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像雨后春笋般兴起,不知不觉间,县城的旮旯角落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网吧。张林也学会了上网,每天流连于不同的网站。
一个偶然机会,张林看到了有人在贴吧发布交流古玩的帖子。他打开了思路,也尝试把从古玩市场收来的物品挂到网上出售,慢慢地,卖出去了不少物品。
张林像往常那样来到当地的早市,虽然天还没有亮,但是公园的角落里早已聚集了远道而来的摊主。有一位中年人把鼓鼓囊囊的背包放下,打开,往外拿出一件用层层报纸包裹的物品。他小心地揭开,像是剥开一只卷心菜,直到最后一层打开,人们才看到一只古色古香的瓷瓶。
“青花瓷瓶?”有人问,“多少钱?”
“五百。”摊主没有抬头,他继续从背包中拿出物品,摆在脚前的摊位上。
“我要了——”那人拿起瓷瓶,直接装到背包中,然后从腰间拿出钱包,点数了五百元递给摊主。伴随着众人惊异的目光,他急匆匆离开,赶往下一个摊位。
张林清楚地知道在行家眼中,一件物品不需要太多的观察,只需眼前一闪,价位早已出现在脑海中。
围观的人们早已躁动,有人按耐不住性子,催促摊主快些拿出包中的“宝贝”,可摊主却不紧不慢,依旧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件件物品:“着急的话可以去别家看看,我就是这个性子,爱看不看,不耽搁大家时间。”
说话间,张林的眼前一亮,他看到摊主拿出了一个手抄本,泛黄的纸张,工整地小楷让张林心头一震。
张林抢在众人出手前从摊主手中接过手抄本,他匆匆观看,泛黄的纸张已经脆裂,看来有了年头。
“多少钱?”张林着急问。
“六百。”摊主答。
“我要了。”张林话语干脆,容不得别人插话。他把手抄本揣进随身携带的包里,从钱包中点了六百元,递给摊主,急匆匆走向下一个摊位。
下午,张林回到了家,他打开背包,把收来的手抄本拿出,仔细观看:抄本纸张泛黄,整整齐齐写满蝇头小楷,用纸捻装订。张林凭借多年的经验,断定抄本的时间要早于乾隆。
张林用相机拍了照片,把抄本的信息发到了贴吧。
正像张林预料的那样,当天下午,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对方是一个老人:“我听后生说,你这里有一个手抄本。我看了图片,想要购买,不知道价格怎么样?”
张林的心里有些激动,他知道这么快回消息,一定证明这本图书的价格不菲。张林思索了片刻,他说:“不好意思,这本书已经被别人预定,恐怕你那边买不成了。”
“为什么?”
“因为有其他人看上了这本书,并且支付了定金。”张林说。
“对方出价多少?”
“不是出价多少的问题。我们行业有个规矩,不能过问其他人的价格。再说,别人已经付了定金,我也得讲究诚信。”
“我们可以出高价。”老人有些着急。
“你能出到多少?”张林心中暗喜。
“一万元。”老人说。
“可是,对方都出了近五万。”张林知道稀缺本的价值。
“我们也出五万。实不相瞒,年轻人,这是我们家族的东西,我们需要把它收过来。”老人说。
“这也不行,人家出一样的价格,得有个先来后到。再说,人家下了定金,我不卖了,那还不得赔偿。如果你诚心想要,不能低于十万元。”张林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试探性说出一个期望的价位。
“十万就十万吧,价钱不是问题,你把书带过来,过来一切都好商量。”老人的回答变得温和。
经过一番交谈,张林携带手抄本踏上了西去的列车。列车在黑夜里加快了速度,透过晃动的窗帘,张林看见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也许那是一座城市,也许是深夜未曾入眠的人们。张林坐的是硬座车,夜间列车上行人稀少,他占据了两个人的位置,斜躺在那里,怀中抱着黑色的背包,那里装着张林刚收来的手抄本。张林眯着眼睛,随着列车轻微的晃动,不时睁开一只眼睛看看列车上方那明亮的灯光。
这也许是张林进入古玩市场来捡的最大的漏,没想到这个普通的手抄本有这么大来头,有了这十万元钱就能缓解多年来生活的捉襟见肘,也能让娟子刮目相看。
列车运行了一天一夜,凌晨时分,停靠在了山脚下。车站很小,我还没走出站台,列车已在张林的背后呼啸而过。
“云山怎么走?”张林来到广场,问询去往云山的道路。
“在山上,你在门口找个三轮车就送到了,不算远。”一位晨练的老者这样回答。
张林按照老者的指点来到山脚下,才发现面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深山。张林沿着青石台阶向上走,早晨山上的雾气很大,树枝更显厚重,松针沾着晶莹的露珠。
直到黄昏时分,张林才来到座落在山顶的村庄。村庄不大,几十间房屋,稀稀落落地遍布在平整的山顶。
张林按照老人的指点,沿着石板路向东走去。一位小姑娘见到了张林,问:“请问你是来送图书的吗?”
张林惊愕地点头:“你知道?我不是送,是卖……”
“跟我来吧,爷爷在家里等你呢。”小姑娘笑着说。
张林跟随小姑娘来到一间坐落在村落东侧的二层楼房,小姑娘推开门,说:“爷爷,客人来了——”
一位老人走出房屋,他精瘦身材,胡须花白。老人双手合十:“贵客不远万里,来到云山,我甚为感谢。”
张林拿出手抄本,递给老人。老人双手接住,用手摩挲着,平放在几案前,洗过手后,工整地翻开第一页。
足有一刻钟,他才回过神来:“不瞒你说,这件物品是我的祖先留下的家族记录,抄写于乾隆年间。贵客远道而来,能让这件物品重回本村,是我们全村的荣耀。”
张林欠欠身:“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江湖贩子,无意结识了这个本子,您过奖了。”
“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就在山上住一晚,明天上午我让人取钱给你,明天再走吧。”老人说。
“好的。”张林应声。
冬天的夜晚更显清净,张林想起几天来的经历,他无心睡眠,走出院落。在明月映照下,村落泛着灰白,沉寂在温柔的夜色中。从山顶往四周望去,山林笼罩在苍茫的月光下,变得幽深而平静,只有不时传来扑棱棱鸟儿飞过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寞。
夜已经深了,家家户户的灯早已熄灭。张林环视整个村落,只有东侧还有仅存的一处亮光。他沿着石径路向东走去,在路的尽头,是一间低矮的草房。
张林透过门缝,看见老人在闪烁的煤油灯下正襟危坐,他小心翼翼拿起鬃刷,轻轻刷过裱补好的纸张。张林知道,那是在修补破损的旧书籍。也许是听到了张林的声音,老人站起身,打开了门:“贵客,还没睡?是不是不习惯我们这里的生活?”
“不……我出来转转。”
“那请屋里坐吧。”
张林走进房间,在煤油灯下,他只能看清灯下的桌面,远处则是一片朦胧。
“这原来是老族长的房间,这里存放着我们村的历代族谱,你所收的手抄本就是其中的源头。我睡不着的时候,就过来看看,把破损的图书修补修补……”老人说。
张林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屋子里的昏暗,他才看清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什么杂物,在房间的东侧立着一个柜子,柜子里装满了书籍。靠西面的墙壁支着一张床,正中间放了一张长桌,桌子上煤油灯的火光跳跃,屋内的一切若隐若现。
“我想不通,十万元不是个小数目,你真的愿意拿出这些钱?”张林问。
“那是我们祖先的东西,我不能眼睁睁地错失这个机会。”老人说。
“我想把书捐了。”张林说,“虽然我很缺钱,可是,来到了这里,我才发现很多东西是钱买不来的,我不想让钱成为完成心愿的障碍。”
“你的功德无量。”老人说。
“我打算现在下山,特意向您告别。”
“天黑了,明天再走吧。”
“我需要回家,离家太远了,出来的时间太久了。”张林说。
张林告别老人,走出柴房,走下山来。外面下起来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从遥远的天际飘落而来。
经过一天一夜的火车,张林回到了家。他看着蒙尘的房屋,才发觉娟子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
几年来,张林身体状况每况愈下,长期的咳嗽让他的身体瘦了一圈。张林拨通了付莹的电话:“我想调解。”
“为什么调解?我们的事情不是结束了吗?”付莹问。
“我闯荡这么多年,却发现一无所有,只落得满屋子的古玩。我想好了,决定把这些古玩给你,只是为了换得一个见孩子的机会。”
“好吧——”付莹没有再说什么,她挂断了电话。
在法院,张林用羸弱的手,拿起笔,歪歪扭扭签上了字。
“张林,你怎么想起来用古玩去换看望孩子的机会。”法官问。
“我现在是孤家寡人,我的身体还不知道能够再撑多长时间,所以我想给孩子留下点什么。”
“古玩的价值怎么衡量?”法官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衡量。从云山回来,我才发现有很多东西可能远远超过了金钱。我想留些东西给孩子,那是一个念想。”张林又咳嗽起来。
“既然来到这里,我就给你们出一份调解书。民法本着以民为本,意思自治原则,只要不违反法律法规强制规定,我们都是认可的。多陪陪孩子吧,可能这是你这么多年来所缺失的。”法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