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司机来到付潇楼下。“滴——滴——”喇叭声唤醒了付潇,付潇打开窗户,向司机挥挥手:“等一等,我这就下去。”
洗漱完毕,付潇下了楼,来到车窗前,她看见司机正在那里吃煎饼。
“来得早,还没吃饭。”司机说。
“塌煎饼——”付潇问,“你也喜欢吃塌煎饼?”
在付潇的印象中,塌煎饼仿佛是女孩子的专利。
司机似乎发现了端倪,他笑了笑:“习惯了,塌煎饼可是母亲的拿手好戏。”
“说来听听?”
“母亲是个家庭妇女,一辈子就是围绕着锅台转悠。小的时候,家里人口多,吃饭是个大事,我记得每隔几天母亲就要烙一次煎饼。她用三块瓦片支起一张鏊子,抓起一把麦秸,点了火,在鏊子下摊开。等煎饼翘起了边,母亲右手拿着细长的竹坯,沿着翘起的边缘滑去,左手揭起煎饼的一角,一张熟透的煎饼就从鏊子上脱颖而出。煎饼越烙越高,半天功夫,一盆玉米糊已经见底了。这时,母亲就会找来一只鸡蛋,在鏊子边缘磕开,摊在即将熟透的煎饼上,再添上一份简单的青菜,伴随着几次折叠,就成为了一份热气腾腾的塌煎饼……”
“说得我都流口水了……”付潇说。
“这——”司机看看手中已经吃了一半的塌煎饼,“可惜我已经吃了,早知道就给你带一个。”
“我目前还不饿,你先吃吧,吃完我们再出去看一看。”
司机转过身,从身后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差点忘了,这是我今天早晨拿的中药。按照老中医的药方,这次保准能行……”
付潇接过纸袋:“辛苦你了——今天不去厂里了,我想去世纪路再转转,顺便买点吃的。”
“那就吃塌煎饼?我今天早晨排了好长时间的队,真的想不到,塌煎饼能卖得这么火?”
“好啊——你先慢慢吃,我去把中药放到楼上,等你吃完我们再走。”付潇说。
等付潇再次走出楼房,司机吃完了塌煎饼,正用手抹了抹嘴。
“给你——”付潇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司机。
司机接过纸巾:“付老板,我是个粗人,见笑了。”
他发动了汽车,二人离开庭院。
一路上,司机饶有兴致地讲起塌煎饼女人的经历:“这个人很奇怪!听说她家里有钱,不缺吃不缺喝,却在西关出了个摊位塌煎饼;因为手艺好,去吃的人越来越多,她却有个规矩,每天只做五十份,价格十多年来也没有上涨。”
付潇说:“这么说,我更想去那里看一看。”
司机看了看表:“还来得及,我们先去西关,再去世纪路,正好顺路。”
对于西关,付潇并不陌生。在县城的西侧,有一片广袤的空地,多年来,附近的小摊贩自发来到此处,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嘈杂的市场。近几年,政府重修了道路,新盖了不少的店铺,人气汇聚,渐渐成为了小商品的海洋。
车在西关的步行街前停下,二人下了车,司机在前面带路,付潇跟着司机的步伐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
“付老板,等到了,你看看人家的手艺,从煎饼、选菜,到用料、火候,那确实是大不相同啊。”司机边走边说。
“是固定的摊位?”
“是的,就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司机说,“那里人来人往,她常年在那里出摊。”
付潇抬头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人头,并没看到十字路口。
“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这一波人都来赶早市呢……”司机解释。
付潇紧跟司机的脚步,害怕在人群中失去了方向。
在前方的不远处,聚集了一群人。付潇正疑惑间,司机在人群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十字路口,有十几个人在那里窃窃私语,人们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那个塌煎饼的老人去哪里了?”有人问。
“张姐塌煎饼吗?应该走了,五十份卖得很快。”
有人看了看表,说:“这才两个来小时,这么就卖完了?”
“两个小时已经足够了。她不为了挣钱,纯粹是个爱好。”
“爱好,怎么讲?”
“你们可能不知道,她就一个儿子,听说在北京工作。多年前说就要接她到北京去,可是她死活不去。可能是习惯了这个小县城,家里人拿她没办法,就这么留了下来。人总不能光闲着,她就出了这么一个摊位,每天早晨推着三轮车过来,塌完五十个煎饼就回家。有人把爱好做成了生意,她却把生意做成了爱好。”
“我们也就理解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价格没有上涨,一直是三块钱一个。”
司机回过头,对付潇说:“今天早晨我来的时候就排了很长的队伍,我忽略了这一点。”
“散了吧,”有人说,“明天早点来。”
司机摇摇头:“你看,确实没有办法。可是总得吃点什么吧?”
付潇抬头向四周望了望:“那就随便吃点。”
付潇在一个小摊贩前买了一个鸡蛋,买了一份豆汁,加了两根油条,简单地吃了早餐。
两人离开喧嚣的步行街,重新返回车上。
司机问:“我们去哪里?”
“世纪路。”
“付老板,今天我们到世纪路去找什么呢?那边在施工,听说要持续两三年。已经规划了成片的商业区,往后那里就是拔地而起的高楼。”
世纪路并不算远,十多分钟后,二人走下了车。现在正是上班的时间,陆陆续续有三五成群带着安全帽的工人朝工地走去。他们有说有笑,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
“付老板,在这里恐怕也找不到什么了?”司机说,“这边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到南边去看看吧,那边有没拆除的房屋。”付潇说。
不远处是成片的破旧的房屋,零零星星的点缀在寂寥的大地上。阳光映照过去,房屋被镀上一层金黄色。房屋七零八落,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
“那里还有人住吗?”司机问。
“也许有吧,我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付潇答。
付潇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径直走进破败的小巷。也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巷道的路面变得崎岖不平。
司机跟在付潇身后,他左顾右看。
“付老板,你来过这里?”司机问。
“不清楚。好像很熟悉,但是也很陌生,说不清为什么。”付潇回答。
付潇静默地往前走去,司机也加快了脚步,紧跟付潇的步伐。巷子很寂静,像是沉睡的婴儿,没有任何声息。
付潇抬头望去,眼前是一片低矮的民房,很多房屋的门敞开着,看来人们早已搬迁。
付潇凭借儿时的记忆慢慢找寻,穿过一道又一道小巷。
司机边走边说:“付老板,人们都搬走了。要不是你带我过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在这繁华的小县城里,还有这么一处冷冷清清的世外桃源。”
付潇说:“时间太久了,我好像来过这里,但什么也记不起了。”
七弯八拐后,付潇停在了一处民房前。司机停下了脚步,伸头探视着眼前的一切:房门像其他住户一样,依旧没锁。只不过不是敞开的,而是虚掩着。透过缝隙,能看到院落里的一切。
“有人——”司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付潇轻轻敲门,轻声问:“有人吗?”
院落里有了动静,一位老人缓缓来到门前,她打开虚掩的房门,问:“你们找谁?”
付潇打量老人:老人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穿着干净利落。
“你……你是……张姐塌煎饼?”司机惊讶地说。
“张姐?”付潇疑惑。
老人看到了付潇的表情,她笑着说:“我是不是太老了?谁不曾年轻过,我也是由一个年轻人一步一步走来。我出了一辈子货摊,我姓张,所以我的摊位一直叫张姐,无论是塌煎饼还是其它。不过,我现在已经收摊了,明天去步行街吧,我在那里出摊,在家中不做塌煎饼。”
“我们从步行街过来……我们沿着小巷一路走过来,只是想知道关于娃娃房的事情。”付潇说。
“娃娃房”三个字让老人睁大了眼睛,她重新审视面前站立的不速之客:“你们是?”
“店主是我的母亲?”付潇说。
老人上上下下打量付潇,她欲言又止,转身走进院落。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进来吧——”老人从里屋里搬出凳子,放到院落里。
付潇与司机二人坐在院落里的石桌旁,老人端出茶盘,拿出紫砂壶,洗杯、沏茶……老人熟练地操作着每一步,眼神里充满了关注,像是一个摆弄儿时玩具的孩子。
付潇则打量这个院落,院子不大,但是收拾得很洁净。各样农具一应俱全,像整齐列队的士兵站立在院墙的东侧。在付潇面前,最显眼的就是一辆崭新的三轮车,车子上有一个蜂窝煤炉,煤炉旁边放置了大小不等的塑料碗盆,不用说,那就是老人塌煎饼的器具。
“您常年塌煎饼,我听司机经常提起?”付潇问。
“是的。孩子在外地工作,我在老家,闲不住,总得找些事情来做。我没有别的本事,就想到了塌煎饼,没想到一干就是十多年。”老人娓娓道来。
“听说你一天只塌五十份?”付潇好奇。
“就是个由头。我不缺钱,也是见过钱的人。可是人总得有点寄托,不能浑浑噩噩……”老人说。
“我想知道关于娃娃房的事情?”付潇说。
老人拿出洗好的三只茶杯,均匀分开在石桌上,倒上茶水。
“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确定你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如今,你长大了,可是,当年你在这个院落里玩耍的场景,我却历历在目。”老人用手捋了捋苍白的头发,一字一顿地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