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隐形的凶手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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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昨晚在这间厨房中受伤的人,应该不止夏小莲一个。”
楚良才的语调极为严肃,而叶一萧忽的想起了什么,他起身走出这炼狱般的厨房,只见许兴业正掩面站在门口,一步都不敢踏入。他虽然有些不好意思打断对方的哀思,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问道:“你昨晚一次都没有来过厨房吗?”
许兴业放下手,却没有看他,而是继续盯着自己的手心,摇了摇头:“没有,我昨晚是在外头吃的……其实我往常出门进货,晚上都不回来,小莲也知道,就不会给我准备晚饭。”
“咦?”叶一萧一愣,“我记得你昨天晚上是在家睡的……你是为什么会提前回来?”
“因为前两天下了场大雨,耽误了菜农收菜的时间,我没能收够我要的斤数。”许兴业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中依旧透出了浓浓的鼻音,“我这家铺子里的蔬果基本都是卖给城中几家大户的后厨,因此进的都是各家农庄的头货。我每三天出一趟城,收菜、检验、搬运、装车、核对,加起来基本要花上大半日的时间,现在天又黑得那么早,所以我索性都住在外面。等到天还没亮,城门刚开的时候回来,恰巧能在清早把货送完……但昨天我一过去,农庄就说因为天候的原因,没法按时交货,要我今天一早再出城一趟。我怕耽误了今天送货,天还没亮就赶着空车出城了。”
许兴业一边说着,一边冲门口扬了扬下巴。那里确实正停着一辆拉货的马车,后门半敞着,能看见里面码的整整齐齐的蔬菜与瓜果,应该是被四处搜索的衙役们打开的,露在最外面的一些绿叶蔬菜已经在寒风中被吹得有些发蔫。这番说辞没什么问题,叶一萧看他眼眶好似比刚刚更红了一些,应该是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哭过,犹豫了一下,才又问道:“在你早晨进厨房的时候,里面的……人,只有你妻子一个么?”
“是的。”许兴业哽咽着开口,“我当时看见满屋子血,小莲倒在灶台旁,整个人都懵了,怎么逃出来的都不知道……只记得我好像是跑到了外面,还和人撞了个满怀,然后我就直接去衙门了。”
叶一萧观他神色语气,那哀戚的表情不似作伪。而这间厨位于在前院,许兴业睡觉的堂屋则在后院,当中隔着一整个蔬果铺的店面,如果他当时睡得很熟,那没有听到打斗的声音也情有可原。而那辆被遗忘在门口、装满货物的马车,也定然是许兴业一早回家,在厨房看见妻子的尸体,也没心情再去送货,而随便停在那里的。
“那……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妻子,是什么时候?”
“就在昨天。”许兴业语声肯定,“昨天一早,我出城进货的时候。我起得很早,小莲还没起来,只迷迷糊糊地对我说,她准备回娘家住上几天。”
叶一萧问完了想问的问题,恰巧陈飞雨也从外面回来了,他一手提着一个木箱,另一手则拿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铁锤的模样,并附有尺寸。他将那张画递到许兴业面前,问道:“你家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许兴业盯着那画上的锤子看了半晌,非常肯定地开口:“没有。”
“那这箱子里呢?看看有没有少什么。”
陈飞雨又将那个木箱递了上去,在同样得到许兴业否定的回答之后,叹了口气,嘟哝道:“果然如此。”
他有些丧气地把木箱放在地上,抬眼看见叶一萧站在旁边,便主动解释道:“弟兄们把许家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榔头锤子虽然找到了几把,但都与夏小莲头上的伤口不甚吻合。那个箱子是我们从院子角落里找到的,上边落了厚厚一层灰,我怕是许老板长久不用,不记得家中有过这样的锤子,就拿来让他看看……看来这是凶手自己带来的凶器,杀完人后又一起带走了。”
“原来如此。”叶一萧点了点头,转而又想起了自己方才的发现,道,“我和小楚发现,厨房的门口有喷溅状的血迹,距离夏小莲被袭击的位置太远了,应该是属于第二个人……所以会不会是凶手和夏小莲双方互殴,虽然夏小莲被杀死,但凶手也受了伤,带着凶器逃走了?”
“若是这样的话,那别处应当也有血迹,待我让兄弟们去找找。”
陈飞雨闻言点了点头,再一次转身离去。叶一萧回到厨房里,跟楚良才转述了刚刚的对话,而楚良才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查看门口地上地血迹,然而厨房的地上本来就脏,常年积累的油烟与雨灰尘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门边的血迹亦被踩的乱七八糟,甚至连是凶手行凶时留下的、还是许兴业看到尸体时慌乱中留下的都分不清。于是两人便只能寄希望于陈飞雨那边的调查,期望能在别处再发现一些痕迹,可以指引凶手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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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飞雨果然没有让两人失望,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他便带着最新的发现回来了。他刚刚又和其他捕快把许家仔细搜索了一番,连后院围墙和院中土地都没有放过。
“前院的地面上有滴落的血迹,在院门靠近大路的位置,但是不多。另外,我们还在后院的围墙上发现了一处缺口,成年人能轻松地从上面爬过。那个缺口上虽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正门也没有被破坏过的迹象,因此凶手很有可能就是从那里进屋的。”陈飞雨将两人领到发现血迹的地方,从血滴的形状来看,应该是行走之间,从很低的地方滴落的,约莫只有五六滴,每一滴都不超过指甲大小。
“……不太对。”楚良才蹲下身体,用尺子量过血滴之后,陷入了沉思,“从厨房墙上喷出的血液来看,凶手的伤势不比夏小莲轻多少,起码也被开了瓢。这样大的出血量,不可能只流下这么一点点血。”
叶一萧也凑上前来:“难道凶手擦去了自己的血?”
“我们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仔细查验之后,应该可以排除这种可能。”陈飞雨否定了他的猜测,“因为前两天才刚刚下过一场雨,地上都还湿着,如果凶手曾经清理过地上的血迹,一定会留下明显的痕迹。”
叶一萧闻言抬头,原来许家前院连接大路的位置,为了方便运货马车的进出,没有像寻常人家那样铺一条供行人走路的石板小道,只是简单地将地面犁平,又在上头夯实了一层黄土。而前几日的那一场大雨,将这一层黄土浸了个透。两天过去,地面已是半干,但能清晰地看到数道清晰的车辙、以及人来人往所留下的脚印。就像陈飞雨所说的那样,如果凶手曾主动清理过地上的血迹,那么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个高度……你的佩刀借我用一下。”叶一萧沉吟半晌,忽然开口,却是向陈飞雨伸出手去,陈飞雨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将佩刀连着刀鞘一起递到了他的手中。
叶一萧握着刀柄,也不拔刀,就这样拎着那柄刀在楚良才和陈飞雨的面前走了个来回,末了开口:“会不会凶手其实没有受伤,这个血迹,其实是从凶器上滴下来的?”
陈飞雨接过他递回来的刀柄,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你的意思是说,昨晚在这间厨房中的,其实有三个人——一名凶手,和两个受害人。夏小莲当场毙命,凶手在行凶后匆忙逃窜,另一个受害者则在醒来之后自行逃走?”
“这依旧解释不了为何地面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血迹。”楚良才笑了笑,望向叶一萧,“我猜他的意思是,凶手杀死两人,却只将一个人的尸体运走处理,而留下了夏小莲的。”
“没错,就是这样。”叶一萧愈发感觉和楚良才交流起来非常省事,哪怕对方经常冷嘲热讽不好好说话,但是撇开这些问题,楚良才总是能迅速理解他的思路,“夏小莲致命的伤口皆在后脑,应是被人偷袭致死,与凶手互相击打的可能性不大。因此我猜测,是那名凶手先悄悄潜入厨房,将夏小莲杀死,再藏在门后。待第二个人闻声赶来,他再如法炮制,将对方杀死。”
陈飞雨的神情依旧透着困惑:“那凶手为何要这样做?处理尸体可是个麻烦活儿……而且还只处理了一半,这就更说不通了。”
“或许是因为许兴业提前回来了。”叶一萧沉吟,他从刚才开始,思索的也是个问题,“按照许兴业的说法,他原本该在外面过夜,但因为对货物不满意,所以就赶在关城门前回了家。那名凶手刚刚处理完一具尸体,还没来得及搬运走夏小莲的,就听到许兴业回来的声音。于是他匆忙逃离现场,毕竟你们看许兴业的体格,一般人还真打不过,那凶手惧怕他,也说得过去。”
“那,除了凶手之外,另外的死者会是谁?”
“还不知道,但八成与夏小莲有关,或许是她的……姘头也说不准。”叶一萧答道,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我之前就十分在意,明明夏小莲昨天一早就说要回娘家,为什么却在家中留到了晚上,还大半夜的去厨房,以至于被人杀死在那里?但如果她是故意趁许兴业在外过夜,偷偷与其他人幽会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听他这样说,楚良才竟是忽然笑了:“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刻意地忽略了一种可能性。”
叶一萧一愣:“……你说什么?”
“夏小莲自称回娘家只是许兴业的一面之词,或许是他找的借口罢了。”楚良才的回答有些出乎叶一萧的预料,他朝厨房的位置看了一眼,许兴业还垂着头站在那里,背影萧索又颓丧,“我看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一点——许兴业早就对夏小莲起了杀心,找了个理由把她骗到厨房杀死,而后回房睡觉,直到早晨再假装发现尸体……”
听他这样说,叶一萧不由分辩道:“可你刚刚也认同了,在凶案发生之时,厨房之中还有第三个人……”
“那就更好解释了,许兴业知道妻子夏小莲对自己不忠,因此假装出门进货,实则在家中蹲守。待到夏小莲的姘头前来,他一怒之下将他们两个双双杀死。也可怜这二人,寻欢不成,倒是作了一对儿亡命鸳鸯……”楚良才负手而立,秋天的大风萧瑟而过,将他身上的衣服吹得哗啦啦直响,“而许兴业在冲动杀人之后,反应过来,倘若被人发现夏小莲和姘头一齐死在家中,那么很容易猜测出他就是凶手。因此,许兴业才只将男人的尸体运走处理,而留下了夏小莲的。第二天凌晨,他再假装若无其事地出城进货,回来之后,再在我们面前演了这么一出深情款款、悼念亡妻的把戏。”
叶一萧被他的说法吓了一跳,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看他一个大男人伤心成那样,怎么可能会杀死自己的妻子?”
楚良才抬眼看他,表情居然比叶一萧还要不可思议:“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上哭得肝肠寸断、背地里高兴的人可多了去了。”
叶一萧心中明白对方说的有道理,但是许兴业那带着哭腔的叙述始终在脑海中盘旋不散,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分辩道:“我觉得他的表情不像是假的……”
“我可不信这些。”楚良才摇了摇头,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向叶一萧,挺直了腰杆,语气是难得的严肃,“无论验尸还是查案,最忌讳的就是先入为主。一旦你心中认定某个人是凶手、或者某个人是无辜的,那后续的调查都会不自觉地围绕着这个结论来——一叶障目,不过如此。”
“是。”叶一萧沉默半晌,也同样肃然地答道,“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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