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缓缓靠近工地,车门打开,付潇下了车,她摘下眼镜,映入眼帘的是堆积如山的瓦砾,沿着脚下的道路蔓延开去。
一轮硕大的太阳挂在天边,阳光柔和而温润,覆盖在这片工地上,工地呈现出金黄色。司机往前走了几步,踩在一块高耸的石块上,往远处眺望:“付老板,这就是娃娃房的位置?可是这里拆迁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二十六年了,一切都变了……”付潇的目光注视着远方。
“当年的店铺规模很大,这里的人们也许或多或少知道点什么?”司机说。
二人踮起脚,绕开犬牙交错的瓦砾,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不远处有一棵茂盛的银杏树,枝桠横出,留下一片树荫。树荫下有一张方桌,几个人围坐在桌子旁,用力地甩着扑克,身后是三三两两的看客。
“请问,这儿曾经有一家店铺叫娃娃房?”付潇问。
人们并没有放下扑克,仿佛没有听到付潇的话语。
“请问……”迟疑了片刻,付潇又一次试探。
“娃娃房?对了……当年规模很大……自从女老板离开了那里,店铺就慢慢衰落了……”一位老人叹息。
“那……店铺在哪里?”付潇像是见到了救星,语气急促了许多。
老人抬起头,看了看付潇,又转过头去,往远处凝视了片刻。他缓缓伸出手,指向远方一座小小的“山头”:“你看,西北角有一片高耸的瓦砾堆,娃娃房就在那里。别小看这片瓦砾堆,我们这个小县城就是靠着这里发的家。你看,东侧那条路就是世纪路,世纪路的西面可就是成片的商业区,那会儿一天到晚人山人海、车来车往,繁华的很。不过,现在这片地全都拆了,什么都没有了,要想看,你就走着过去看看吧!”
付潇向老人道谢,沿着瓦砾走向西北角。不远处是一座高耸的楼房,楼房已被拆除大半,四周是断壁残垣。“楼房太老了,青砖房已经变得破旧不堪,真得需要拆了。”司机说。
“请你们离这远一点,这里是工地,不安全。一位年轻人在远处呼喊,像是警告,更像是劝阻。
年轻人边说话边慢慢地走近:“这里不安全——请尽快离开。”他重复着刚才的话语。
付潇与司机相视一笑,付潇说:“我们只是过来看一看。”
“看看?”年轻人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工地,“这里有什么好看的?都推平了。你看,除了挖掘机与铲车,就是瓦砾……这个片区足有上千亩地,如果是当年,你也许可以过来看一看。可是现在,没什么可看的了。”
“是呀,当年的事情你知道?”司机插话。
“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虽说我们跟着施工队全国各地跑,不过,对于小时候的事情也是略知一二。”年轻人说。
“你可知道这里有间店铺叫娃娃房?”付潇抛出同样的问题。
“店铺——娃娃房——”年轻人摇摇头,又点点头,“这里离县城不远,是郊区,也叫西郊。当年可是成片的小商品区,这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帆布棚……当年的景象不知道你是不是清楚?那可是遮天蔽日,偌大的一片,就是我们常说的西郊大棚底。”
“那里一定有一间店铺叫娃娃房?”付潇继续追问。
“娃娃房?”年轻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掏出一根香烟,递给司机,又掏出一根,点燃,抽了几口,“娃娃房?你说的是店铺?”他把点燃的香烟夹在手指间,灵活地翻转。突然,他伸直手臂,指向远处:“那儿曾经有一条路,路的西侧是大棚底;路的东侧是成片的商户楼。娃娃房,我好像有些印象,应该是卖童装的店铺吧。”
“对——童装——”付潇睁大了眼睛,“关于娃娃房,你还知道什么?”年轻人狠狠吸了两口,说:“好像是一个女老板……离了婚……她是一个女强人,事迹很多,好的坏的都有,很多东西传来传去,最后就分辨不出真相了……我就知道这么多,这么多年,我跟随公司跑来跑去,关于这个小县城的事情,渐渐淡忘了……”年轻人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付潇这才仔细打量年轻人:黝黑的面庞,戴着橙色的安全帽,手持对讲机,对讲机中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叫声。
“你看,那仅剩下半栋青石建的楼,就是娃娃房。不过,从这里过不去了,地面上都是堆积如山的瓦砾。即使到了那个地方,已经空荡荡的,啥都没有了。你要是想找东西,去那里也无济于事,在拆迁前,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完了,你也不可能再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真要是想了解,我觉得你不如到其他地方去看看,也许当地的人们能够想起些什么?”年轻人说。
司机拿出相机,调好焦距,拍了一张照片。“付老板,我拍了一张照片留作纪念,要不然等建起新的楼房,真的啥都没有了。”司机说。
“再多拍几张吧——”付潇说。
司机按动快门,“咔嚓——咔嚓”几声声响过后,二人向年轻人告别。年轻人挥挥手,回过头,又走向工地的深处。
汽车缓缓地离开这里,透过车窗,付潇看到了傍晚红彤彤的太阳,太阳消失了刺眼的光芒,变得红润而可爱,像是母亲那张娇羞的面庞。
那天下午,母亲付莹拿着一纸调解书,领着付潇,走出了法院的大门。二人沿着法院门前漫长的台阶走下来,付潇抬头看去,迎面的太阳变得通红。
付潇问:“妈妈——太阳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付莹这才注意到西方天空的太阳将要落山。她停下脚步,蹲下来,用双手抚摸付潇的额头,说:“孩子,太阳公公怕晒着你,变得害羞了。”
法庭上一位老人的声音在付潇的耳边清晰回荡:“根据双方达成的协议,婚生女付潇归女方抚养……”
付莹把调解书拿出来,看了看,像是得到了宝贝一样,又放到包里。
“有了你,我就有了一切……”付莹的话语让付潇记忆深刻。
付莹领着女儿走下法院的台阶,她把付潇抱到自行车的后座上,骑着自行车,离开法院。
夕阳照到二人的身上,付潇沐浴在阳光中,惬意地享受落日的余晖。
“付潇,你愿意跟着谁?”付莹问。
“跟着妈妈——”付潇眨着眼睛,大声地说。
事情也许太久远了,付潇对于儿时的记忆总是模糊,就像夕阳那样,朦朦胧胧,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城市的霓虹灯渐渐亮起,车水马龙的街道把付潇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汽车停在一间咖啡馆门前,二人走进咖啡馆,付莹要了两杯咖啡。
司机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付老板,现在大搞开发,旧的建筑不多了。你所说的事情太遥远,得抓紧时间,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司机无意中的话语让付潇心里一震:“对啊,得抓紧时间,不然真的赶不上了。”
“付老板,你是跟随姥姥长大的?”
“是的,父母离婚后,我就跟随母亲。可是,母亲太忙了,一个人要挣钱养活一个家,她就把我放到了姥姥家里。”
“离婚?为什么?”司机好奇心被激发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婚姻像走路一样,两个人因缘分走到了一起,共同走向远方……可是,当一个人走远了,另一个人往往就落下了……”付潇说。
“嗯,很有意思,我是第一次听人把离婚的事情说得这么形象。”司机把咖啡喝完了,抹抹嘴,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付老板,可能我说得有点多了,请别见怪。我是一个粗人,没有多少文化。”
付潇仿佛没有听到司机的话语,她自言自语:“我与母亲总是完美地错过。记得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母亲为了工作,把我放到了姥姥家。我跟随着姥姥在乡下上完了小学与中学,后来我在外地上完了大学,大学毕业,我在外找了一些工作,可是一切总是不如意。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总是在忙,我和母亲互不干涉,他忙他的,我忙我的……直到有一天,母亲突然去世的消息传到了我面前,我这才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我这才知道来日并不方长……现在我想找寻母亲的事迹,却发现一切是那么地陌生。母亲的痕迹就像风儿一样,总是飘忽不定。我没有任何准备,母亲给我留下了一个陌生的工厂,它像是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身上。我也曾想闯出一片天地,我也想有自己的生活,可是这一切都被打乱了……”
“我们一点点找去,只要是有蛛丝马迹的地方,都去看一看,希望总是有的。”司机说,“母亲曾告诉我,凡事都得亲历亲为,不亲自过去,怎么能知道事情原来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