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司机按照约定来到了付潇的楼下。付潇打开窗户,冲着楼下挥了挥手,司机按了一声喇叭,对付潇的招呼进行了特有的回应。
付潇洗漱完毕后,把写字台上的药瓶用手拢了拢,装到自己的挎包中。她背起挎包,慢慢地下了楼。
付潇坐上车,司机说:“今天去找中医吗?按照你的要求,我给你联系了一位老中医,他可是治疗健忘症的行家里手,我们找找他,让他给开几味中药,这个病慢慢就会好起来的。今天,得走不少山路,为此,我专门加满了油。”司机像是自我夸耀,又像是邀功。
“好的,辛苦你了。我正好也想去找位专家看看,问问我的病情。”司机应声,发动了汽车,驶离小区。
付潇的记忆力每况愈下,她为此也找了很多医生,医生也给开了许多药方,可是,她的情况并没有好转。这段时日,付潇的失眠症状更加严重,记忆力也伴随着失眠逐渐下降。汽车离开了县城,向远处的乡间走去。乡间道路上的汽车少了许多,司机加快了速度。她转过头,目视窗外,窗外是成排的杨树,似整齐的士兵,有序地往后奔去。
“付老板,今天我们去的那位老中医是从省城医院退休的,如今在家赋闲。咱们有句老话叫落叶归根,人年纪大了,回忆就多了起来,更清晰的也许是儿时的记忆,所以这位老中医就回到了故乡。但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三五百里的人们都慕名而去,他家里现在可是门庭若市。”司机说。
“这么说,你以前去过那里?”付潇问。
“去过一次,那还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的一位亲戚经常失眠,休息不好。没有办法,辗转打听到他那里效果好,我跟着去了一趟。还别说,真的管用。”司机说。
付潇笑了,说:“你跟着我这几年,忙前忙后,真得谢谢你啊。”
“付老板,这么说就见外了。你操持着这么大的一个厂子,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这个乡镇,亏得有你这么一个工厂。说实话,因为有了工厂,外出打工的人都少了,在家门口就能上班,解决了不少人的就业。这几年,经济下滑,企业也是到了困难的时候,厂子的事情,我们想帮忙也帮不上。大家都在尽自己的能力,都想着怎么能度过这个难关。”司机说。
进入山区,路变得窄了,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前行,司机放慢了速度。
接近正午时分,司机把车停在了前面的空地上。“付老板,下车吧。这是村子前的停车场,村子建在山坡上,汽车无法进入,我们得步行过去。”司机熄了火,下了车。
付潇来到停车场,发现停车场里停满了汽车。司机点上烟,说:“你看,这些车都是来找老中医的,为此,专门在村子外建了个停车场。”付潇点头,跟着司机向山里走去。
进村的道路是用石板铺成的台阶,小路很窄,仅能三个人并行。二人沿着台阶拾级而上,随着台阶升高,山边的美景尽收眼底。“我们来这里与其说是寻医问药,不如说是游山玩水。”付潇边走边说。
司机走在前面,他回过头:“付老板,你看——”他用手指向远处。沿着司机手指的方向,付潇放眼望去。只见在群山之中,远处有一座巨大的水库,碧绿的湖水似一块晶莹的翡翠镶嵌在山坳里。湖水清澈,倒映着蓝天白云。天上盘旋着两只水鸟,在辽阔的湖面上翱翔。
“我们这是到仙境了,难得出来放松放松。”付潇说。
人的记忆总是很奇怪,伴随着岁月的流逝,很多事情渐渐消失,有些事情却越来越清晰。每当付潇闭上眼睛,它们就像一面面明晃晃的镜子浮现在自己眼前。
她依稀记得自己躺在一张洁白的病床上,身边站满了人,人影晃动。众人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付潇听不清他们的话语。
医生说:“童年的创伤,也许需要一生去治愈。孩子的这种经历对她的打击是巨大的,这可能会影响到她以后的性格。”
付潇睁开眼睛,转过头,人们看到付潇醒来,纷纷围了上来。
“付潇——付潇——”大家你一言我一语。
付潇盯着天花板,眼神迷茫,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母亲的手轻轻抚摸付潇的额头,付潇看着洁白的床单,又看了看身边母亲。“哇——”地一声,郁积的情绪崩溃开去。母亲双手揽住付潇的肩膀,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这个场景反复在付潇的记忆中出现,就像噩梦一样,时刻萦绕着她。
在山路上七弯八拐后,来到了一处平坦的地界。没有了拾级而上的台阶,付潇的脚步轻松了许多。前面是一条宽阔的石板铺成的道路,约莫能够并行两辆车。沿着道路,在北侧修建了错落有致的房屋,南侧则是平缓的山坡。山坡上覆盖了茂密的树木,加之不知名的花木簇拥其间,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夏日正午的阳光依旧强烈,照到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映出刺眼的光芒。付潇抬起头,努力避免这刺眼的光亮。前面出现了熙熙攘攘的人们,与这寂寥的山村形成强烈的对比。付潇加快了脚步,她知道,前面就是她想去的地方。
她与司机来到门前,才发现院落里站满了人,她随着人流进入院子。院落宽阔,鹅卵石铺就的道路把院子分为两半,东面是假山、小水池,西面是竹林、凉亭。在正中的道路上排了整齐的队伍,付潇站在队伍的后面,等待着队伍缓慢前行。
司机站在付潇的一侧,他说:“我几年没过来,这边更加气派了。”付潇点点头,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山下停了那么多的车辆。
等到太阳渐渐接近西方的山头,付潇终于走进正堂。她抬起头,看见正堂挂着一幅采药图:走在前面的是一位白发飘飘的老人,他手拿锄头,仰视远处的高山。在他身后跟随一个孩童,挎着提篮,提篮里装着刚采集到的草药,他目光注视不远处一只飞舞的蝴蝶。二人正沿着山间的小路往前走去……
老人招呼付潇坐下,付潇坐在老人对面的凳子上。老人胡须花白,面色红润,约莫八九十岁年纪。老人咳嗽一声,声音洪亮,他说:“你把手伸过来,我试试脉。”
付潇把手伸过去,老人两只手指切在脉上:“你所问何事?”老人微闭着双眼,似有所思。
“我——我最近失眠、健忘——吃了不少药,不见好转——”付潇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老人微微点头,他说:“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时有节,四时有序。卫气不得入于阴,常留于阳。留于阳则阳气满,阳气满则阳盛,不得入于阴,则阴气虚,故目不瞑矣。”
付潇点点头,似懂非懂,问:“我的病要是调整好了,能否想起以前的事情?”
老人摇摇头:“丢失的东西无法找回来,现在的办法只是能够让你不再忘记现在经历过的东西。”
“可是,我迫切想知道过去的事情,因为健忘,很多东西都失去了,我的内心备受煎熬……能不能想想办法?”付潇说。
“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从医六十余年,见过病人数不胜数,有些事情,药也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还需要靠自身的抵抗力。遗忘也是个好事情,有些事值得记忆,有些事也应该忘记……”老人为付潇开了中药方,付潇拿着纸条,走出院落。
司机见到付潇走了出来,迎上前去:“怎么样?”
“开了药,试试吧。”付潇说。
司机看到了付潇手中的药方,接了过去,他看了看,说:“我们就按药方拿点中药,说不定有效果。药方我拿着,回去后,我按照药方去抓药。”
接近晚上十点,付潇回到了家。一天的奔波,她竟然没有感觉到劳累。
多年来,付潇的记忆每况愈下。为此,她问询过不少的医生,开了不少的药,可是总不见任何起色。
关于记忆的事情,医生曾经告诉她:疾病发生的原因有很多,比如物理的创伤、精神的刺激、隐性的疾病、脑部的病变……目前,没有完全有效的治疗方式,只能靠病人自身机体的恢复,以及收效甚微的人为干预。
“你只能重复自己所能记住的,每天把它巩固一下,就像复习功课一样。”老中医的话语回响在付潇的耳边。
“是的,很多事情就像流沙一样悄然丢失,再也找寻不见。我想尽了办法去对抗这种遗忘,可是收效甚微,很多事情正渐渐淡忘……”付潇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书桌上有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装着的却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付潇拿起相框,仔细端详:那是一张自己与母亲的合影,二人身后是一张幕布做成的背景,上面印着一棵茂盛的果树,缀满了红彤彤的果实。母亲穿着紫红色的夹袄,梳着两条乌黑的长辫子,垂过了双肩。她的双手笔直地贴在两侧的裤缝间,像是站岗的士兵,立在付潇身后。
母亲呆板的站姿让付潇会心地笑了,也许那是母亲第一次照相,看得出她的局促与不安。
照片已经模糊,边角浸满了水渍,淡黄色的斑点在照片上若隐若现。在照片的上方书写“付潇五岁留念”几个白色的行楷字。
在父母离婚后的日子里,付潇与父亲的见面次数寥寥无几。用母亲的话说,也许父亲的心走远了,不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