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放学前,林晚星在文具店挑了很久,最终选了一本烫金封面的速写本。封面印着细碎的星子,翻开第一页,是片用银箔压印的梧桐叶——像极了她笔记本上画的那些。
“这礼物也太好看了吧!”张琪琪收到时,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我要把你画的梧桐叶都临摹上去!”
林晚星笑了笑:“别光顾着画,明天生日要多吃点蛋糕。”
“那是自然!”张琪琪拍着胸脯,“我妈说要做三层的,底层铺芒果,中间夹草莓,顶层全是奶油!”
两人说笑着走出校门,没注意到林子轩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死死盯着她们手里的礼物盒,手指攥得发白。
回家的路上,林晚星特意绕去花店,买了一小束雏菊。白色的花瓣带着淡淡的香,用牛皮纸包着,系了根浅绿的丝带。她记得张琪琪说过,她妈妈最喜欢雏菊,说“看着干净,像小太阳”。
推开家门时,刘梅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声音甜得发腻:“王姐啊,可不是嘛,现在的孩子心思真重……是啊,林晚星那丫头,最近总往外跑,我都管不住了……”
看见林晚星进来,她立刻压低声音说了句“先不说了”,挂了电话,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下来:“又去哪野了?不知道明天要大扫除?”
林晚星把雏菊插进玻璃瓶,放在窗台:“明天张琪琪生日,我去她家吃饭。”
“生日?”刘梅挑眉,“哪个张琪琪?是不是上次跟你一起怼子轩的那个?我跟你说,那种野丫头少来往,当心被带坏!”
前两次,林晚星听见这话定会争辩“琪琪不是野丫头”,结果被刘梅抓住把柄说“胳膊肘往外拐”。但今天,她只是擦了擦瓶身:“她是我朋友。”
“朋友?”刘梅冷笑一声,“你爸明天要在家招待客户,你当姐姐的,不该留在家帮忙?子轩一个人忙不过来。”
林晚星抬眼,正好看见林子轩从房间探出头,眼里藏着幸灾乐祸。她忽然想起前两次的周六——第一次刘梅说“客户家的孩子要来看书”,把她锁在房间;第二次说“你爸带了礼物,必须在家等”,结果礼物是给林子轩的游戏机。
“爸知道吗?”林晚星问。
“我……我还没说。”刘梅梗了一下,随即拔高声音,“但他肯定希望你懂事点!”
林晚星没再说话,转身回了房间。她把速写本放进帆布包,又把雏菊放在包旁,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少女,眼下的青影淡了些,眼神里多了点以前没有的亮。
第二天一早,林晚星刚换好衣服,就被刘梅堵在了房门口。
“你这穿的什么?”刘梅上下打量着她的白衬衫和牛仔裙,眉头拧成疙瘩,“跟个野丫头似的,赶紧换件像样的!”
林晚星没动:“这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她说的是实话。她的衣柜里,除了校服,就是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反倒是刘梅总说“女孩子要朴素”,却每个月给林子轩买新球鞋。
刘梅被噎了一下,索性拦着门:“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家里要大扫除,你走了谁擦玻璃?”
林子轩抱着手臂站在客厅,一脸“看你怎么收场”的得意。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绕过刘梅往客厅走。林建国正坐在餐桌旁看报纸,她走过去,把帆布包放在椅背上:“爸,我去张琪琪家过生日,晚饭前回来。”
林建国抬眼看她。女儿今天的头发梳得很整齐,白衬衫领口系着根细巧的丝带,是张琪琪昨天送的。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以往的怯懦,也没有争辩的锋芒,只是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刘梅立刻抢话:“建国你看她!我说要大扫除,她非往外跑,一点不懂事!”
林建国放下报纸,沉默了几秒,忽然看向林子轩:“子轩,今天的玻璃你擦。”
林子轩愣住了:“我?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姐姐要去朋友家。”林建国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朋友之间的生日,该去。”
刘梅的脸瞬间涨红,想说什么,却被林建国一个眼神制止了。
林晚星心里轻轻松了口气。她拿起帆布包,对林建国说了声“谢谢爸”,转身快步走出家门。
门外的阳光暖得正好,她走到巷口时,张琪琪已经骑着自行车在等了。车筐里放着个粉色的气球,被风吹得晃晃悠悠。
“这边这边!”张琪琪冲她挥手,“我妈说让你别客气,就当自己家!”
自行车穿过两条街,拐进一个种满梧桐树的小区。张琪琪家在三楼,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甜腻的奶油香。推开门,客厅里飘着彩带,餐桌上摆着个巨大的蛋糕——淡绿色的奶油上,用草莓拼出了两只圆眼睛,周围撒着银闪闪的糖霜,真像只趴着的小刺猬梧桐叶。
“晚星来啦!”张琪琪的妈妈系着碎花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把裱花袋,“快坐快坐,鸡翅马上就好!”
客厅里还有几个同学,都是平时和张琪琪玩得好的,见林晚星进来,有人笑着打招呼:“你就是林晚星吧?琪琪总提起你!”
林晚星有些不好意思,把速写本递给张琪琪:“生日快乐。”
“哇!这封面也太好看了!”张琪琪翻开本子,看见那片银箔梧桐叶,眼睛更亮了,“我要把它锁在我的秘密抽屉里!”
生日歌响起时,林晚星看着蜡烛映在张琪琪脸上的光,忽然想起前三次的生日。她的生日总在冬天,刘梅会煮一碗清汤面,说“女孩子过什么生日,浪费钱”,父亲要么在出差,要么只是淡淡说句“又长一岁了”。她从没想过,生日可以这么热闹,蛋糕可以这么甜,有人会因为她的到来,特意在蛋糕上画一片梧桐叶。
“快许愿快许愿!”同学们起哄。
张琪琪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偷偷凑到林晚星耳边:“我许愿,咱们永远是好朋友。”
林晚星的眼眶有点热,她轻轻点了点头。
下午的时光过得很快,大家一起吃蛋糕,玩桌游,张琪琪的妈妈还拿出拍立得,给每个人拍了照片。林晚星的那张,是张琪琪拉着她在蛋糕前拍的,两人都笑得眯起了眼,背景里的梧桐叶蛋糕,奶油上的草莓亮晶晶的。
傍晚回家时,张琪琪往她包里塞了满满一袋曲奇,还有块没吃完的蛋糕:“给你爸也尝尝,我妈说‘让他知道他女儿有朋友疼’。”
林晚星抱着纸袋,走到巷口时,看见林建国站在楼下抽烟。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里的烟燃着,却没抽几口。
“爸。”她走过去。
林建国掐灭烟,看了眼她手里的纸袋:“玩得开心吗?”
“嗯。”林晚星点头,把蛋糕递给他,“张琪琪妈妈做的,你尝尝。”
林建国接过蛋糕,没立刻吃,只是看着她:“晚星,以前……是爸忽略你了。”
林晚星愣了一下。前三次人生里,父亲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他总是在出差,在应酬,在刘梅的抱怨里,淡淡说句“让着点弟弟”。
她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没事。”
“有事。”林建国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妈走得早,我总觉得该让你懂事,却忘了……你也只是个孩子。”
他顿了顿,忽然说:“下周周末,爸带你去买衣服吧。”
林晚星抬起头,看见父亲眼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愧疚。她忽然想起母亲的照片,摆在父亲的书房里,照片上的女人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和她很像。
“好。”她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往楼道走,谁都没再说话。但林晚星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像客厅那面总蒙着灰的镜子,被人悄悄擦了擦,露出了后面藏着的裂痕——那些被偏心、被忽视的痕迹,终于被看见了。
回到家时,林子轩正把擦玻璃的抹布摔在地上,刘梅在一旁哭哭啼啼:“你爸就是被那丫头灌了迷魂汤!咱们母子俩在这个家,还有什么地位……”
看见林晚星和林建国进来,两人立刻停了声。
林建国没看他们,只是对林晚星说:“蛋糕放冰箱吧,明天当早饭。”
林晚星点点头,走进厨房。她打开冰箱门时,看见里面放着碗孤零零的面条,是刘梅中午给林子轩煮的,没她的份。但她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委屈了。
她从包里拿出那张拍立得照片,小心地夹进浅蓝色的笔记本里。照片上的自己笑得很灿烂,旁边的张琪琪举着块蛋糕,奶油沾在了鼻尖上。
她在照片旁边写下:“今天的风是甜的,蛋糕也是。”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为她鼓掌。林晚星合上笔记本,忽然觉得,这“躺平”的日子,原来不是被动地承受,而是在沉默里,慢慢长出了对抗阴霾的勇气。那些曾经让她痛苦的裂痕,或许终有一天,会被新的光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