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入宫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李府上下都陷入了忙碌之中。郑京华亲自指挥仆人们为李清漪置办入宫所需的物件,一箱箱精美的首饰、胭脂,还有那色彩艳丽、绣工精美的服饰,堆满了李清漪的闺房。这段时间,李清漪也格外安分,她深知入宫如同踏入龙潭虎穴,于是努力跟着教习嬷嬷学习各种宫廷规矩,只是那些繁琐的礼仪和规矩,在她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学了半天,似乎什么都没记住。
这天正值十五,郑京华一大早就去彩霞寺上香了。李清漪瞅准这个机会,跑到父亲面前,软磨硬泡地想要出府采买。李父一开始说什么也不同意,生怕郑京华回来怪罪,可架不住女儿的百般央求,最后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赶在你母亲回府前到家!”
得到父亲的许可,李清漪兴奋得像只出笼的小鸟。江宁陵城不愧是南国都城,街道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这里地广连各方,河川环绕,贸易十分发达,街市上的热闹景象让李清漪目不暇接。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初兰看着满车的糕点蜜饯松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姑娘,主君老爷命婢女多为您裁定些衣物,入宫后出入不易,如今这马车上全是糕点蜜饯松子,一会回府婢女该如何像主君老爷交代。”
李清漪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掀开蚕丝帘,目光一下子被街边一家酒楼吸引住了。那酒楼建得格外高耸,比周围的建筑高出好几层,楼上楼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初兰,这酒楼看着很热闹!”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初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解释道:“这是春熙华楼,江宁陵城最繁华的酒楼,这里的厨子来自五湖四海,有着各地的名菜,听说连胡人的奶酪酥都有,很多达官贵人都喜欢来此尝鲜!”
李清漪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倦意全无,笑嘻嘻地说道:“初兰,我们去尝尝!”
“可主母夫人...” 初兰有些犹豫,毕竟郑京华出门前再三叮嘱要照顾好李清漪,别惹出什么乱子。
李清漪拍了拍初兰的肩膀,满不在乎地说:“母亲赶回来已经是申时还是酉时来着?反正是傍晚,唉,你们这的时辰真难记,还是阿拉伯数字好!走走走!”
初兰看着李清漪那眼巴巴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给了府兵和车夫一些银钱:“姑娘有些劳累,需要休息会,你们在这守着!” 一个府兵连忙跑过来,小声说道:“姑娘,我知道这春熙华楼侧门有专门的贵人通道,这正门人山人海的,小人怕外人冲撞了姑娘!”
初兰看向李清漪,轻声说道:“姑娘,我们不宜抛头露面!” 李清漪一下子就看出这府兵想要钱的心思,她从首饰盒中拿出一根金钗递给他。这时,她才发现这个府兵竟是那天在朝霞寺护送她的领头。想起之前的事,她心里明白,这人怕是因为那日护送不力,被李府知晓后撤了职。她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在这里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仇人强,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赵青云!” 那府兵连忙答道。
李清漪笑了笑:“平步青云,不错的名字,但是也得有好风送你上青云!”
赵青云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了李清漪话里的意思,连忙弯腰道:“能侍奉姑娘是小人的福份,姑娘能让小人上青云亦可让小人下地狱,小人自当效忠于姑娘!”
李清漪又从首饰盒中拿出一个成色不错的镯子递给他:“上次朝霞寺是我自己迷路落水,与你无关,我会禀明阿父,让你复职!你们陪我一天也累了,一会带他们去春熙华府吃些酒吧!”
赵青云大喜过望,连忙说道:“小人谢姑娘,听闻姑娘不日便要入宫,小人斗胆请姑娘让小人入宫也好照顾姑娘!”
李清漪心中冷笑,这赵青云果然野心不小,区区李府满足不了他,竟然想借着自己的东风平步青云。不过她面上还是假笑着说:“这宫里的事只怕我李家未必能伸手,得空了我问问阿父和阿兄可有宫里可有闲差!”
赵青云又弯腰道谢:“谢姑娘,这镯子太过贵重,小人不敢收,刚姑娘赏的银钱和金钗已经足够了!”
李清漪心里暗笑他的故作姿态,嘴上却说道:“既赏了你便是你的!” 反正花的是李府的钱,她一点也不心疼。
春熙华楼的侧门虽然没有正门那么气派,但却精致而私密。门前车水马龙,屋后却是鸟语花香,路的两旁精心修建的假山错落有致。一进入大厅,墙上挂满了名家字画,四周是精巧的厢房,整个酒楼透着一股浓浓的文化气息,让人感觉仿佛走进了一座博物馆。
李清漪的目光被墙上一幅画吸引住了,那画上有两名幼童在嬉戏,印章看起来十分眼熟。她转头对初兰说道:“这幅有两名幼童在嬉戏的画,好像在哪见过。” 初兰小声提醒道:“这是姑娘的老师黄觉老先生的画作,这手法您不需要看印信便知晓了,可别说胡话了!”
赵青云安排店家准备了最高层的上好包厢后便退下了。这高层视线极佳,消费自然也高,人也相对较少。李清漪刚坐下,突然感觉内急,便让初兰先点菜,自己则去找茅房。她在酒楼里左拐右拐,终于看到了 “茅房” 二字,心中暗自窃喜,这几个月的学习还是有点成果的,起码认识了这两个字。 可她刚要大步走进去,一只手却轻轻拉住了她。
“清漪,这是男子茅房,女子是兰房,这边,我带你过去吧!”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清漪转头一看,竟是郑叶初。她连忙问道:“兰房,在哪?” 郑叶初不紧不慢地用手摆袖指向西边,李清漪提起裙子就跑了过去,连等都没等他。
可没跑多远,她迎面就撞上了四皇子萧怀志。萧怀志本有些生气,可看清是李清漪后,立马转怒为喜:“李家姐姐,你怎么在这,相请不如偶遇,一道吧!” 李清漪着急上厕所,萧怀志指了指方向,李清漪便大步跑了过去。看着那个似兰字又不像兰字的牌子,她犹豫了一下。这时,郑叶初又出现在她身后,小声说道:“此乃兰房!”
等李清漪从兰房出来,发现郑叶初竟然还在外面等着,手里还拿着手帕要给她擦手。不得不说,郑叶初实在是太细心了。
郑叶初和萧怀志跟着李清漪来到了包厢。李清漪笑嘻嘻地对初兰说:“初兰,加几个菜,有客到!” 初兰却说道:“还未曾点菜,等姑娘做主!” 李清漪看着桌上白玉托盘里装着的木牌,那木牌雕刻得十分精致,还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香味,可上面的字她大多只认识半边。她心里暗自着急,要是在郑叶初和萧怀志面前暴露出自己不识字,那回去可就惨了。于是她强装镇定,指着玉盘说道:“今儿我请客,随便点!”
萧怀志笑着问道:“李姐姐可知这酒楼为何名为春熙华楼?”
李清漪哪里知道,只能硬着头皮问:“是何故?”
萧怀志解释道:“源于表兄八岁那年,在这酒楼题句:熙来攘往,如春登台,是以春熙华楼!这春熙华楼乃郑府经营的酒楼,今儿东道主在这喃,哪里用姐姐请客!”
李清漪心里一阵尴尬,可大家都看着她点菜,她也不好叫初兰帮忙,只能硬着头皮用手指着木牌:“这个、这个、这个.......”
店家问道:“确定要点这些?”
李清漪装作自信满满地回答:“有何不可?”
可没过多久,店家就上了一桌子的汤。李清漪看着满桌的汤,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明明是跳着不按规律点的,怎么就全是汤呢?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尴尬,她端起桌上的茶水猛喝一口,结果烫得差点吐出来。为了李家的颜面,她硬是忍着把滚烫的茶水吞了下去。
郑叶初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窘迫,端出一碗冰镇莲子羹放在她席前,温声细语道:“清漪,这是春熙华楼的特色菜,你尝尝!” 接着,他又不紧不慢地对店家说道:“李姑娘早闻春熙华楼煨汤名满江宁,今儿是想一一看看,以便以后学习厨艺,现留下这燕窝金丝羹、冰镇莲子羹,其余撤下去吧,上芙蓉出水、蜜汁火方、桃花吐蕊、凤凰鱼翅、鸳鸯比翼,什锦佳瑶、......!”
随着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上桌,李清漪不禁感叹,这些菜名一个个花里胡哨的,就算她识字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不过,这些菜的味道确实十分美味,像那桃花吐蕊,竟然是桃花加虾仁做的;鸳鸯比翼则是山鸡翅,口感鲜嫩。
李清漪突然想起初兰一直想尝的奶酪酥,便问道:“初兰,你不是一直想尝奶酪酥么?”
店家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这胡人最近老是在边境扰民,朝廷已经下令停止与他们都贸易往来,所以这奶酪酥的供应也断了。”
萧怀志一听,立马来了兴致,大声说道:“这西域胡人屡犯我西北边境,我若能领兵定要踏平胡地!”
郑叶初脸色一变,连忙说道:“四皇子不得妄言,你尚未入仕,朝中事物皆有圣上裁断。”
萧怀志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只是说说罢了,谁不知道这朝中大部分兵力都在王氏手中,若不是于飞掌着羽林军,那王氏怕是....。”
一向温文尔雅、不急不慢的郑叶初,此刻却迅速喊到:“四皇子慎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是王相国的卫武军,还是郑将军的羽林卫,哪怕远至边境的守备军那都是陛下的军队!” 说完,他又悄声对萧怀志说道:“怀志,当心隔墙有耳!”
萧怀志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闭上了嘴。李清漪见状,连忙打圆场:“这鱼翅不错,四皇子快尝尝!”
在他们的交谈中,李清漪渐渐了解到,南国的军队势力基本分为三支。一支是原本跟着萧氏和王氏的卫武军,可谓是嫡系队伍,基本把持在王氏手里;一支是羽林卫,现由郑叶初的堂弟郑于飞任统领,负责江陵的安保,是郑氏的势力范围;而处于北境的守备军则由燕辉统领,燕辉从底层士兵一路靠着军功杀上来,此人杀伐果断,又不喜结党营私,因此深得当今天子萧拓的信任。
各世家之间表面上看似和睦,还相互通婚,可实际上却是相互竞争、相互制衡,而这正是皇帝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因为只有这样,各个世家才会争相讨好、拉拢皇帝。一旦各个世家团结起来,萧氏的统治地位就会岌岌可危。
李清漪此时终于明白,李氏为何如此急切地想让她入宫。王氏虽然财力不如李氏,但手握重兵;郑氏朝中有人,产业遍布江陵乃至整个南国,家族十分兴盛;徐氏在几个大家族中相对较弱,但因为徐贵妃统领六宫,也如旭日东升般崛起。反观李氏,既无实权,经营的也只是些田庄和铺面,虽然经济上富足,但面子上好看罢了。所以,李氏急需她入宫,只要太子一立,她成为太子妃,李氏家族便未来可期。李清漪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婚姻早已不是个人的事情,而是关系着整个李氏家族的兴衰。
萧怀志笑嘻嘻地说道:“李姐姐不日便要入宫了,以后可经常看见你,想想便开心!”
李清漪笑了笑,客气地说:“以后还请四皇子多多关照!”
一旁的郑叶初听了,默默喝了一杯闷酒。
这时,店家准备了笔墨,说道:“公子以往来春熙华楼都会留画作,小人已经为公子备好了!”
郑叶初拿起笔,却没有作画,只是留下了一行字:“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李清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这酒闻起来很香醇,可喝下去却有些呛喉,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烈了。看着郑叶初那落寞的样子,她猜不透他到底是为胡人入侵北境,自己却无法驱逐而伤感,还是为自己即将入宫,他却无能为力而难过。阳光透过窗户,斜射在郑叶初的眼眸上,这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男子,此刻显得格外让人心疼。
也许是酒劲上来了,李清漪感觉自己有些醉了,她拉着郑叶初的衣袖,脱口而出:“其实我不是李清漪!”
初兰见状,脸色大变,以为她又犯病了,她对郑叶初和萧怀志说道:“请郑大公子和四皇子见谅,我家姑娘大概是醉酒了,请容婢女先带姑娘回府!”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初兰就拉着李清漪往外走。
赵青云早已备好了车马。就在他们将要离开的时候,店家跑了过来:“姑娘,这是我家公子为您备下的醒酒露,还请姑娘收下!”
初兰接过一个精致的小玉瓶,打开后,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飘了出来,这味道,像极了郑叶初身上的味道。李清漪心里想着,郑叶初真是个细心的人,谁要是做了他的妻子,应该会很幸福吧。可他心里喜欢的一直是才女李清漪,而不是这个一无是处的自己。她后悔不已,现在的她,在初兰面前都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刚刚怎么就一时冲动,在郑叶初面前说了那样的话呢?她暗暗下定决心,“我不是李清漪” 这句话万万不能再说了,从今以后,她只能是李清漪。
李清漪看见郑叶初默默守在马车旁,她走下车,对他说道:“郑公子,我刚刚的意思是,我不再是从前的李清漪了,不日我便要入宫,听闻公子也要入仕了,祝公子前程似锦!”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离开了春熙华楼。她知道,为了不生出闲言碎语,为了李氏家族,也为了自己的未来,她和郑叶初之间,只能到此为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