,告诉你的秘密。”
“你说够没有?”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我,眼神中包含着绝望和愤怒。说毕转身继续快步走去。
“整个事件都和你无关,请不要这样。”
她沉默,依旧快速的步伐。出了警局门口,她朝出租车示意,出租车急速开过来,她打开出租车门。
“苏阳!”我大喊一声,希望她能在我说完这句话,不立刻消失。
“你也有着类似他们一样的痛苦吧?”我大声喊道。
苏阳背向我,我知道她被我的话击中,证据是她轻轻的啜泣,身子连同握着出租车车门的手。
“仅此而已?”她吃力的说出四个字,像是个疑问,又似反问。
她快速钻入出租车,对师傅嘀咕几句,出租车如逃窜般离开。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