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付莹下岗一年后,张林也下了岗。张林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付莹,他像往常一样,按时出门,装作上班的样子。张林所做的一切,在外人看来毫无破绽。
早晨,他推着自行车走出家门。往哪里去?张林心中起了疑问。
在县城的西侧,有一处公园。公园位置偏僻,树木郁郁葱葱,在树下,散落放置了几张圆形的石桌,石桌四周,伴随着几只石凳。公园的中心,有一处小广场,水泥地面铺就,木制的长亭横亘其间,几株茂盛的爬山虎顺着亭子的廊柱攀爬,形成一道绿色的走廊。
这里人流稀少,只有年轻的情侣和闲适的老人经常光顾。几年前,有三五个老人在树林间摆出摊位,交流不用的物品,久而久之,形成了自发的集市。每逢阴历五、十,就是逢集的时日,张林推着自行车来到公园。
公园的摊位与其他集市不同,经过几年的发展,这里已经成为古玩市场。
张林把自行车放在公园南侧的看车处,他沿着公园的小径,走进树林深处。
在小径的两侧,零散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摊位。摊位很简单,一张深红色的绒布铺在地面上,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纸张字画。
张林打量着这些物件,好像是小时候在乡村见到的一些破旧物品,只不过被工工整整地摆在了这里。
他漫无边际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个拥挤的摊位前。人们在摊位前排成三排,讨价、还价声充斥耳间。
张林翘首看去,只见在摊位中间,一个身材矮小、拖着肥胖身躯的卖家站在那里,按照买家的指点介绍一件又一件物品。
“这个怎么卖?”有人从地摊上拿起一本破旧的书。
摊主斜视了一眼:“这个最少五百。”
“五百?太贵了。”
“这个五十,你要吗?”摊主从地摊上拿起另外一本书。
买家摇摇头。
“这就对了,好东西不能只看价格。就像我手中这本书,我问你要五十元,你都嫌贵。你再仔细看看,你手中拿的是什么版本?这可是手抄本。你看看纸张,看看工整的小楷字,看看落款,这可是乾隆以前的本子,按照现在的分类,那是标准的善本呢。”
摊主说了一堆的行话,让张林摸不着头脑。在讨价还价中,最终以三百元成交。
张林坐在一旁观看,一上午的功夫,摊主卖了大概有三千多元。这不是一个小数目,相当于自己一年的工资。
太阳渐渐偏西,等到人流稀少,张林与摊主搭上话。
“你这是从事什么生意?”张林问了一个十分幼稚的问题。
“古玩。这是古玩市场,古玩包罗万象,我也是无所不收,瓷器、玉器、字画、纸张……有什么卖什么。”
张林打量摊主,摊主身材肥硕,浑圆的脑袋上镶嵌了一双精明的眼睛。
“这些破旧的东西这么值钱?”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老物件多了去了,哪能都值钱?”
摊主拿起一本书:“你看这本,虽说破破烂烂,可是我开价要一万元以上。”
他又从地摊上拿起另外一本书:“你看这本,比刚才那本要新得多,可是我二十元就能给你。”
摊主把另一本书递给张林,张林仔细看了看,也没有看出二者有什么区别。
“古玩行业是有门槛的。”摊主说。
等到下午收摊时,张林邀请摊主去了附近的小酒馆。在与摊主聊天中,张林知道摊主叫李刚,大家都叫他刚子。李刚从事这个行业近十年,在这个小县城也是从事古玩行业最早的一批人。
“乱世黄金,盛世古玩。如今,大家生活安定了,手里有了钱,古玩也水涨船高。”李刚说。
过了一会,服务员端上一盘炒鸡,张林要了一瓶白酒——沂河桥。张林给李刚倒上酒,说:“你年龄比我大,我喊你一声大哥,不知能否带我出去转一转?”
李刚喝了一杯酒,用手抹抹嘴:“没问题。我们是老乡,哪有不帮忙的。你年轻,干这行呀,前途无量。”
张林又给李刚满上一杯酒。李刚端起酒杯,说:“我正好想去一趟山西,你跟着我去看一看,你带点路费就行。”
“好。”张林又给李刚满上一杯酒。
李刚早些年经商,后来生意不好做,看到古玩生意渐渐兴隆,索性改行做起了古玩。
李刚的行李箱很别致,是一个自己定做的铁皮旅行箱。旅行箱下面有一个铁制的支架,支架底部安装了两个轮子,以便拖动。行李箱的内部用角铁进行了加固,并且分成了若干方格。瓷器、玉器等易碎物品被层层报纸包裹后,放到不同的方格中。这样,各个方格的物品就不会随意变动位置,避免了彼此碰撞而破损。
“我们不收藏古玩,我们只是古玩的传承人。”李刚时常用这句话调侃自己的行业。是的,古玩摊贩不是最终持有者,他们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一个中间人。他们把老百姓手中的东西收过来,再转手卖出去,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我们对古玩保护也是做了贡献的。你看,大部分商品都是从农村收来,这些东西如果没有专人保护,随着时间的流逝,就消失在乡间。我们走街串巷,把濒临灭失的商品回收,再适当加价卖到合适的买家手中,最终的结果就是这些物品的价值得到体现。我们切切实实做了一回古玩行业的搬运工。”李刚的话语总能标新立异,让枯燥的旅途生活变得多彩。
“行商坐贾,我们的生意也不容易,天南海北地跑。我想啊,等到我跑不动的时候,就在老家的县城里,开一个古玩店铺,不为挣钱,就是为了自己的爱好。”李刚说。
张林应和:“是啊,趁着年轻,就得多出去走一走。不然,等老了,真的留下了遗憾。很多事情,我们都得去尝试尝试,不然,真的不知道自己能有多大的能力。也许,当时拼一拼,搏一搏,就能成功了,到年老了,才能不留下遗憾。”
“这次为什么去山西?”张林问。
“你就不知道了吧,地上山西,地下陕西,这是古玩的行话。就是说,出土文物要看陕西;传世文物,要看山西。出土的东西咱不能做,那是国家禁止交易的,我们只能做国家允许的。”
清晨时分,火车停靠在太原车站。二人收拾行李,下了火车。
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二人沿着站台走出出站口,广场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们。
“我们往哪里去?”张林问。
“去北面的古玩市场,离这儿不远,走着过去吧。”李刚拉着皮箱,慢慢地走向古玩市场。
因为下雨的缘故,古玩市场出摊的人寥寥无几。“看来泡汤了,都怪这鬼天气。天不作美,我们去里面的店铺看看吧。”李刚说。
古玩市场的散摊往往就在商铺附近,市场附近的高楼早已被古玩商家租了出去。二人走进大楼,沿着楼道挨个商铺的探寻。
九十年代古玩生意红火,各地的商铺像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各种交流会也不计其数。
二人蹩进一间店铺,店面不大,里面的各种物品堆满了整个房间,部分商品堆到了天花板。店主悠闲地坐在不远处,屋子里熏着香,缭绕的青烟从香炉中冒出。看到二人,店主没有起身,说了声“看看吧——”,依然在那里微闭双眼。
李刚的目光在各种陈旧的商品上游走,像是找寻宝藏一般。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本破旧的书籍上。纸张陈旧泛黄,蝇头小楷见证了当年书写者的功力。
“老板,这本拿过来我看看。”李刚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一本书籍上。
店主站起身,晃动肥胖的身躯,走进柜台,把书拿了出来,递给李刚:“喏——你看看吧。”
“老板,这本书是什么内容?什么年代的?包老吗?”李刚问。
“不知道,我不认识字。”店主笑着说。
“不认识字?”张林惊讶,“不认识字,你这屋子里还这么多书,你怎么卖书呢?”
“你就不懂了,不认识字,但是我认识纸张啊。”店主把书拿过来,翻开其中的一页,用拇指、食指搓着其中的一张纸,说:“你看,这张纸,包你到清代。”
李刚笑了笑,把书拿过来,仔细端详抄写的内容,他把书大体翻了翻,然后把书放到柜面上。
“老板,开个价吧。”李刚问。
“五千元,少一分不卖。”店主说。
“便宜点吧,破破烂烂的一本书,值不了这么多的。”李进说。
“就这个价,我也是帮人代卖的。合适你就拿走,不合适就算了。”店主说着,把书拿起,准备放回柜台里。
“好的,我要了。”李刚说。
“这——太贵了吧。”张林说。
“喜欢就留下……”李刚把书装进了背包。
“老板,那个花瓶拿给我看看。”李刚的目光停留在角落的一对花瓶上。
张林顺着李刚的目光看去,只见在店铺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对青花瓷瓶。
店主说:“那两个瓷瓶可是贵啊……我先说个价,要是能要,我就拿给你看;不能要,还是放到那里吧。”
李刚笑着说:“你开个价,我听听。”
“二万……”店主眯着眼睛,斜视二人。
“我看看……”李刚说,他往前走去。
“慢着——”店主说,“要看我就拿给你,你们退后。”
二人后退了两步,店主拿起身边的手套,熟练地戴上,把两个花瓶轻轻拿起,放到柜台上。
李刚仔细端详,戴上手套,一手抓住瓷瓶颈部,一手托起瓶底,仔细查看花瓶。
观看完毕,李刚说:“老板,花瓶年代如何?”
“清代,青花瓷,包老。”店主的回答很干脆。
“价格呢?”
“二万元。”
“便宜点?”
“不卖。”
张林用手扯扯李刚的衣袖,使了使眼色。
“成交。”李刚说。
店主倒是一愣,说:“成交?”
“对——有什么问题吗?”
店主摇摇头。
李刚打开背包,从背包里拿出现金,交给店主。
二人离开古玩城,李刚找了出租车,沿路找寻住处。
在车上,张林问:“大哥,有个事情我不明白。对方要的价格不低啊,一本破书,一对花瓶,能值这些钱吗?”
李刚笑了笑,说:“古玩本来就没有什么标准价位,关键是需求。这几年,正是古玩行业的上升期,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再说,我这些东西都走拍卖会,能够卖个好价钱。”
张林摇摇头,说:“瓷瓶这么大,总不能带着去逛市场吧。”
“东西就放到酒店里,寄存在柜台。”
“能行吗?”
“没事的,柜台又不知道值多少钱,他们以为是?”
“假的?”
二人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