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明月不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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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鲍家哥嫂提供的线索,鲍白蓉正在交往的三个情人,分别是木雕商人吕志尚、丝绸行的小少爷沈威和、以及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韦承泽。这三户人家都住在安国坊中,陈飞雨先交代鲍家哥嫂前往正诚坊认尸,而后便先去了最近的韦承泽家。
然而陈飞雨在门口敲了半天的门,都没有人应声,几人只好暂且离去,前往第二个目的地,也就是木雕商人吕志尚的店铺。
这间商铺就显然比鲍家要阔绰许多,是一座占地颇广的二层小楼,内中装饰优雅华贵,稀疏的货架上面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木雕,从一人多高的观音像、到和拳头差不多的小雕件应有尽有,看起来都价值不菲。见三人都是官差打扮,伙计们便恭恭敬敬地将他们引到客席上坐下,并且端上了茶水。
叶一萧抿一口茶水,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这茶叶虽然算不得名贵,却比之前在驿馆里喝的劣质茶梗要好上太多。这时,一名老妇从后堂里掀帘而出,见到几人,便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问道:“你们是来找吾儿的?”
这位老妇约莫五六十岁,穿着一件墨绿色的丝绸袍子,上面细细密密地刺绣着“寿”字暗纹,看着就是上好的做工。然而这样冷的天气,她脚上却没穿袜子,只趿着一双拖鞋。叶一萧看得皱眉,还没待开口,几名伙计已经围了上来,无奈道:“老太太还是回后堂去罢,不然吕老板又要骂我们了,您的侍女也要跟着一起挨骂。”
“……是痴呆之症?”
叶一萧轻声发问,其中一个伙计点了点头:“大夫说是,已经不大记事了,胆子还小得很,来铺子里总是会被吓到,所以吕老板一般都让她在后堂里静养。”
正说话间,忽然听到一阵“铛铛铛”的悠长声响,叶一萧登时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原来是搁在墙角里的一台自鸣钟。他过去只听说过这种会报时的西洋玩意,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未免有几分好奇。而另外一边,吕家老太太更是被这个声音被给吓得够呛,捂着胸口喘息不止,伙计们好说歹说才将她劝回后堂。
几人喝完一壶茶水,吕志尚总算回来了,他听说有人在等,连忙将马车的缰绳交给伙计,快步走了过来,恭敬地做了个揖:“不知几位官爷找我何事?”
叶一萧也趁此机会将他打量了一番,这个吕志尚看起来三十出头,长得浓眉大眼,十分周正,穿着一身雪青色的直裾,一走到近前,便能闻到非常浓重的松油味,应该是雕刻时会用松香作为粘合剂的缘故。
陈飞雨放下茶杯,同样开门见山地开口:“听说你是鲍白蓉的情人……?”
他咽了口口水才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之一”给憋了回去,谁知吕志尚闻言却摇了摇手,笑道:“过去或许算是……一年前,内子刚刚病逝,母亲的病也愈发严重,我时常借酒消愁,便在酒庐里与鲍姑娘相识。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又订婚了,最近都没有联系鲍姑娘。”
楚良才忽然插言:“不知吕老板的订婚对象是……?”
他这样直接询问,吕志尚并不以为忤,仍然微笑着回答:“是泰和钱庄的二小姐,我们年底就会成婚。”
楚良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道:“那位鲍白蓉姑娘,五日前被人杀死在了正诚坊的水沟里,不知那天吕老板人在哪里?”
“白蓉死了?”吕志尚一愣,眉眼垂了下去,露出些许哀戚哀戚的神色来,“官爷这是在怀疑我么?”
楚良才摇了摇头:“问问情况罢了,吕老板不必挂怀。”
吕志尚皱起一对浓眉,思索了片刻:“五日前……当是十五,我白天驾着马车去选料子,在外头跑了整整一天。傍晚才回来,我又和账房对了半晚上账。”
“可有人能证明?”
“白天是个伙计陪我一起,木料店的人也能证明,晚上的话,就是我家账房先生了。”
陈飞雨紧接着追问:“你们一直都在一起?”
“白天基本是,晚上的话……上茅房时离开了两刻,总不可能要人跟着去吧。”吕志尚讲了个笑话,旁边的几个伙计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天中午忙得没吃饭,晚上就吃了太多,结果半夜肚子不舒服,就多蹲了一会儿——不过,再怎么说,两刻时间,也不够我跑去正诚坊里杀人罢?”
他说得颇有道理,无论陈飞雨还是楚良才都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两人又问了一些关于鲍白蓉平素性格、有无仇人之类的问题,还叫那名陪吕志尚一起进货的伙计、以及与他对了半晚上账的账房先生前来核对口供,之后便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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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雕铺子的大门才在身后关上,陈飞雨便迫不及待地拽着叶一萧问:“叶先生从刚刚开始便一言不发,莫非又发现了什么疑点?”
叶一萧简直要怕了这个热情过头的捕快,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开口:“我没说话,是因为你们已经把我想问的问题都问完了。”他顿了顿,又道,“疑点暂时没有,只能算姑且找到了可能的动机——比如那个吕志尚急于和泰和钱庄的二小姐结婚,但鲍白蓉在当中纠缠不休,吕志尚恼羞成怒之下,索性杀人灭口……”
陈飞雨长长地“哦……”了一声,旁边的楚良才却是嗤笑:“这只是你的猜想罢了,鲍白蓉死的那日,吕志尚的身边可是从早到晚都有人证。除非他是长了翅膀,两刻之内就能去正诚坊跑个来回,否则就算动机再合理,他也是无辜的。”
“说不定是串供呐!”陈飞雨不服气地争辩道,“伙计是他的伙计,账房也是他的账房,万一那个吕志尚要挟他们……”
“应当不是。”这一次却是叶一萧摇头否认,“除了伙计之外,吕志尚白天还见了不少人,在四家木材铺子里来来回回。刚刚你们问话的时候,我也顺便问了下其他人,那晚值夜的仆人也确实见到书房的灯亮了一宿,里面是吕志尚和账房的人影。”
“那就不是他了,咱们赶快去下一家。”陈飞雨听完理由,迅速改变了看法。他抬眼瞅了瞅附近的路牌,带着两人拐进一个小巷子,“鲍白蓉的情人二号,叫……沈威和是吧?从这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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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就这样离开了大路,哪怕是第一次来这边,叶一萧也能察觉到这并不是一条近路。根据鲍家哥嫂的描述,沈威和家的绸缎铺应该是开在沿河的大路上,但是现在,陈飞雨却带着两人在各种狭窄扭曲仿佛羊肠的小巷子中拐来拐去。
叶一萧一头雾水地跟在另外两人身后,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陈捕快,你这是带我们去哪?”
“我感觉有人跟踪——不要回头。”陈飞雨低声回答,并及时地阻止了叶一萧下意识停步查看的动作。他一边头也不回地在前方带路,一边道,“从吕志尚的木雕铺子出来后我就有感觉,现在可以确定了,咱们这路走成这样,他还一直跟在后面。”
叶一萧也压低了声音:“那怎么办?你要去抓他吗?”
“这里抓不到,能躲藏的地方太多,且看看他想做什么——咱们还是正常去沈威和家。”
陈飞雨语调沉稳,整个人也显得可靠了许多,不再是先前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听他这般说,叶一萧也放下心来,装作不知,只闷着头往前走。在陈飞雨的带领下,他们很快重新回到了大路,只见沈记绸缎庄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从门口向内看去,一排排华丽的锦缎与丝绸挂满了三面墙壁,看上去并不比方才吕志尚的木雕铺子逊色不少。
三人跨进门槛,沈老板亲自上前迎接,听说几位官爷是来找沈威和的,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问儿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未待陈飞雨说话,楚良才便抢先开口:“只是问问情况,做个参考罢了,沈老板不必多虑。”
饶是他这样说,沈老板还是满脸紧张,看来这个儿子平时没少给他惹事。不过他们也是来的不巧,沈威和刚刚出门不久,叶一萧闻言未免有些郁闷,今日的找人之旅颇为不顺,居然连续三次都扑了空,不是没人就是要等。沈老板察言观色,极为机敏地赔笑道:“小犬素不成器,有个狐朋狗友叫宋嘉伦,他们时常在一起喝酒,我去叫伙计问问看。”
一个伙计领命而去,不多时,便真的将沈威和请了回来,那个宋嘉伦也跟着一道,两人看起来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纨绔打扮,见到叶一萧三人,也不见礼,就这样随意往椅子上一歪,笑道:“官爷有何贵干啊?”
陈飞雨先将沈威和打量了一番,而后说出了一模一样的开场白:“听说你是鲍白蓉的情人……?”
听到这个名字,沈威和一张俏脸霎时涨得通红,怒道:“那种女人!小爷怎么可能看得上!不就是多买了几坛酒,就……”
见他竟是这般反应,宋飞雨不由一挑眉梢:“连鲍白蓉的哥嫂都知道你,所以你们应该不止是卖酒女和酒客的关系罢?”
“她!我——”
沈威和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一旁他那个叫宋嘉伦的朋友笑嘻嘻地开口:“你就说实话嘛,被个女人甩了,有这么难说出口?”
“噗——”
叶一萧听得有趣,没有忍住笑了出来,不出所料地得到了沈威和的一道眼刀。不过有朋友拆台,沈威和接下来的叙述倒是顺畅了许多——他确实曾和鲍白蓉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情人关系,一开始如胶似漆,后来也就慢慢淡了。然而最终却是鲍白蓉先提出了断,这令沈威和非常不甘心,便经常去酒庐找对方。不过五日之前、鲍白蓉出事的那一天,沈威和一整个白天都被父亲按在书斋中读书,家里的仆役小厮皆可证明,直到晚饭后才得了许可出门,正是找宋嘉伦喝酒去了。
说到此处,沈威和用手肘顶了顶宋嘉伦:“喂,你跟这仨官差爷爷说说,咱哥俩是不是整晚上都在一起?”
宋嘉伦连忙点头,活像小鸡啄米:“千真万确!千真万确!他半夜吐了我一床一席一地板,现在我那屋里还有味呢!”
陈飞雨以手扶额,又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便告辞离去。这一次出门之后,他没有急于询问方才问话的结果,而是一边向前走着,一边警惕地以余光观察四周。
“还跟着吗?”
叶一萧快速向前走了几步,目不斜视地问道。陈飞雨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道:“还在,恐怕就是为了这桩案子来的。”
“那你打算怎么抓他,要叫上附近的巡街么?”
“不用。”陈飞雨微微勾起唇角,这是一个自信的笑容,“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是鲍白蓉工作的那间酒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里有个抓人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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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陈飞雨所说的那样,那间酒庐位于一条长街的尽头,占据整整四间店面的宽度。三人佯装不知地径直向前,在路过一家点心铺的时候,陈飞雨忽然伸手拽住叶一萧和楚良才的衣袖。
两人顿时会意,点心铺门口宽大的落地招牌与大敞的木门完全挡住了他们的身影,三人闪入门后,陈飞雨将食指竖在唇边,轻轻地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叶一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出片刻,果然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高瘦身影,小心翼翼地从招牌的另外一面探出了头,陈飞雨随即一跃而出,用手中未出鞘的长刀朝他腹部狠狠一顶,同时大喝一声:“你是何人?跟了我们一路,究竟适合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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