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姐夫，那么多人，您夫人也在，您丈母娘也在，还有您真正的好好教育了多年的得意门生在，”陈曦边打蛋边叹气，重重地强调“姐夫”俩字，“干吗非得抓我壮丁？”
“显然你是我能指挥得动的，手艺最好的。”周明很仔细地把调好的蛋糕坯倒进模子，“我想抓凌远呢，他理我么？别人啊，还不把我儿子的生日蛋糕和点心毁了？”
“干吗非得自己做嘛，”陈曦再叹气，“您看看，自己平时老强调尊重专业人士，各司其职，这会儿不承认人家烘焙专业人士……”
“我这就叫你帮点个手，”周明摇头，“都快被你抓上台批斗了。谢南翔日子看来真不好过。”
“哎呀，”陈曦撇嘴，“你这女婿简直该评十佳标兵了，都不够！简直就丈母娘的代言人！御用的！”
周明把看着烤箱温度已经调好，将蛋糕放进去，转头瞧着陈曦，乐了。
“笑什么笑什么？”陈曦皱眉。
“高兴，欣慰。”周明依旧笑着，“好歹你是我带出来的学生。看你过得这么幸福，很好。”
“切，你怎么知道我过得‘这么幸福’！”
“10年。”周明略微有些感慨，停了停，才继续道，“为人妻。还是从前父母爱宠的小姑娘的神情。不幸福的话，哪怕是经历过任何不幸福的时候的话，你说可能不可能？”
陈曦挑起双眉，却并没否认，半晌才瞟着周明道：“那么，琅琅呢？做你太太这5年，倒是有没有比以前更加小姑娘一点？”
“没有。”周明坦然道，“每个人的幸福不一样。”
“真自信的回答呀。”陈曦乐了，“这么确认。”
“实事求是。”周明答得依旧坦然。
陈曦哈哈大笑，“好吧。我也觉得，别的不说，就冲她跟她妈妈如今，真真是更像普通人家的母女了。”
“这一定跟我有关吗？”
“没关么？”陈曦笑嘻嘻地瞧着周明反问，“我婆婆这样的人，都居然可以把心里对儿子媳妇可能有的生育问题的焦虑来找你商量……你说，有关没关哪？”
周明尚未回答，陈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有啊，从头到尾使唤我干这干那，您就说吧，是不是把我这个碍眼闲人支开，让人家母子好好说点体己话？最要紧的是，让那个若要当着任何外人，跟自己的亲儿子都要保持风度的亲娘，多点机会跟自己宝贝儿子亲热亲热？”
周明愣了下，半晌，摇头叹气，瞧着陈曦笑道：“你说你究竟是聪明还是傻呢？”
“什么？”
“一年回来一两次，平时隔了那么老远，其实你自己也觉得该做，也准备做，也其实想方设法在做的事，何必还要心里不肯甘心？你真不肯，我能凭是你姐夫的身份还是你10年前老师的身份吆喝你？”
陈曦怔了好一会儿，才耸耸肩道：“非干聪明傻。我猥琐……没有爱到爱屋及乌或者说真正设身处地的地步……话说，姐夫，”陈曦笑着打量周明，“你呢？是真的做人做得太坦荡伟大，还是爱得太深了呀？”
“我自己有儿子。”周明没好气儿地道，“用不着到爱得深和‘伟大’的地步，大概也能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
“不是说跟老太太的家长里短。我知道您大男人自然不会像我那么小心眼——一般人都不会，所以说养闺女比儿子好嘛，”陈曦不忘幸灾乐祸地笑，“女儿贴心，女婿大度，媳妇嘛，我这种不太心甘情愿地把该干的事儿干了的，肯定不是最差的。嗯，不过我说你伟大么，可不是跟老太太有关……”她转动眼珠，说到这里又有点犹豫，这会儿却听周明道：
“你说秦牧？”
陈曦抬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一辈子都过了大约一大半。”周明停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总该在自己心里，给自己个了结了。”
“我靠。”陈曦猛拍自己的脑袋，“简直比我想象的更伟大！居然是……他该给自己个了结。你至于不至于这么先他人之忧而忧……”
“我没有那么多事。他去医院找我的，给平平凡凡买了太豪华的礼物，说是谢我的手术。之后又给我电话，问我孩子的生日……”
“他找你就让他来？”陈曦翻白眼，说起秦牧她可以跳起来从事实到理论联系心理学批判不止一天一夜，“你就知道他是来了结的不是找事的？你就那么信任这个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把别人害得差点不得超生的loser？再者啊，人家感情上一塌糊涂，事业上可是辉煌得夺目，谁知道他究竟什么心态跑来……”
“用不用想这么多啊陈曦？”周明叹气。
“好好。我的猥琐就是专门来衬您的伟大的。”陈曦恨恨地道。
“真感动。”周明似笑非笑。
陈曦不说话，闷声开始打黄油，听得周明慢慢地道：“信不信他不重要。这几年是我们自己一点点走过来的，从那场瘟疫到平平凡凡出生，他们从4斤都不到要住温箱的低体重儿到这么四处捣蛋……我也不能算过分自信吧。”
陈曦愣了一会儿，把蛋液仔细加入打开的黄油，开始过筛面粉，终于还是愤愤地说道：“那就还是伟大。既然你们很好，管他究竟了结不了结。不了结活该了他。如果啊，他是来找我问平平凡凡生日，我就要好好好好地讽刺讽刺挖苦挖苦他。他折腾琅琅折腾得还不够？活该他了结不了，自己折磨自己。这会儿又蹦出来干什么？”
“你没有经历过你不懂。他在心里了结了，爱过他，不可能真的恨他的人，也才能彻底地没有遗憾了。这点遗憾不会影响如今，但是遗憾终归还是遗憾。”周明淡淡答道，“这个，你真不懂。”
“哦，你懂你懂。”陈曦耸肩膀，“因为你也……”说至此她停住，觉得不妥，抓了抓脑袋，见周明点头极认真地道：“是。所以，我跟琅琅都觉得，能有福气真能从青梅竹马到恩爱夫妻，那是最大的最平顺的福气。”随后笑了，“也就是没有遗憾，没有麻烦，你还不像小南那样让事业占了大多时间，于是实在精力充沛无处发泄，才能时不常地在心里把老太太当个假想麻烦假想敌来在心里胡乱琢磨，烧烧过剩精力。又或者注册一堆马甲上网吵架，惹事生非。”
“喂，我……”
陈曦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这时周明脸上闪过少见的促狭神色，“所以我们都觉得，虽然有些人当真一辈子不要孩子没有任何不好，但是对你而言，有个跟你一样让人头大的小朋友出来烧了你的多余精力，绝对造福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