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众人沉沉睡去。接连几天无缘无故拖出去了几个人,没有了踪影。看守看着张林并无异样,放松了警惕,张林住宿的地方也宽松了许多。
众人的鼾声渐渐响起,张林并无困意,他起身,离开房间,悄悄下了楼。
院落里没有任何声响,两条大狼狗也进入梦乡。张林疑惑,他呆呆地站在院落的中心,月光下,院落里的一切镀上一层银白色。
突然,一只手拍在他的右肩上。张林心里一颤,心跳急促起来。
“怎么?睡不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张林缓缓回过头,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讲课的中年人。
“你……我……”张林欲言又止。
中年人笑了:“老乡,你是不是在这里不适应?今天晚上很特殊,有人开了个大彩头,众人都庆祝去了,大家都喝多了,所以院子里空荡荡的。走,咱们走一走吧。”
张林将信将疑,中年人带着他来到不远处的凉亭下。二人坐了下来,张林往大门处瞅了瞅:大门紧闭,没有了看守。
“不用瞅了,大门已经锁上。你看周围都是电网,出不去的。”中年人说。
“你是怎么进来的?”张林问。
“自愿进来的。如果我没记错,你叫张林。我姓王,在这里负责讲课,他们都叫我王老师。我知道你来自炎城,我们是老乡,只不过中间相隔了两个县。我原来是一名小学老师,前些年流行下海,所以我与他们一起就下了海。下海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不是想象的那么精彩。为了生存,我什么工作都尝试过,我的想法很简单——什么挣钱就干什么。找来找去,所以就找到了这里。你看我们这一间屋子,有上百人,人心各异——有想走的,也有想留的。我们这行的利润很大,比如按摩椅,成本在三百元,却能卖到五六千,这就是利润。五六千,可是一个人一年多的工资,怎么不比上班强?我抛家舍业,离家两三千里路,就是为了挣点钱。”
“你没打算离开?”张林问。
“到哪里去?还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吗?我在这里讲课,一个月的收入二千多,相当于我原来半年的工资。”
“这不违法吗?”张林问。
“我没想过。”中年人摇摇头,“抓了,大不了就遣散。你看看周边附近的村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已经成为空心村。这些废弃的房屋,如今被租借起来,才有了各式各样的推销,有电话,有会议,有面对面……这里虽说是南方,可终究是个小山沟,穷山僻壤,道路不通,谁会来这个地方?”
“你就没想到要离开?”张林问。
“离开了这个坑,就会跳到另一个坑,哪里都一样。”中年人说。
“这里会不会死人?我发现很多人没了踪影?”张林说出心中的疑惑。
中年人脸色铁青,接下来是可怕的沉默。过了半晌,他说:“电话是你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
门外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中年人说:“快回去,他们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张林像往常那样被带到了电话间。
“按照惯例,九点钟开始打。这是早餐,一人半碗米饭,外加三根榨菜。”有人分发米饭。
张林顾不上太多,他起筷子,狼吞虎咽吃起来。
一个年轻人走近张林,他就是王老师这几天来天天夸赞的销售冠军。
“张哥。我十六岁,不用说,你应该比我大,叫你一声张哥不为过。听王老师说你的老家是炎城,乡音乡情,才能赢得人家的信任。设想一下,你如果打到外地,人家一听口音,那就是陌生人。你翻到198页,这里全是你们家乡的电话。我也是这样,从我们老家打起,业务量才逐步上升。”小王说。
张林按照小王的提示翻到198页,放眼看去:本县大大小小的企业簇拥其间,在电话号码的后面。罗列了不同的名字以及职业。
“打吧,从这页开始,一个个电话打过去,总有希望。”
张林的目光瞟了一眼身边的守卫,他正闭目养神,黝黑的胳膊上纹着一条青龙,若隐若现。在守卫的身后,贴着一条黑色的标语“不准报警,后果自负”。
张林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他的目光收回,盯着号码簿上一串串号码。县城不大,电话也不多。他粗略地看了看,总计不到一百户。
“这是最有希望的地方。如果从这里开不了张,其他就不用说了。按摩椅的效果那是杠杠的,用了都说好。”小王的个头不高,非常瘦小,滴溜溜的眼睛里透漏着精明。
“你没有其他想法。”张林小声问。
“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挣钱。如今生意也不好干,能挣钱就行,什么活咱不能干?”小王回答。
他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了蓝色的字迹。
“你得有个笔记本,就像我这样。我在上面记下了沟通的情况,以防出了岔子。”
张林放眼看去,笔记上面写着不同的电话号码,号码后面记载着姓名,年龄,职业以及沟通情况。
“你联系了几次?谈了什么?谈到了哪步?成功率多少?这些在空闲时我都要分析。这是管理,这是科学。”小王的手指放在笔记本记录的号码上,一条条介绍。
“好了,时间不早了,大家准备开工。今天领导说了,一天两单,上午最少开一单,如果开不了,午饭就没有;下午没开单,晚饭就没有。”守卫说。
小王离开,回到他专属的电话机旁。张林盯着一串串的号码,他咬咬牙,拨通了第一个号码。
接通后,没等张林介绍完毕,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守卫摇摇头:“要做好沟通,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行呢?调整好情绪,继续拨打吧。”
张林断断续续打了几十通电话,依旧没有任何进展。眼看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张林看看号码簿,只剩下二三十个私人电话,与上面的号码不同,这些号码没有了企业的标注。
张林的目光扫过这几十个号码,其中一个号码似曾相识,他不自觉地拨通了这个号码。
“你好,请问你是哪位?”一个女性的声音传来。
“女士,你好。我是星光按摩椅公司的销售代表,我们这里新生产了一种按摩椅,一直销往海外。如今,因扩大经营,还有一部分产品可以内销,不知道你是否有意向?”
“你是张林?”对方问。
张林的心里一震,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站在身边的不远处的看守,对方好像没有注意到电话中传来的声音。
“我是星光按摩椅公司的销售代表,负责销售按摩椅。”
“星光牌?我听说过。你知道这里是炎城?”
“对。我的老家就是炎城。”
“明白了。刚才你说你的身体不好?走不动路?”
“对,你看到我是残疾人的份上,就买一份。”
“好,你放心。按摩椅我们早就听说了,只是找不到厂家。我们公司有很多员工,会尽量多买的。”
“能买多少?”
“十个,可以吗?”
“如果可能,再多买些,我们这边可是很好的产品,很多人都在用。”
“好的,那就二十,也许三十?”
这是个大单,看守走近张林。张林挥挥手,说:“有个大单,快给我去拿根烟,我提提精神,好好谈一谈。”
看守面露喜色,他转身去远处的柜台处拿烟。
趁看守远去的功夫,张林说:“张姐,我已经被扣留了,请快来解救。”
“听出来了,你现在哪里?”
张林说出了从王老师那里听来的地址。
看守回来,把烟递给张林,点燃。张林深吸一口,微闭双眼,缓缓吐出。
张林说:“这是一份大单,后期还会跟进,最少十单,可能更多。”
“好好谈,我不打扰了。”看守笑着说。
张林又聊了一会,约好了下次联系的时间,挂了电话。
张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她把情形告诉了付莹。
“怎么办?”付莹问。
“按摩椅的事情我听说过,在我们县城也有卖的,不过很少,一台五六千呢,相当于一个职工两年工资。这就是个诈骗,不过,张林向我透露了一个消息,那边已经死了人,可能刚子就在其中。如果有人命,就是个大案件,我看,不如上报公安。”
二人急匆匆来到附近的派出所,汇报了警情。
“现在传销猖獗,你确定那里出了人命?”民警问。
“是的,张林在电话中说,‘每两三天总有一个人消失,不知所踪。’”张姐说。
二人在派出所做了详细的笔录,并留下了联系方式。
在以后的日子,张姐按照民警的指示与赵张林通话,直到十五天后,到了约定交货的日子。
“这次成交多少台?”老板问。
“二十台。”张林答。
“按老规矩办,先交钱,再取货。”老板说,“钱是否已经到账?”
“钱已经到账,他们是散户。”有人说。
过了一会儿,庭院的铁门打开,陆陆续续走进了二十个人。
“不允许带任何物品。”有人对这些买家进行了搜身。
二十个人鱼贯而入,他们来到一楼,那里摆满了崭新的按摩椅。
张林在人群中见到了张姐,他喊了一声“张姐——”
张姐转头,冲向张林,有守卫过来阻拦,二十人中冲出两人,把守卫按到地面上。
有人说:“我们是警察,全体蹲下。”
十几人控制住各个角落,突然的变化让众人愣住,等到反应过来时,才齐刷刷蹲下。
铁门打开,门外陆陆续续进来全副武装的几十名警察,把众人分批押送到警车上。
警车的警灯亮起,呼啸声响彻偏僻的村庄。在回来的路上,张林问:“张姐,我打电话推销产品,你怎么知道是我?”
“感觉——”张姐说,“第六感。”
张林摇摇头,他不明白张姐的意思。
“你在电话的那头,”张姐说,“而付莹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