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明月不言2-1
亦小之2022-03-03 11:274,118

  【4】明月不言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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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右也没有别的去处,叶一萧当天就去衙门里报了到。按照楚良才的说法,他早就想收个徒弟帮自己干活,也和太守贺有范打过招呼。奈何仵作这行当不仅得成天与尸体打交道,听着也不太吉利,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宁可去干苦活累活也不愿过来,能识上几个字的书生们更是对此不屑一顾。楚良才说这话时,望着叶一萧的眼神活像屠夫盯着案板上的排骨,在心中盘算究竟几斤几两、切段还是削片,直叫叶一萧硬生生在这秋日的温暖阳光中打了个寒战,感觉自己这不是落难之中被人收留,反倒像是跳了个火坑。

  饶是心中几多腹诽,叶一萧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楚良才去见了衙门里的师爷。这位师爷姓纪名宏儒,据说是太守贺有范的远房亲戚,年轻时数度落第,便在铺子里当了大半辈子的账房先生,老来又被贺有范请来,专在衙门后堂管些月钱采买之类的事。

  这虽然是个妥妥的肥差,但纪宏儒却干瘪清瘦得很,佝偻着身子,看起来只有叶一萧一半高,整张脸有三分之二都淹没在花白的胡子里,斜着眼睛打量着两人,手中算盘打得啪啪直响。

  在楚良才说过来意之后,纪宏儒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册子摊开,在上面记了叶一萧的名字,道:“月银四贯、米一斗,今日便可先支取两贯,一会让再让他带你去领身行头。”

  “多谢……”

  叶一萧感谢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纪宏儒又道:“——月利五分,再扣掉衣服的钱,下个月就只有九百五十钱了。”

  叶一萧默默地扭头,望着楚良才身上那套灰扑扑的短打,除了在后背上用粗糙的针法绣着江新府的标志之外,完全就是一身普普通通的麻布衣裳,两百文都算贵的。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道:“一套衣服一贯钱,你怎么不去抢?”

  “抢劫?谁?”纪宏儒搁下笔,从算盘上抬起昏花的老眼,“堂前击鼓鸣冤,依照我朝律令,抢劫之罪,无致人伤者……”

  “您说得对!”楚良才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扭头对叶一萧道,“这老头装傻呢,你说不通的。”

  “你这后生怎好这样说话?”

  纪宏儒这会儿倒是听得很清楚,没待他再絮叨下去,楚良才已经把叶一萧拉走了。两人去库房里领了钱和衣服,楚良才扭头对叶一萧道:“你有住处吗?没有的话,先去我那?”

  “多谢!”

  叶一萧感激地抱拳一礼,楚良才的住所离衙门隔着四条街,两人穿过喧闹的巷子和逼仄走廊,楚良才刚刚帮叶一萧在自己的床旁铺开一个地铺,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小楚,你在家吗!”

  那人嗓音洪亮,中气十足,将那劣质的木门敲得咣咣直响。楚良才一边叹气一边走过去开门:“下次轻点,坏了你赔。”

  来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江新府捕快砖红色的衫子,没有扎发髻,长发简单地在脑后束了个马尾,看起来精神又利索。他显然同楚良才很熟悉,笑嘻嘻地听他抱怨,忽的一扭头看见叶一萧,不由惊喜地唤了出来:“叶先生,是您!”

  叶一萧一愣:“你是……”

  “我叫陈飞雨,是江新府的捕快。您之前破那个从天井里头摔下来人的案子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旁边看着呢!”年轻人见叶一萧问到自己,连忙双眼发亮地凑上前去,“对了,您怎么会在小楚这里?”

  对方如此热情,叶一萧反倒有些无措:“我……这……说来话长……”

  “叫他叶先生,到我就成小楚了。”楚良才酸溜溜地开口,却也算为叶一萧解了围。他说罢又转向陈飞雨,嫌弃道,“看见你就没好事,又发生什么了?”

  “哎,对!”陈飞雨一拍大腿,“差点就忘了正事,正诚坊那边的水沟里发现一具女尸,已经开始烂了,捕头让我叫您过去。”

  楚良才闻言点头,脸上懒散的神色刹那间消弭一空,就连那麻杆似的身子也好似挺直了几分。他转身从里间拿出一个布包,递到叶一萧手里,道:“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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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先生,您也去啊?那可太好了!”

  就在陈飞雨兴奋的絮絮叨叨中,三个人很快便到了正诚坊中。尸体的发现者是一名醉汉,他醉酒后不小心跌入水沟,却发现自己和一个死人抱了个满怀,险些直接吓死。叶一萧还没走到地方,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臭气,几个衙役和捕快守在水沟旁边,周围则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楚良才拨开人群,毫不犹豫地跳进那半人深的沟里,叶一萧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跳了下去,脚下却是一滑,险些直接坐倒在烂泥里。这条水沟在夏季雨水丰富时负责排水,如今只在沟底剩下了两三寸深的污泥。

  死者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脸朝下倒在沟渠里。她身上的衣着华丽,一头乌发也被细心盘起,奈何整个人都浸泡在污泥当中。楚良才先蹲在地上查看了一番,而后指挥叶一萧一起将死者搬了出来。

  “腹部膨胀,出现绿斑,却还未有血管网生成……依照现在的天气,当死去五日左右。颈上有勒痕,面目紫涨、口鼻流血,是被勒死的没错。”

  楚良才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解开死者衣服。哪怕已经死了多日,也能看出她生前身形匀称、腰细腿长,应当是个美人。然而这个美人此时的脸部肿胀不堪,被泥水泡开的胭脂与铅粉斑斑驳驳,从脸到胸腹、再到大腿上全都沉淀着青紫的尸癍,着实惨不忍睹。

  然而楚良才却仿佛浑然不觉,神情认真地检查着对方的每一寸身体。叶一萧颇觉佩服,便也勉强平心静气,拿起布巾帮他擦去尸体身上的泥水,同样认真开口:“尸体周围有挣扎的痕迹……衣服内没有找到钱包等财物,不排除抢劫杀人。”

  “没错……而且她死前没有遭受过性侵,劫财的可能性更大……”

  楚良才话未说完,人群中却忽然传出一声惊呼:“这个胎记……这不是鲍家的小妹吗?!”

  他说的应是死者右边腹间的一块长条形的黑色胎记,哪怕与尸癍混在一起,也还是十分明显。众人闻言,皆是齐刷刷地回头,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英俊男人,正双手捂口,表情十分惊讶。见大家的目光都在看自己,那人竟扭头欲走,被陈飞雨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你是何人?怎么会见过她肚子上的胎记?莫非是你杀了她?”

  那人被陈飞雨的气势吓得连退三步,颤声开口:“不……不是我!我、我已经快一年没和她说过话了!”

  “老实点!”陈飞雨不由分说将他拽了回来,“说!”

  “小人何勇,那个……那个死人,她叫鲍白蓉,是卖伞的鲍师傅家的妹妹……”何勇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一张俊脸吓得煞白,连眼都不敢抬起,“小人……小人过去爱喝点小酒,白蓉在一间酒庐里打酒,就熟悉了,然后,就……”

  叶一萧观他神色,并不像是在说谎,便柔声发问:“你说你们已经一年没说过话了?”

  “对,后来白蓉嫌我没钱,我就……没再去过那家酒庐了。”

  原来是个勾搭卖酒女、奈何对方嫌贫爱富的俗套故事。但经了这么一遭,好歹是知道那名死者的身份了。陈飞雨打听完那“卖伞的鲍师傅家”的地址,便放走了何勇,正打算前去询问,却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叶一萧道:“叶先生要不要也去看看?”

  叶一萧愣了愣:“我?”

  “对!”陈飞雨两眼放光,“叶先生上次仅用一日便破了案,这一次也一定可以!”

  叶一萧有些迟疑,下意识地去看楚良才。楚良才用随身带着的水囊里的水冲了冲手,然后毫不在意地往裤子上抹了抹,道:“去看看罢,你也察觉出了不对,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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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何勇的叙述,死者名叫鲍白蓉,住在正诚坊西侧的安国坊里。于是陈飞雨从街边雇了一辆马车,三个人才刚刚上车坐稳,陈飞雨便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哪里不对?这不就是个普通的抢劫杀人案么?”

  楚良才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陈飞雨不死心,便又去问叶一萧:“到底是哪里不对?”

  “……是钱包?”叶一萧有些不太确定地开口,见楚良才没有表达什么异议,便继续说了下去,“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倘若凶手本是为财而来,杀人定是不得已。倘若我是劫匪,不小心失手杀人,那么在搜出财物之后,定然会将钱包等物丢回原处,免得被人捡到产生怀疑、或是留在身边露出马脚……但那位死者身上,也未免太干净了些。”

  “没错,就是这样。”楚良才点头,“虽然这称不上是什么证据,但总归还是仔细些为妙。”

  三人又随意聊了几句,马车便停了下来。陈飞雨很快就找到了鲍白蓉哥哥的卖伞的铺子,这是一间极小的店铺,宽不过七八尺,两旁的墙上挂满了大小不一、花色不同的纸伞。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过道中间的小凳子上,给手中的伞骨上清漆。陈飞雨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鲍白蓉的哥哥吗?”

  鲍家大哥放下手中半成品的伞骨,警惕地盯着三人,挥了挥手:“她不在家!下次再来罢!”

  “我知道她不在家。”陈飞雨面色严肃,“因为我们在正诚坊的水沟里发现一具尸体,恐怕就是令妹。”

  “什……什么?!”

  鲍家大哥闻言,霍然起身,踢翻了身后的小凳,手中的伞骨也掉到了地上。陈飞雨差点被他撞到鼻子,有些不满地后退了一步。许是听到外头的声音,一个中年女人从铺子里面的帘子后钻了出来,问道:“孩子他爸,来客人了?”

  “不是……是、是他们说,白蓉……白蓉死了……”

  鲍家大哥结结巴巴地开口,中年女人闻言叹了口气,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几位官大爷,请进来说话罢。”

  陈飞雨、楚良才和叶一萧跟在她的身后去了后堂,这里稍稍宽敞一些,至少能坐下说话了。在这个过程中,鲍家大哥一直不知所措地搓着两手,他的妻子则只是有些无奈,都不像一般的失去亲人的反应。陈飞雨见状未免有些奇怪,问道:“你们和鲍白蓉关系不好?”

  中年女人看了一眼鲍家大哥,又是一声长叹:“他爹妈去得早,那会儿白蓉还小,我们接了这家铺子,虽然日子过得穷,但一点也没亏着她。结果那孩子越长大越不学好……天天跟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们勾搭到一起,实在是……实在是太过……放荡。”

  她哽了一下才说出最后那个词,面颊也涨的通红。但这个妹妹显然太不让人省心,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本来我们想让她留在铺子里帮忙,到年纪了就找个好人家嫁了。虽然咱们小门小户的,但嫁妆上也绝不会亏待她。结果白蓉倒好,自己找了个酒庐打酒的活儿,就为了勾搭男人,还老是问我们要钱。假若不给,就穿着旧衣服回家,故意让邻居们看见,好似我们夫妻俩故意短着她一样……”

  女人絮絮叨叨地抱怨了许多,鲍家大哥一直局促地坐在旁边,唯一的动作便是点头附和妻子的话。陈飞雨耐心听完,复又问道:“你们最后一次见到鲍白蓉,是什么时候?”

  “五天……还是六天前?”女人回头望了一眼丈夫,“咱家吃炸丸子那天,你还喝酒了,记得不?”

  “是五天前。”

  鲍家大哥语调肯定,楚良才忽然插言道:“这位阿姐,你刚刚说鲍白蓉经常勾搭不三不四的男人,那你知不知道,她现在交往的对象是谁?”

  女人一愣:“哪一个?”

  楚良才也愣了:“什么哪一个?就是你妹妹勾搭的男人。”

  女人和丈夫对视了一眼,最后一次、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妹妹正和三个男人交往,你问的是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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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叶一萧之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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