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悦走了之后，她的妈妈离开了阎良。至此以后，我没有再见过她。
梅叶大学学的是是护理专业，只不过并没有读完。她听从了爸妈的意见，回来之后在附近找了一个仓库当起了文员。她工作的单位包吃包住，所以家里和她上大学一样，家里经常是空的。
中考结束我因为好几天旷工被餐厅老板开了。我干了有一礼拜，挣了一共三百五十块钱。梅叶用她的工资给我买了一部手机，给梅家欢买了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
葛优中考的时候只刚好过了普高分数线。从前我和葛优的联系除过有时用刘悦的手机，多数用梅家欢的手机给他发发嘘寒问暖的消息。他说高二的学习越来越重，但只要有空他就会去干杂活。他总有忙不完的工作。从以前争分夺秒和他长篇大论地吐槽，现在我有了充裕的时间却只剩下寥寥几句唏嘘。然后长久的沉默。
我们时常能聊到穆雨。我觉得是他故意为之。因为他说他现在和穆雨的关系越来越好。而穆雨，梅家欢在同一所高中，梅家欢在高三普通班，她在高二火箭班。他越说越像是一种炫耀，给他的朋友说他现在过得很好。我有时不禁会想像，要是刘悦没有发生那么多的事，我们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
我破天荒考上了和他们一所高中，而梅家欢已经到了该高考，然后上大学，一个该谈理想与生活的时候。我见过他们有的人在宿舍挑着一盏昏暗的台灯苦读，困了咬一口苦瓜，累了猛灌一杯冰水。他们或许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或许是父母的，别人的。也见过有人半夜翻墙上网，颓废躺在昏暗的网吧角落，嘴上咬着香烟，脱口而出一句牛逼。
无论哪一种，梅家欢都没有与他们为伍。没有点灯熬油夜夜苦读，不玩游戏。他认真听讲老师讲过的每一堂课，可他也像那些人一样抽烟。
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梅家欢周末时间也越来越急促，周五放学，第二天下午就要到学校。我在学校能见到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梅叶说让他好好学习，将来能选择一个自己想去的专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想他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因为他在电脑上把周灵生日那个月的日期做成壁纸，一有空就一遍遍修改着那个古代侠客与周灵的故事。
周灵生日前一天梅家欢给周灵买了一件生日礼物，是一个毛绒熊。熊抱着一个心形抱枕，上面刺上了一个粉色的love。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叫周灵的女孩子是她过生日的那一天。她一定是我是梅家欢走过这些年头里长得最好看的女生。用梅家欢的在日记里的话来说就是面见如盛夏沐风，灵动清澈双眼，宛如明镜。长发飘飘，微微薄唇，皮肤洁白如暇。
那一天我是最记忆深刻的，平常做事出处小心谨慎的梅家欢却在她生日的当天拉了肚子。因为他的肚子，所以我要带着他去城里他们约定的地方。梅家欢刚把礼物交到她的手上，问她要了一包纸急冲冲就去了厕所。
“你长得比你哥帅。”周灵抱着梅家欢给的玩偶，冲我笑道。
“他跟了我爸，我跟了我妈了。”我回答道。
“是这样啊。”我想她本是想和我开一个玩笑，不过她没想到我会回答上来。
“你一会儿给你哥赶紧回去，他拉肚子就让他赶紧回去歇着。那我先走了。”周灵说道。
“好。”我回答道。
我坐在电动车上看着周灵离去的背影，我想起了写在梅家欢电脑里的故事。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有一个男生在用她的名字，记录下他所印在心里的，悲伤的，快乐的，冷漠的，热情的故事。
梅家欢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只看见了我一个，明显能看出来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失望。
“哥，你怎么样了？”
“还好，今光去蹲了十几回了，我都快长到厕所了。”梅家欢说道。“我们快回家吧，要不然一会儿又来感觉了。”
路上的风很小，梅家欢趴在我的背上，双手紧紧捂着肚子。等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太阳正好走过头顶。梅叶比我们早到家，我们回来正好看见她一边切着甜瓜，一边在和爸爸聊天。他们躲在院子阴凉的一处角落，桌子上放着一盏凉茶。
“回来了，甜瓜刚切好。赶紧来吃。“梅叶说道。
“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人不喜欢？”梅叶问道
“你今都干啥去了？”爸爸向梅叶问道。
“今个他班同学生日呢，他给人家送了个礼物去了。”梅叶回答道。
怎么样？”梅叶问道。
“再别提了，今丢死人了。”梅家欢回答道。
“他今拉了一天肚子。”我说道。
“那你现在怎么样？”梅叶问道。
“强多了。”梅家欢回答道。
“谁见我减肥茶了？”妈妈在客厅大喊。
“是不是那不苦也不甜，一股怪味的茶？”梅家欢说道。
“咋，你见过？”妈妈听到话走出屋子，问道。
“我昨给喝了。”梅家欢说道。
听到梅家欢的话，梅叶当即笑得合不拢嘴。“妈那减肥茶效果还好的不行。你感觉你瘦了不？”
这是我们家在平常日子里为数不多的一次团聚。饭后围绕的话题是梅家欢今后去向的问题。
“今你老师给我的电话了。”妈妈说道。爸爸看着梅家欢默不作声，梅叶停下洗碗，坐到了妈妈一旁。他们面色从容淡定，好似妈妈说的话他们早已经知晓。
“你老师说你偏科太严重了，她的意思是想让你单招。你爸的意思是让你大学在三技校念，等毕业了在开发区给你找个厂。”
梅家欢听后紧紧攥着双拳，他应是不知如何向他们提及他写在日记本中的理想。“你怎么想的？”梅叶问道。
“我想考汉语言文学。”梅家欢说道。
“啥？”爸爸问道。爸爸的语态明显有些明显有些不耐烦。
“我想考汉语言文学。”梅家欢又重复一遍。
“我问你老师来，单招里头有三技校呢。明你就不用去学校了，过几天你去三技校考个试就对了。咱们这是航空城，你要是进了厂以后结婚不管是买房还是买车里心都不用慌。”
“现在这结个婚哪里还有那么简单的，没有房没有车，那个女娃愿意跟你？你学的那能干啥？”
“有本事结就结，没本事结就不结。我现在不想想那些东西。”梅家欢说话很小，却是一字一顿。
“你说啥？你为你一个活着呢？你要是没有出息，村里我能抬起头来？”
“我说，我想考汉语言文学。只有我想过的生活，那才是最幸福的。”
“我意思是你先叫娃考，那三技校单招都能进，考完单招再去高考。也是多一条路嘛。”梅叶说道。“先别说急着定性，娃能考上考不上还不一定呢，急得定性干嘛？”
因为梅家欢父子争论，本融洽的欢聚成了一场没有硝烟的论证。幸好有梅叶在，场面才不至于失控。爸爸还是能听得进去梅叶的话。梅叶说完，他便悻悻回了前院。
周末放学回家的路上周灵拦住了我。
“你是叫梅家生吗？”周灵问道。
“是，你是想问我哥？”我回答道。
“我想问一下梅家生今天为什么没来上学？”周灵的普通话很标准，她的气质很像是江南画境里的女子，神韵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注视着我。
“我……”我还没想好理由。我在想梅家欢是不是有事瞒着她，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上学。我想应该该告诉她我不知道。想的越多支支吾吾的就越是说不出来，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出什么事了？”周灵又问一遍，从他说的话中听得出她很关心梅家欢。可我从她的面色里看不出一点悲喜。
“他有事。”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什么事？”周灵的问话和我的想法如出一辙。
“生病了。”我随口回答道。脑海里不断想他该生出什么病来。
“生病了？”
“你别再问了，他不想让你知道。”
说完我就走了，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目不转睛看着我离去的背影。当我转进街巷再回头看她的时候，只见她放下了书包，坐在路沿，双手捂着眼睛。
“刚才我是骗你的。”我停车站在了她的旁边。她没有和我想象的那样流泪。“我大概知道他去哪了，你要来吗？”
初入盛夏的风冰冰凉凉打在胳膊，脸颊。
“你在为什么想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去上学？”我边骑车边问道。
“好奇。”周灵回答道。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我又问道。
“今天是我们拍毕业照的日子。”
而后一路无言。果不其然，梅家欢在石川河。
“他在这里做什么？”我们把车停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是她远远瞧见了梅家欢的背影，把车停了下来。
“因为这里有我们很多痛苦的，美好的回忆。”我回答道。“要过去自己问问他吗？”
“不了，就让他好好回忆吧。我走了。”周灵说完，转过车把便离开了。
“哥，你今拍毕业照呢，你在这干啥？”我骑车来到梅家欢的旁边问道。梅家欢趴在栏杆上看着夕阳。
“心里难过的时候就想回到这里看一看，散散心。”
“因为这里有很多悲伤的，快乐的回忆吗？”我笑道。
“你偷看我日记了？”梅家欢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笑道。“我们回家吧。”
“现在是太阳正好落在原顶，等它落下吧。”我说道。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闲情逸致了？”
“都是梅家欢的熏陶。”
当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已经快八点了。屋子里人很齐。爸爸坐在沙发上一根根抽着香烟，妈妈和梅叶在厨房做饭。
梅家欢并没有给自己和父亲争论的机会，一进门就把自己反锁进了卧室。
“家欢，家欢吃饭了”妈妈小声敲着卧室的门。
“单招结束了。”我说道。
“你说啥？”爸爸不可思议看着我的眼睛，我从小没撒过谎，我的话爸爸还是信的。
“上礼拜刚结束。”我说道。
我刚说完梅家欢就出了房门。“快吃饭吧。”他笑道。
爸爸却没那么开心，食指夹着香烟，抖落烟灰出了走屋子，到了院外。
梅家欢高考那一年我记得很清楚，他高考完没多久世界杯就开赛了。我在学校里偷偷半夜看直播。
周末我回到家里，不过家里门是锁的。我打开门，梅家欢卧室里传来一阵阵古典音乐的声音。“哥，你在家呢？”没有人回应，我想他应是出去了忘记关电脑了。
没过多久爸爸妈妈都回来了。妈妈在厨房做饭，爸爸看起了电视。
妈妈把饭做好一遍遍喊着梅家欢，敲着他的房门。原来他在家，可他刚才为什么不回我的话呢？
他就像聋了一样，卧室里只传来一阵阵古典音乐的声音。
“家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家生你赶紧给家欢说把门打开。”
“能有啥事，能有啥事！”爸爸喊道。
梅家欢的卧室锁是有问题的，只要轻轻踢一下门框就能听见锁芯啪嗒一声。小的时候我们睡在一起的时候，我和梅家欢闹了矛盾彼此反锁卧室的时候都会用这个办法进屋睡觉。我一直以为这件事他们是知道的。
门开了，入眼看见的不是梅家欢，而是床上堆着厚厚的衣服，地上数不清的烟蒂。梅家欢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电脑上的光标闪烁着，古典乐曲逐渐进入了尾声。
“家欢，家欢？妈妈摇了摇梅家欢的肩膀，嘴上叫着它的名字。
“哥？”我衣服叫着梅家欢，梅家欢微微睁开了眼睛，可随即又闭上，头后仰，昏厥过去。
梅家欢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说他昏厥的原因是因为他长期没有进食。
他们一定是我没在的时候又大吵了一架。
医院楼道声音嘈杂，可有种说不出的秩序。来回踱步，坐在椅子上的人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梅叶和妈妈的眼泪一把一把的掉，压抑着呜咽变成了低吼。爸爸坐在楼道台阶上抓着自己的头发，捂住自己的眼眶，食指上夹着一根香烟。烟没抽一口，烟灰全掉在地上。
梅家欢抢救的时间只有十几分钟，可对于我们这个小家每一秒都是煎熬，说不出的压抑如同胸口扎上了一捆荆棘。
梅家欢抢救脱离危险后妈妈就让我回家了，我走的时候梅家欢还没有醒。
我走进梅家欢的卧室，坐在他的椅子上。电脑正好开始播放GALA的追梦赤子心。
他的电脑里没有游戏，没有日本小姐。一本本小说诗歌在文件夹里。有金庸的神雕侠侣，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唐诗宋词选集……
另一个文件夹里有一张周灵的照片。有他一直在写的古代侠客的故事，还有一个叫日记的文档。
那个故事的大纲已经完成了，正文一共只有两三万字。我点开了梅家欢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