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隐形的凶手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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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楚良才在心中已将许兴业定位为了头号嫌犯,但在这座许宅实在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几人也只能先暂且收殓了夏小莲的尸体,收工回家。
这一天可谓相当平静,陈飞雨昨夜负责在城中巡逻,今日理当休沐,因此他在陪着两人验完尸后,便直接回家去了。叶一萧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他盼望的报官者,那个存在于他和楚良才推测之中的、和夏小莲一并死在厨房里的“另一个受害者”也始终没有出现。
“难道是我们猜错了?其实那个血迹就是凶手留下的?”
叶一萧自言自语道,旁边楚良才见他心神不宁了一整天,禁不住嗤了一声道:“万一凶手有意藏起尸骨,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找得到的。我已经让飞雨交代给今天执勤的衙役们了,这两天多往什么枯井废巷子里头看看,没准就撞到了。再说猜错也是常有的事,此路不通就换一条道,哪能每次都顺遂心意?”
对方说得有理,叶一萧却反而更是纠结:“我们今天可谓是一无所获,万一凶手真的是许兴业,时间拖得愈久,他愈有可能清理掉遗留的痕迹……”
“话虽如此,但对于我们仵作来说,‘清理痕迹’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会带来新的痕迹。”楚良才头也不抬,“我们原本就是没有线索,想从那‘另一个受害人’的身上找到更多证据。你虽然才没来几天,也没办过几个案子,但就算你现在急成热锅上的蚂蚁,难道那凶手就能来投案自首不成?”
楚良才这番话说的颇不客气,但是话糙理不糙,叶一萧竟也慢慢冷静了下来。眼见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叶一萧甫一从焦虑的情绪中走出来,立即便觉得饿了。何况先前两人为了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一直是在衙门正门旁的小屋中候着——那里正对江新府中最宽敞的一条大街“金兰道”,不仅仅是诸位富户豪商的居所,更是有着整座城中最有名的几家酒楼与客栈。
如今华灯初上,叶一萧嗅着门口大路上传来的阵阵饭香,禁不住暗暗咽了口口水——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早晨才刚刚吃了一碗美味的馄饨,中午衙门的伙食也还算不错,现在是怎么也不想跟楚良才回家啃那干硬的炊饼了。
于是叶一萧便又一次拽着楚良才上了街,当然不是去金兰道的,而是旁边一条小巷子里的烧饼摊子。这家小小的摊子只有老板一人经营,所有家当也不过是一个用来烤饼的铁炉和七八张简陋的长凳;虽然看起来排队的人不多,但叶一萧老远就看见三四个眼熟的衙役结伴走来,都不用吩咐,老板就笑着将一摞烧饼递了上去,显然是熟客。
叶一萧正在发愁吃什么,恰巧看见了这一幕,就决定相信江新府衙同僚们的口味。他拽着楚良才走上前去,也找了张长凳坐下,问道:“老板,有什么饼?”
“只有肉饼,加葱的和不加葱的,五文一个,现烤现卖!”老板笑着答道,看起来甚是豪爽,“二位官差大爷是第一次来?”
叶一萧听得这个价钱,心中暗暗肉痛了一下,整整二十文钱,居然比早晨吃的那一顿馄饨还贵。然而来都来了,他也只能从袖中掏出荷包,道:“两个加葱的,两个不加葱的……嗯?”
他刚刚才把钱拿出来,还没来得及丢到老板手边的木匣里丢,就忽然被楚良才按住了手腕。面黄肌瘦好似一年没吃过饱饭的仵作睨了叶一萧和老板一人一眼,哼道:“五文两个,你卖不卖?”
那老板听他这样说,原本笑容洋溢的面孔马上拉了下来,俯身从炉灶中掏出四个烧饼,拿油纸随便包了一下,就丢到楚良才的怀里,还故意声音不小地嘟哝了一句:“穿着一身官家的皮还这么抠门!”
“连官差大爷的钱都敢坑,你也不怕这摊子给人砸了?”
楚良才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叶一萧接过他递过来的两个加葱的烧饼,小声问道:“你以前买过他们家?我还以为你只会在家里啃炊饼呢。”
“这还需要来吃过才知道?”楚良才翻着眼睛看他,“我发现你这人有时候机灵得很,有时候又是个傻的。一个烧饼五文钱也敢买,你以前是不愁吃喝的公子哥儿么?”
“还成吧……以前爹娘还在的时候,不让我在外头吃饭。”
叶一萧含糊地搪塞过去,好在楚良才也没有继续纠缠于这个问题,而是一边咬着手中的烧饼,一边开口:“其实我早晨就想问你,为什么要出来吃这些?”
叶一萧愣了愣,一时没有理解这个问题的用意:“因为……好吃啊。”
“无论何等美味珍馐,吃进腹中,都无非是被胃肠消化,再提供营养罢了。”楚良才复又低下头去,面无表情地开口,“既然这样,吃馄饨和吃炊饼有什么区别?”
“话不是这么说……”
叶一萧只觉得有些发懵,千头万绪蜂拥而至,反倒不知该如何反驳。就在这时,旁边几个衙役的闲聊溜入耳朵,他们不知是讨论到哪一桩案子,其中一个矮胖些的举起了双手,连连告饶:“你怎么跟那个楚良才似的!再听你讲上几句,我这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那几人忽然提到了楚良才的名字,叶一萧登时一愣,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那几名衙役是围坐在距离他们最远的角落,正好背对着二人。再加上天色渐黑、中间还隔着老板和他烤饼的炉子,楚良才又生得瘦瘦小小,整个人都被挡在了后面,所以那几个衙役都没看见他。
衙役们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反例楚良才,就坐在距离不到一丈远的地方,只哄然大笑起来。当中有个略微驼背的年轻人笑得格外厉害,指着之前那个胖子道:“吐出来不是刚刚好?也能少长二两肉,省得跟那倒霉蛋似的,卡在井里捞都捞不上来!”
衙役们顿时又笑了起来,不知是谁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感慨道:“邻里都说他生前长得很俊俏,结果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不仅在井里泡了半天,听说脸都给人用锤子砸扁了!”
“……锤子?!”
原本只想随便听两句八卦,叶一萧此刻却忽然捕捉到了对方话中的关键字。自早晨他判断除了夏小莲之外、应当还有另一人被凶手杀死之后,这整整一天魂牵梦绕的都是再有人发现另一具被铁锤击中头部而死的尸体。因此叶一萧也顾不得被人发现自己正在偷听的事实,当即便霍然起身,把那几个衙役都吓了一跳:“有这样的案子,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那几个衙役显然第一没想到烧饼炉后边还能冒出个人来,各自愣神了几秒。方才那个略微驼背的年轻人最先反应过来,撇了撇嘴,道:“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谁。”
“那是露平县里的案子,并非江都府所辖。”矮胖的衙役坐着没动,朝叶一萧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怎么,叶先生是技痒了么?”
“我……”叶一萧感觉脸颊有些发烫,还好现在天色够黑,“我们早晨验尸的时候,怀疑凶手杀死了不止一人。但是始终没有人来报官,所以我才有些急了,请各位……请各位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反正要是两桩案子一起破了,那知府大人也脸上有光嘛。”
矮胖的衙役满脸笑容,说的话却不知为何有些阴阳怪气,叶一萧顿时觉得更别扭了。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看见楚良才也站了起来,用更胜对方的阴阳怪气的语气道:“怎么,不都是咱们同僚参与的案子,还不让人问问?”
“呃……小楚你也在啊。”
虽然光线不好,但叶一萧清楚地看见,对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楚良才重新拖出一张长凳,在那几人面前叉着腿坐下,问道:“怎么回事?”
几名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那个矮矮的胖子主动开了口:“约摸傍中午的时候,露平县令差了人过来,说是有家农户在井里发现了死人,但是人卡在井底,怎么捞也捞不出来。然后他们就想问咱借鲁天佑那小子过去帮忙,我们才知道这么一桩案子,并不是有意隐瞒……”
楚良才点了点头,捕快鲁天佑是游泳的好手,据说能闭气一炷香,找他过去帮这个忙合情合理。而露平县虽然和江新府有些距离,但因为最初有皇亲分封在那附近,所以有好大一块地方都被圈在了露平县的辖区里,最近的地方甚至距离江新府的城墙只有不到二十里远。
楚良才又问了几句基本情况,那几名衙役就起身离开了。楚良才一言不发地吃完饭,见叶一萧满脸都写着纠结,连手中的烧饼都忘了啃,了然地问道:“你想去?”
“当然要去!”
叶一萧脱口而出,楚良才看他那副样子,便明白单凭自己怕是劝不动了,便叹了口气,道:“那就去罢,快的话明早还能赶得上回来吃馄饨。”
虽然楚良才难得地没有反对,但叶一萧反倒犹豫起来:“可是……他们刚才不是说,那并非江新府所辖……”
“我们不说自己是江新府的不就成了。”楚良才轻描淡写地开口,“套件衣服,把你后背的字遮一遮。”
“明白!”叶一萧心中一喜,拿着自己还没吃完的半张烧饼,小跑两步跟上了对方的步伐,忽的又想起一事,“对了,刚刚那几个人看上去有点怕你,你以前和他们打过交道?”
“也不算是,查案期间的正常往来而已……可能是因为有回案情紧急,我直接拿着半条胳膊和一条腿去给他们认尸来着。”楚良才想了想,复又补上一句,“那会儿他们好像也是在吃饭,吃肘子。”
“呃……”叶一萧望着手中的半个烧饼,感觉自己也有点吃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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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等待了一天的神秘死者终于出现,当即雇了一辆马车,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往露平县。根据那几名衙役提供的人名与地址,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死者周修永的家。这里十分荒僻,坐落在一处广袤的农田当中,相邻的只有三四户人家。虽然楚良才已提前对叶一萧介绍过露平县的特殊情况,但两地距离之近还是让他小小地吃了一惊——从城门口到死者周修永家的距离,甚至还不如从江新府的东头跑到西头要远。
到了地方,楚良才先吩咐车夫在原地候着,然后拍了拍叶一萧的肩膀,道:“一会儿去见他的家人,你负责问话。”
叶一萧一愣:“为什么?”
“上个案子你吓唬那个公子哥儿的时候不是还很上道吗?”楚良才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麻杆一样的小身板,“要是有官差来敲门,你是害怕你这样的、还是我这样的?”
“我估计会害怕许兴业那样的。”
叶一萧也笑了,他们虽然是如假包换的官差没错,但这桩案子却非江新府管辖,两个人可是实打实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思及此处,叶一萧骤然陷入了沉思,怎么自己循规蹈矩了快二十年,最近却忽然胆大妄为起来——无论是夜闯衙门停尸房、还是故意扰乱公堂秩序、又或者是现在这样冒充露平县的捕快……都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叶一萧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敲响了面前的屋门。前来开门的是一个仆人打扮的女人,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长发有些凌乱,脸色也是蜡黄的,显得疲倦又憔悴:“这位官差大哥,白天不是都问过一次了吗?”
“衙门了解情况,哪那么多废话!”叶一萧努力板起一张严肃而不耐烦地脸,“还是说……莫非你隐瞒了什么,不想让我们知道?”
“官差大哥,我们……”
女人话未说完,却被屋中的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粗鲁地打断:“那种儿子,死就死了,哪儿需要什么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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