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啤酒厂
道国2024-08-26 10:193,183

   “事情已经很久远了,大概有三十多年。”老人伸出像枯枝一样的三根手指,“我如今七十有三,可是三十多年的事情,我依然记得。三十年的变化很大,周围都换了模样;三十年的变化也很小,就像我住的这个房间,依旧是老样子。这里是西关,关就是关口,西关顾名思义,就是县城西侧的关口。很多人看到我的摊位,感到很奇怪,怎么叫‘张姐塌煎饼’,我可是一个日薄西山的老人?出摊,可是我的老本行,几十年一直如此。那时,我像现在一样,也是一个摊主,那时的摊位名字不叫‘张姐塌煎饼’,而是‘张姐杂货摊’。在我们这里往东不远,有一座啤酒厂,那是当年我们县城的支柱产业,啤酒的名字叫‘炎城’,也是我们县城的名字,可惜多年前啤酒厂已经破产。你的母亲那时在啤酒厂工作,可能是通过招工当了工人。我每天在啤酒厂门前出摊,看着你母亲按时上班,按时下班。有这么一个年轻人的出现,打断了这份平静。不用说,你也猜得出来,那个年轻人就是你的父亲,我们就从那时讲起吧。”

   老人抿了一口茶,缓缓地说下去:“我从啤酒厂开始,一点点回忆下去。很多事情可能记不清了,你当作一个故事,听一听,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付潇抑制不住内心地激动,兴奋地点点头。

   老人仿佛没有看到付潇的表情,她继续讲下去,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伴随着老人的讲述,一幅幅画面在付潇的头脑中缓缓展开。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来到了张姐的摊位前。他骑着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那是当年流行的款式。自行车停在了杂货摊前。

   “有烟吗?”他问。

    摊主往四周瞅了瞅,确信没有别人。她绕过摊位,靠近年轻人。

   “你要什么烟?”摊主小声说。

   “大鸡。”

   “大吉大利。”摊主笑了。

   她回到摊位后,弯下腰,拿开自己的坐垫,从中空的木箱中拿出一盒香烟,悄悄递给年轻人。

   “火?”他说。

   摊主顺便递过去一个打火机:“这个就不要钱了。”

   他付了烟钱,点燃一支烟。

   “别说在我这里买的。”摊主说。

   “好的,大婶。”

   “大婶长,大婶短的,把我叫老了。别叫大婶,我姓张,人家都叫我张姐。”摊主指了指摊位前侧。年轻人才发现摊位前方有一个纸板,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张姐杂货摊”几个大字。

   “好的,张姐——”他说,“我也姓张,叫张林,说起来我们是一家子,叫你张姐真不为过。”

   张林看了看手表:“还没下班?”

   张姐注意到张林的手腕上带着一个崭新的黑色的手表。

   “什么表?”

   “电子表,会说话呢。”

   张林右手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手表,手表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现在时刻——下午一点三十分。”

   “这是天达?听说九十八元一只,那不得半个月工资?”张姐问。

   “这还是托人买的,光有钱也不好使。”张林说。

   “没想到,在我们小县城也有这种手表,”张姐说,“你来这里有事?”

   “没事,我只是随便转转。”

   不一会儿,张林抽完了一支烟,把烟头扔到了路边。

   “几点下班?”

   “下班时间还早,啤酒厂也是三八制,人停机器不能停,最近的这一班应该是两点。”

   “还有半个小时。”

   张林的目光略过摊位:“张姐,你出摊多少年了?”

   “自从有了这个啤酒厂,我就在这里出摊,算来得有十多年了。”

   “这么说,这厂子有十多年了?”

   “对呀,这是我们县城最好的啤酒厂。听说北京开运动会,我们这里还供应了几十车的啤酒。”

   “看来我来对了。”

   “你在这里等人?”

   “不——不是——”张林挠挠头。

   张姐笑着说:“我是你的老大姐,我看不错的,你一定是等人。是不是等年轻姑娘?在啤酒厂,年轻姑娘可不少呢。”

   “让你猜对了,我确实是等一个人。”

   “等谁?说来我听听,我在这里出摊多年,很多人我都认识呢。”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认识她,可她不认识我。”张林说。

   “那看来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张姐说,“等会出来的时候,我看看是哪一位,说不定能帮帮你。”

   张林从怀中掏出一只做工精致的小镜子,打开,用手抹了抹头发。头发上新抹了摩丝,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乌黑的光泽。

   “追女孩子要讲究三条,胆大、心细、不要脸。”张姐说。

   “怎么讲?”

   “胆子大,就要敢说敢做、敢想敢干;心细,就要学会观察、将心比心;不要脸,就要脸皮贼厚、越挫越勇。这三条你要是能做到,保证能成。”

   “要是能成,到时候请你吃喜糖。”

   “你遇到我算是找对人了。多了不说,附近十里八乡,我也成就了不少的姻缘。”

   “这些姑娘你都认识?”

   “十有八九,你看我卖的这些,大部分都是化妆品。虽说价格不高,可是也正合我们百姓的需求。所以一来二去,与他们倒是熟悉。等一会儿,我给你美言几句,保证事情能成。”

   “太感谢了。”张林说。

   张姐又在摊位上拿了几包零食,装在了一个塑料袋里,递给张林:“这个你也带着,女孩子哪有不喜欢吃东西的?”

   “多少钱?”

   “不要钱,这些都是女孩子爱吃的东西,等成了,你请我喝喜酒就行。”

   “现在时刻——下午两点整。”张林手腕上的手表又一次报时。

   “整点报时。”张林说。

   过了一会儿,啤酒厂的大门敞开,人们陆陆续续走出工厂。

   张姐忙了起来,很多年轻人围在摊位前,摊位热闹起来。

   伴随着人流渐渐稀少,张姐才注意不远处的张林,只见他低着头,双手紧扣,塑料袋放在身前。

   “没见到?”

   “也许,也许过去了。”

   “这一个班,好几百口子,‘呼啦’一下就过去了,你上哪里找去?她长什么样子?”

   “长得胖乎乎的,个头不太高,大约到我肩膀。虽说不是很出众,可是我怎么看怎么顺眼,她长了一张让人信任的脸。”

   “情人眼里出西施,”张姐笑了,“你像个文化人,我认可你的眼光,可是根据你所说的,我还是难以把她认出来。”

   张林摇摇头,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张姐,给我拿瓶雪花膏。”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停在摊位前。

   “你怎么才下班,人家都走了半天了?”张姐问。

   “我有点事情,出来晚了些。”

   “给你——”张姐从雪花膏当中挑出一个,递给来人,“这是昨天才提的货,保管好用。”

   “谢谢张姐。”来人付完款,骑着自行车离开。

   “她——就是她。”张林想呼喊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消失在人群中。

   “她叫什么名字?”张林拿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我看不清楚,等到看清时,人家已经走了。”

   “她叫付莹,在这个厂子干了有两年时间,她不认识你?”

   “不认识。”

   “你认识她?”

   “认识。”

   “怎么认识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张林吞吞吐吐。

   “像个大姑娘一样,怎么好找对象?这样吧,明天我帮你。”

   “张姐,明天你得给我多说两句好话。”

   “没问题,不过,婚姻大事不能一厢情愿,你干什么工作?”

   “我在纸板厂上班。”

   “城东的纸板厂?”

   “对。”

   对于纸板厂,张姐并不陌生,那是这座小县城为数不多的企业,和啤酒厂差不多,建厂也有十多年的光景。

   “好。你们都上班,门当户对,我也愿意撮合这个婚事。据我所知,付莹还没有对象,所以你要把握好机会,明天再来吧……”

   事情就像预料的那样,张林半年后请张姐喝了喜酒。之后的日子变得平静,张姐照常出摊,经常见到付莹,倒是没有了张林的身影。

   接连十几天没有见到付莹,正疑惑时,张林却来到摊位前。

   他的头发依旧梳得锃亮,像牛舔过一样。人比原来发了福,胖了一圈。

   “你是张林,你看看我都认不出你来了?”张姐说。

   “是我,张姐。”张林回答。

   “有了媳妇就把我这个媒人忘了,也不来照顾照顾生意。”

   张林有些泄气:“你不知道,变化太快,付莹下岗了。”

   “下岗?付莹人很精明,也能干,厂子里的人都夸她,怎么能让她下岗呢?”

   “因为我们两人都上班,县里出了政策,经济不好,双职工家庭,最少下岗一人。”

   “那就再找其他的工作呗。”

   “现在这个形势,上哪里找去?”张林有些失望,“我们原来住在啤酒厂,付莹下了岗,单位的房子也没有了,还得重新租房子。如果不找付莹,可能也不会到这步田地。”

   “哪有一辈子的工作?谁又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些什么?没有房子不要紧,我家离这里不远,孩子和老伴都在外地,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你搬到我那里住吧,不然,我自己住个大房子,挺可惜的。男爷们,不能说泄气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付莹能干,饿不着她的。”张姐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天达手表,已经用了一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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