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一辆汽车停在了这座宁静的小村庄。一位头戴大檐帽,身穿白色制服的中年人下了车,走进院落。
他问:“这是付莹的家吗?”
“是呀,你是不是想买苏绣?”村里人回答,“现在可得提前排号呢。”
来人笑了笑:“我们是县法院的,这里有一份文件,需要付莹签收。”
众人惊愕地打量来人:他约摸四十多岁,穿着白色的制服,五短身材,双目炯炯有神,面露威严气色,右手提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
付莹放下手中的刺绣,站起身,来到他的面前:“你好,我就是付莹。”
中年人打开黑色的公文包,从中拿出几页布满字迹的纸张,递给付莹:“我是县法院的,这里有你的一张传票和诉状等材料,你看一看,提前准备应诉。十天后,在我们县法院开庭,法院的地址是在人民路10号。”
“船票?”付莹的心中充满疑惑,“船票是什么意思?”
“你识字吗?”中年人问。
“认识,但是不多。”付莹说。
“好,自己的名字总归会写吧,你在上面签个字吧。”中年人拿出一个木制的文件夹,打开,用手指点了签字的位置。
“这个传票不是坐船的船票,我也不多解释。如果不懂,你可以到法院门前找找相关的律师,让他们帮着你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付莹点了点头,她在送达回执上签了字。中年人看看院落挂满的苏绣,他说:“这些刺绣真的漂亮,哪天我得过来买几幅。”
说完,他走出庭院,上了汽车,离开了村庄。
付莹愣在那里,半天功夫,她才回过神来。她观看传票,上侧正中上面写着“炎城县人民法院传票”几个大字,下面分了很多栏目,姓名“付莹”,事由“审理”,开庭时间“1998年6月18日”,应到处所“201室”。
对于法庭,付莹并不陌生,上一次接触还是在签订调解书的时候,那是在一位老人的主持下签了字。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如今又出现了什么问题?付莹翻看传票后面的几页纸张,她看到一份民事起诉状的副本,上面写着:“原告与被告一年前协议离婚,当时约定,二人共有店铺为张林所有,婚生子女付潇归付莹所有,张林按月支付孩子抚养费300元。可是,经过近一年的观察,原告对孩子是否为亲生子女产生质疑,要求与付潇进行亲子鉴定……”
“亲子鉴定什么意思?”付莹第一次看到这个词语。
“付莹,我们都不太懂,你得找个明白人问一问。城里有律师,你最好去找一找吧。人家说‘大檐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如果自己贸然过去,这其中的窍门你上哪里知道,很可能会输了官司。”有人提醒。
“打官司我倒是不怕,无非就是去讲理。不过,对于亲子鉴定我倒是不太清楚,抽空去问一问吧。”付莹回答。
第二天,付莹来到县城,她直奔法院的方向。在法院门前的道路上,分布了大大小小的十几处律师事务所。她走进其中的一家,从包中掏出起诉状,交给其中一位坐在办公桌后的老人。
老人戴上眼镜,仔细看了半天:“人家告你呢,还有九天开庭,你得好好准备了。”
“亲子鉴定什么意思?”付莹问。
“亲子鉴定,这是一种鉴定方式。就是说,你的丈夫对孩子的亲属关系产生了疑问。”
付莹摇摇头,她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老人说:“说的浅显些,他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付莹的额头沁出汗珠,她掏出手帕,拭去额头的汗水。
“如果孩子不是他的,会是怎么样的结果?”付莹问。
“对方可能会提出进一步的要求,比如说,不再支付抚养费。如今,经济环境不好,欠债的、要账的也增多,产生了很多官司,说来说去,大家都是为了钱。可能张林那边也不好过,他想着省点费用。不过,你原来的店铺不是给他了吗?你也可以要求赎回店铺……”
“怎么赎回?”
“那就得打官司,另写起诉状。”
“费用多少?”
“两千元。”
付莹犹豫起来,两千元不是一个小数目。她思索了片刻,说:“我再考虑考虑吧。”
“如果你不打官司,刚才的谈话需要收取咨询费一百元。”老人说。
“咨询费?”付莹问。
“是啊,现在是知识经济时代,什么都需要付费,哪有免费的午餐呢。”老人振振有词。
付莹摇摇头,支付了费用,离开事务所。
开庭的时间如约而至,付莹又一次走进县法院。法庭上坐着一位白发老人,他戴着眼镜,面色和善。而在付莹的对面坐着久违的张林,他低着头,竭力避开付莹的目光。在张林的右侧,坐着娟子,她的眼睛盯着法官,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瞟一眼付莹。
法官宣布开庭,他说:“原告,一年前,你们的离婚调解协议就是在我的主持下签订的,当时双方没有任何意见,如今你又重新起诉,有什么新的要求?”
张琳支支吾吾,娟子坐在一旁,用手推了推张林,张林愈发说不出话来,他的脸憋得通红。娟子举手示意,说:“法官,我能替他回答吗?”
法官问:“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夫妻关系。”
“有结婚证吗?”
“有——”娟子拿出了结婚证,递给法官。法官看了看结婚证,说:“李娟,你们既然是夫妻,你可以帮他陈述诉讼请求。”
娟子拿起诉状,说:“如今,生意不好做,我们的日子也是捉襟见肘,经常拆东墙补西墙。虽说调解给了我们一个店铺,可是生意不尽人意,这一年来,支不敷出。加上我们还需要按月支出孩子的抚养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当然,如果这个孩子是张林的,我们再怎么困难也可以支出这个费用。可是,我们怀疑这孩子不是张林的,张林不需要支付这笔抚养费用。”娟子说。
“这么说,你们对于张林是否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产生疑问?”法官问。
“是的。”娟子说。
“张林,你还有什么补充吗?”法官问。
“没,没有了。”张林说。
法官说:“张林,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做事扭扭捏捏?有什么话,在法庭直说就是了。”
法官扭转头,问付莹:“被告,对于对方的要求,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我想问问亲子鉴定是什么意思?”付莹问。
“亲子鉴定,这是一门新的技术。就是说,当一方对孩子的归属产生疑问,可以申请法院或者鉴定部门通过毛发、血液等做DNA鉴定,确认鉴定双方的亲属关系。”法官说。
“如果我不同意鉴定,会怎么样?”付莹问。
“如果你不同意鉴定,法院会默认你同意原告提出的意见,会判你输掉官司。如果你同意鉴定,我们会依据鉴定结果进行裁判。”法官答。
“怎么鉴定?”付莹问。
“需要你们双方在场,共同监督取样。法院会委托相关部门进行鉴定,鉴定结果会在一段时间后公布。”法官说。
听完法官的诉说,付莹又低下了头。
“对于原告的要求,你同意还是不同意鉴定?”法官问。
“同意。我问心无愧,为什么不同意?如果鉴定是他的孩子,是不是对方还需要继续支付抚养费?”付莹看了看张林,张林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是的,这是没有问题的。不管你们离不离婚,出抚养费是他的义务,除非这孩子不是他的。”法官说。
“我想问对方一个问题,是否可以?”付莹说。
“可以。”法官说。
“张林,你为什么怀疑孩子不是你的?”付莹问。
张林低着头,脸埋得更深了,没有回答付莹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觉得你应该问你自己。”娟子说。
“问我自己,你是什么意思?”付莹站起身。
看到这里,法官说:“这是法庭,请保持安静。”
付莹又坐下,怒气冲冲地说:“鉴定就鉴定,有什么大不了的。”
法官说:“好。既然这样,我们先休庭,择期进行鉴定,等鉴定结果出来之后再进行判决。”
三天后。付莹带着女儿来到了法院取样。
“付潇——”张林声音微弱,面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付潇扭转头,嘴角撅得老高。张林想走上前来,娟子拉住了他:“是不是你的女儿还难说呢?你喊她干啥?”
张林气喘吁吁,呼吸的频率加快起来,咳嗽声不绝于耳。
法院的工作人员采集了付潇与张林的毛发,当着付莹与张林的面进行了封存。“这样就行了,你们回去等消息吧。”法院的人说。
娟子叫了一辆出租车,把张林推进车中,离开法院。张林透过车窗,看到付莹领着女儿,走下法院的阶梯,在黄昏中,二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金色的光芒中。
一个月后,鉴定结果出来:付潇与张林没有亲子关系,这像是个晴天霹雳,付莹愣在那里,她不敢相信鉴定的结果:“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只看结果,当然有什么疑问你可以上诉。”法官依据鉴定结果下了判决书,张林不再支付抚养费用。
付莹拿着这份判决书,走在县城的街道上。
“结果怎样?”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付莹抬起头,看到了前几天咨询问题的律师。他怀里揣着黑色的手提包,关切地问:“怎么样?判决结果出来了?”
付莹把判决书递给他,他看了一遍,说:“你有什么疑惑?”
“这样他就可以不支付抚养费?”付莹问。
“对呀,不是他的孩子,法律规定不再支付抚养费。”老人说。
“可是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付莹说。
“有问题的话可以再次进行起诉,最好要有个律师,这样才有胜算。”老人回答。
“起诉费用多少?”
“还是两千元。”
付莹摇摇头:“我回家再想一想吧。”
付莹骑着自行车,带着付潇,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妈妈,爸爸不给抚养费了?”付潇问。
“是的。没有抚养费,我们也可以过得很好,因为你还有妈妈呢。”付莹说。
夕阳正浓,拉长了两人的影子。付潇说:“妈妈,我的身影比你的还要长呢。”
付莹回过头,看了看二人细长的身影,她笑着说:“是呀,你快快长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