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莹在张姐家里住了下来，时间久了，与张姐无话不谈。
“你的孩子在北京工作，丈夫也过去了，你为什么还在这个小县城坚守？”付莹问。
“谈不上坚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们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他们的生活是他们的，我们不应过多干涉。我在小县城呆惯了，这里就是我的家。孩子在北京，那是他的选择。老头子和我不一样，他喜欢新鲜事物，喜欢出去走走。”张姐说。
西关不远处有一处小规模的市场，这里遍布了零零落落的商铺，小商贩聚集在这里，熙熙攘攘，逐渐成为商品的集散地。
付莹沿着商铺走去，眼前热闹的场景让她目不暇接。店主忙着招揽顾客，商铺里挤满了进进出出的人们，店主看了付莹一眼，招呼了一句：“请进来看看——”又去招呼其他顾客。
“这里的服装生意很好，远近的摊贩来到这里进货，也有散客户，每到周末时，就像乡间的年集一样，连走动都很困难。”有人告诉付莹。
不用说，付莹也能感受到这里的繁荣。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寻找新的工作机会。
她走过了一间又一间店铺，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二楼的西南角。这是一处偏僻的角落，她看到了一间宽阔的店面，店面很大，但是空荡荡的。她走了进去，目光停留在花花绿绿的服装上。“看看吧——”店主抬起头，看了付莹一眼，又低下头，翻动手中的图书。
在收银台的前面，是一张硕大的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招聘”两个大字。她仔细观察，努力分辨潦草的字迹：“因为店铺升级，需要招聘营业员一名，待遇面谈。”付莹转身环顾店铺的商品，在店铺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服装。
“我想应聘店员。”付莹说。
老板放下书，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付莹。
“你结婚了？”
“结了。”
“最近打不打算要孩子？”
付莹摇摇头。
老板笑了：“你原来做什么工作？”
“我在啤酒厂上班。”
“卖没卖过服装？”
付莹摇摇头。
“为什么不干了？”
“下岗。”
“对，这两年经济不好，我听说了不少厂子下了岗，你期望工资多少钱？”
“没什么期望，够养家糊口就行。”
老板大笑：“我做生意多年，见识了不少人。不过，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好吧，明天你就过来上班。”
老板从抽屉中拿出一张布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啪”地一声甩在桌面上。
“这是一份合同，你签上字。我是南方人，来到这座小城做生意，已有三个年头。虽说生意不大不小，可是，我们讲究的是合约精神，有了合同，对于你我都是个约束。”
“我？”付莹犹豫。
“怎么？”
“我不太懂……”
“好，合同的事情，我跟你说一说。合同期限三年，为了工作，三年之内不能要孩子。你的工资没有底薪，我们只有提成，提成为百分之五。我们店的一个月营业额一般在八千元左右，按照这个比例你每个月能拿到四百元，这份工资应该远超你在啤酒厂的收入。当然，前三个月是试用期，你跟着我学习，提成是你卖出去童装的百分之三。经过三个月观察，合适你就留下，不合适无条件解除合同。试用期过后，如果三年之内离职，你要赔我的违约金。”
“为什么赔违约金？”
“平台？你明白什么叫平台吗？”
付莹摇摇头，店主的问题让她迷茫。
“你想一想，生意是有秘密的，你在我这里工作，同时也是学习。你利用我这个平台，锻炼了你自己，拓展你的人脉，谁又能保证你不另起炉灶？我们是企业，不是慈善组织，在我这里来来回回走了很多人，被逼无奈，我就约定了违约金条款，如果你没有干满三年，你就要赔偿我的违约金，少干一年就给我五千元。你考虑考虑？”
付莹思索了片刻：“这么说，很多人没能留下来？”
“是的。我是个直爽人，他们留不下来，很大程度是他们自身的原因。商场如战场，适者生存，不适者被淘汰。”
“我试试吧。”
“这就对了。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这是一份适合你的工作。”
“是不是一张大脸？”
店主笑了，他挺直了身板，肥硕的肚子向前突起，他用手指着挂在店铺里层层叠叠的服装，俨然一副大老板的派头：“早些年我在广州做生意，在生意场摸爬滚打多年。经过多年的思索，我明白地域的差异就是时间的差异，炎城相比广州，应该相差不下二十年。我把广州的模式套过来，稍加改良，定能在这里开拓一片新天地。我知道，女人与孩子是一个巨大的消费群体，抓住了他们，就抓住了市场。所以我的服装店布局，一半是女装，一半是童装。当然，我虽说从事服装生意多年，堪称行业里手，可是需要经常与女人打交道，我在与女人的沟通上还是有困难，所以直到今天，我还是单身一人。我就想着招一个女店员，沟通起来更容易，前面找了几个店员，我都不满意，希望你能够留下来。”
付莹留在了这个店铺，店铺的名字叫“来了又来”。店主说：“名字就是个招牌，我的想法很简单，希望顾客经常光顾我的店铺。”
店铺的工作与啤酒厂不同，这里没有了八小时工作制，也没有繁忙的生产线，取而代之的是朝九晚五，付莹的生活变得有规律。
一位中年妇女缓缓走进房间，她说：“你这个店铺很有意思，名字好记——来了又来，期待回头客啊。”
“店铺名字为了好记，也是我的最终目的，做生意不就是为了交朋友吗？”店主回答。
中年妇女昂起头，盯着色彩缤纷的服装。她的步伐缓慢，一点点挪动肥硕的身躯：“有没有我适合我穿的衣服？”
“这些都是最新款式的女装，您是买上衣还是裤子？”店主彬彬有礼。
“买条裤子。”
店主打量着顾客，他从身后拿起衣架，挑下一条紧身裤：“您看这条怎么样？”
妇人接过裤子，双手抻开，试了试大小。
“是不是有点瘦，我感觉穿不上？”
“这是弹力款，保证穿得上，”店主说，“你可以试一试。”
妇人拿着裤子在腿上比划，皱着眉：“看来有些小，没有其他号吗？我有些胖，穿不上的。”
“不胖，你这不叫胖，这叫健美。这种身材，在城里那可是流行呢。”
“能行？”
“我们的裤子松紧性很好，既贴身又透气，又能显您的身材。西侧玻璃门后是试衣间，您去里面把它换一下，保证能行。”店主边说边在那里比划着。
妇人拿着裤子，将信将疑走进试衣间。过了一支烟功夫，妇人还没有出来。
“请问，您还没换好吗？”店主问。
“裤子太瘦，有点——提不上来。”
“付莹，你帮着去提一提。”店主说。
付莹应声，走进试衣间。在逼仄的试衣间里，她看到裤子显然是瘦了些，妇人只能提到臀部。
“帮帮忙——”妇人说。
付莹吩咐妇人吸气收腰，在肚皮收进的一刹那，她帮着妇人把裤子提了上来。
二人走出试衣间。妇人蹑手蹑脚，憋着气，跟随在付莹身后。
“太适合了，”店主说，“您看看，这显得您身材多么苗条。”
“可是我总觉得还是瘦了一些，没有大号吗？”妇人脸憋得通红。
“这就是最大号了，您放松一些。” 店主说，“裤子有松紧性，很合身。”
“我现在是站着，要是蹲下，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保证没问题，您蹲一下试试？”
妇人露出喜色，只见她往下一蹲，只听见“刺啦”一声，裤子沿着线脚裂开一条缝隙。
店主哑口无言，与妇人四目相对。
“这——”妇人抱歉。
“没事——”店主说，“换了吧。”
妇人走进试衣间，把裤子脱下来，递给付莹。
“有合适的再来——”店主目送妇人离开。
等到妇人走远，店主说：“看到了吗？卖衣服就应该这个样子。”
“可是，并没有卖出去？”
“不是怎么卖出去，而是怎么能够让顾客满意。现在流行一句话——顾客就是上帝，你只有把顾客摆到上帝的份上，才能够做好生意。”
“我觉得那条裤子并不适合她。”付莹说。
“如果她蹲下不坏的话，这条裤子不就卖出去了？在我的夸耀下，你看她满脸的荣光，笑得跟蜜一样。”店主说，“可惜了，就差这么一点点，这条裤子就卖出去了。”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像平静的河水一样渐渐逝去。在与来来往往的顾客交流中，付莹用自己的勤勉与聪慧，赢得了顾客的信赖。
“这三个月的销量分别是7000元、7500元、7800元，总计22300元，目前是3%的提成，是669元。昨天你不在店里，我在店里值班，顾客没见到你，都不买衣服了，他们以为你是店主。经过三个月的观察，我觉得可以把店铺交给你。从明天开始，我就回南方去，看看有没有新的货源。”
“这——能行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放心，你还不放心吗？”店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