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讲到关键点时,老者故意停了下来。
茶馆说书先生都有“请听下回分解”的习惯,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是有些意犹未尽。
有等不及地高喊:“先生!继续讲啊!后来呢!”
一人带头,其他人也发出了共鸣:“是啊先生,继续讲吧!”
老者深沉一笑,故意卖关子似的,“欲知后事如何,请听…”
“唉…”众人发出了阵阵叹息。
只是,他后半句并不是“下回分解”,而是“宁公子为我们分解。”
宁悠然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穿过人群走到了台上,站定在老者身边。
她身着一袭暗青长袍,长发挽成冠,以玉簪缚之,唇上有胡须只及下巴处。
一手负于腰后一手握拳置于腹前,颇有贵族子弟的仪态。
宁悠然扫了众人一眼,虽有居高临下之势,但她并不怯场。
在期待的目光中,宁悠然接着老者的话讲起后续。
她虽不是专业的,但口才同样不输老者,甚至将后半节讲得比前面更加精彩。
听者的心也随着她的抑扬顿挫而一上一下。
故事的最后,是陆令萱冲破了世俗的枷锁,与男子一样平等地站在朝堂中。
“陆令萱虽身为女子,出身低微,却从不自轻自贱,而是凭借自身的才能与胆识,站到了朝堂之上,不仅证明了出身不决定高度,更向天下人证明了,女子并不比男子差!”
宁悠然端着男音字正腔圆地说出这番话:
“在所有人都因她是女子而质疑她时,她并没有放弃,在所有人都因她是女子而区别对待时,她没有怨言。但是,难道女子就应该被针对吗?女子难道就比男子低一等吗?”
在他们的观念里,男子生来就比女子要强。
比如科举当官只有男子能参加,再如传宗接代要生男孩,再如女子必须顺从。
可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答不上来。
他们沉默了,无一人应声。
宁悠然身为穿越者,思想比他们进步太多。
在谈及男女平等一话题时,难免情绪激动。
“同为双手双脚,同为女子所生,同为吃粗粮细面长大,可见,男女本来就是平等的。男子能干的,女子同样能干!女子并不比男子差!”
话毕,宁悠然胸腔仍旧起伏着,情绪并未平复。
“茶欢楼”二层。
“主子,属下觉得这位宁公子有些眼熟。”程木紧眉,盯着下面的目光变得警惕。
凌清宴捏着茶杯饶有兴趣地看着楼下那个身影,对程木的话充耳不闻。
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在戏台右上方,能清楚地看到宁悠然的脸。
她额间布了层密汗,许是顶上太阳过烈,又或是她情绪起伏太大,脸上也有些泛红。
凌清宴嘴角挂着笑,连他自己也没发觉。
程木虽疑惑,但凌清宴不发话,他没再说下去。
“好!说得好!”
寂静中清脆地掌声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宁悠然放眼看去,竟是马钰儿!
马钰儿高仰着头,眼神坚毅,“男子能当官,女子也可以!”
在马钰儿的身后不远处,宁悠然看到了宁萱萱,她脸上没什么情绪。
马钰儿的话音刚落,掌声如雷鸣般响起,叫好声一片。
“这位宁公子,不知您是哪家公子,令尊是何人?”马钰儿似乎很感兴趣。
“是啊宁公子,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
“宁公子,您是京城中人吗?”
所有人都对这位突然出现的人物很好奇。而被传得神乎其神地说书先生被晾在了一边。
“程木,你知道这人是谁吗?”凌清宴破天荒地和程木聊起公务外的事。
程木一时没反应过来,“主子,属下不知道。”
“应该的。”凌清宴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程木,从他脸上看到错愕和不解。
不知道是应该的,宁悠然的伪装十分成功。
若不是提前知道,他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宁悠然垂眸,过了好一会儿,她抬手拔下了玉簪,一袭墨色的长发被风卷散在身后飞舞,唇上的胡子也被撕下,众人这才看清她的真面目。
“宁悠然?!”马钰儿最先惊呼出声。
谁也没想到,这位“宁公子”就是那位考女官的凌家少夫人。
从前许多人只听过她的传闻不知她的姓名,现在,“宁悠然”这三个字如烙铁般刻进了他们脑子里。
“没错,我不是什么宁公子,也不是什么说书先生。”宁悠然面色自若,“此番并不是有意欺瞒,只是想借此机会让大家不要对女子有偏见,支持她们自己想做的事,尊重她们的选择,仅此而已。”
宁悠然微微俯身鞠了一躬。
掌声再次响起,比方才要更加响亮。
宁萱萱咬紧了牙齿,周围都是称赞宁悠然的声音,她实在听不下去,愤恨地推开挤在一起的人群离开了。
夸奖声几乎要将宁悠然淹没了,心中自豪感油然而生。
一方面是为大徽的女子感到高兴,一方面是她也证明了自己。
“主子!那…那…不是夫人吗…”程木的声音越来越弱,看自家主子这反应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吧。
凌清宴笑而不语,下楼接人去了。
宁悠然是在凌府侍卫的护卫下离开的,人群密集,并未看见马钰儿看她的眼神带上了别样的情感。
“小姐…小姐…”一旁的侍女接连喊了几声。
马钰儿怔怔地回神,看着宁悠然远去的背影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从前她觉得宁悠然是个很讨厌的人,恨不得将她踩在脚底下。
现在却对她有种敬佩之意,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有种背叛了自己的感觉。
宁悠然被一路护送着上了南苑的马车。
凌清宴已经在马车上等着她了。
“呼…”宁悠然长舒了一口气,原本想对凌清宴视而不见的,但他一直盯着自己,很难忽略。
“一直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金子吗?”
凌清宴想了想,方才她站在戏台上慷慨激昂地发言时,身上倒真像镀了层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