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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一萧心中念头一动,便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倒是把齐小云吓了一跳。他饭也顾不上吃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餐厅的另一个角落,叫到:“姚庆!”
因为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这驼背的年轻人半宿都没睡好,现在正缩在角落里,时不时发出一声低低的抽噎,比之前更加萎靡不振。听到叶一萧叫自己的名字,姚庆吓得一个激灵,还不待对方发话,就抢先叫了起来:“大人,我是冤枉的!虽然会抽点烟膏子,但杀人我是万万不敢啊!”
“……没说你杀人,快别嚎了。”叶一萧瞪了姚庆一眼,问道,“你之前说自己和柯凤做交易的时候,他要你子时在他房间‘外头’拿货,又是把东西‘递’给你的?”
“是、是啊……”姚庆忙不迭地摇头,“但我真的不敢杀他啊,我这刚买了他半斤烟膏,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为什么是‘外头’?你们在走廊里?”叶一萧打断了对方无休无止的辩解,“这种违背律令的交易,难道不是在屋中更加掩人耳目?”
“这我就不知道了……”姚庆被他问得一愣,“柯老板只是说,如果我按他说的做,那么就把那些货贱卖给我……虽然我不大相信,但试一试又不吃亏,所以就去了……”
“也就是说,柯凤是以这批‘货’为诱饵,要你在子时前去找他——”叶一萧盯着姚庆的双眼,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姚庆,你当时,究竟有没有看到柯凤?”
“看、看到了啊……”
姚庆不明所以,只被叶一萧忽然之间严肃下来的语气给吓了一跳。而叶一萧却摇了摇头,换了一个方式提问:“那,你看见柯凤的脸了吗?”
“脸?没有……”姚庆茫然回答,两条又淡又细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他就是从门缝里接过了我的银子,又把那个纸包给我而已……我、我只看见了他的右手。”
“就是这样!”
叶一萧喜形于色,而坐在他对面的另一名捕快全自明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叶仵作的意思是,如果与姚庆做交易的,其实并不是柯凤本人?”
“没错,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其实子时的时候,柯凤已经死了。”
叶一萧笃定地点头,而姚庆闻言,两腿一软,居然就这么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去:“那我见的,难道、难道是……柯老板的鬼魂?”
“……什么鬼魂。”全自明嗤之以鼻,同时嫌弃地伸出一只手,把这浑身瘫软的年轻人从桌子底下“拎”了出来,“叶仵作的意思是,有人假扮成柯凤,与你做了这一桩交易。”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只有子时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除了全部睡在同一间大屋的水手们之外,当时安姑娘和我在餐厅中等你们,袁氏夫妇与齐小云在一起,船东郭老奎和大海在值夜,全自明在房中昏睡,而姚庆在走廊中,与柯凤做交易。”叶一萧接上方才全自明的话头,不疾不徐地叙述道,随着他的话,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到了坐在墙角的钮良俊身上,“所有人的行踪都清晰明了,唯有钮公子你,当时不知正在何处!”
钮良俊那原本便一片青白的脸色在此时显得更加难看,他没有办法反驳叶一萧的话,便只能从别的角度切入:“你为什么不怀疑他们——万一他是骗你的呢?还有万一他被迷昏是假的呢?!”
钮良俊伸手指向姚庆和全自明,前者吓得又一次滑下了凳子,后者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叶一萧丝毫不为所动,冷笑着反问:“我是提到姚庆的供词、也说全捕快在房中‘昏睡’,但是钮公子,你又怎么知道,全自明其实是被迷昏的?分明你从刚刚到现在,一直也在房间中‘昏睡’不醒呢!”
“这……”
急则出错、忙则生乱,钮良俊的嘴唇微微颤抖,嗫嚅着说不出话。叶一萧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口道:“答案很简单,因为你就是给他下药的那个人!”
钮良俊倒抽一口冷气,勉强维持着镇定。而叶一萧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道:“这装着药粉的纸包,是我在你行李当中发现的,刚开始我只怀疑你与柯凤的阿芙蓉交易相关,但是细细想来,却觉得有些不对。”
他扭头对抱着双臂站在门口的郭老奎道,“郭东家,刚刚猫猫抓的那两只耗子还在吗?”
“在外头呢,这东西要是拿进餐厅,指不定要被小云絮叨。”
郭老奎笑着回答,而齐小云则轻轻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叶一萧随手从桌上拿了一只杯子,倒上一点冷茶,将纸包内的药粉倾倒进去:“钮公子不愿承认倒也无妨,便让我们现场验上一验,这包从你包袱里面发现的药粉,究竟是不是迷药!”
在他说话的功夫,郭老奎已经出了门,将那个关着两只耗子的大瓮端了进来。这只大瓮约莫一尺来高,肚子大、口儿小,四壁也非常光滑,耗子在里面爬不出来,只能听到“吱吱”的尖叫。
郭老奎熟练地挽起袖子,将那只在瓮底四处乱窜的耗子抓了起来,给它灌下掺了药剂的水,又重新将它放回瓮中。没过一会儿,大瓮里面的挣扎声就逐渐弱了下去,这第二只耗子也和先前那只一样,陷入了昏睡。
这可当真是铁证如山,钮良俊辨无可辨,就只能嚷道:“这一定是别人陷害我!如果我真的故意迷昏了他,为什么不把证据藏好,而是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而叶一萧竟也点了点头,道:“对,这确实不合理,所以我猜,这是有人故意陷害你。”
“叶大人,你这话说的我就不明白了。一会儿说这个钮良俊是凶手、一会儿又说他是被人陷害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郭老奎皱着眉头开口,叶一萧却微微一笑,道:“老奎你稍安勿躁。杀死柯凤、以及给全自明下药——这原本便是两桩事情。”
他说完,环顾整间餐厅。凶手就在众人当中,前一夜所有有着犯案可能的人都坐在此处,表情或慌张、或好奇、或恐惧,都在等待着一个水落石出的答案。
“你第一次离开餐厅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去醒酒,而是溜入全自明的房间,在他的杯子里下了药——当然,这也可能不是你,因为当时齐小云姑娘也不在餐厅,而袁氏夫妇乃是夫妻,不能互相作证。不过,他们并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但是被全自明跟踪调查的柯凤却有非常充足的动机。他对全自明的调查结果十分忌惮,但对方却没有给他窥探或者销毁证据的机会……没有办法,他便想到了作为‘伙计’的你。”叶一萧并没有说出全自明的捕快身份,毕竟柯凤虽然身死,但是与他利益相关的钮良俊和姚庆却还都活着。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还是暂且隐瞒xx对柯凤的调查为好,“当然,你并不是柯凤真正的‘伙计’,而是因为毒瘾缠身、却又无钱买药,所以被迫受其摆布。而你也怕全自明始终紧盯着柯凤,会坏你的大事,所以便将计就计,下药将其迷昏。”
“确实。”全自明闻言颔首,“为了不被柯凤怀疑,我是孤身前来。只不过上船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他早就已经注意到我了,否则后面也不会低价将烟膏出给别人。然而你们两人分开行动,我也只能选择盯住柯凤,却没想到会着了你的道。”
“而钮公子,你第二次出门,便直接返回房间,将柯凤杀死。随后,你脱下身上的血衣、洗干净身上的血迹,只等姚庆前来‘交易’……”
“等、等等!”这次说话的却是姚庆,他虽然害怕,但还是颤颤巍巍地说道,“我和柯老板的交易方式,明明是柯老板自己提出来的啊?他让我子时去找他,我虽然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大费周章,但也没办法,毕竟船上也找不着第二个人能卖我……呃……卖我东西了。”
“就是说啊!”钮良俊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那苍白的面色也霎时涨红了几分,“照你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柯老板自己费劲巴力的,专门为我布置了一个杀他的时间?”
“柯凤当然不是为了让你杀他……”叶一萧从容开口,话锋却忽然一转,提起了另外一桩往事,“我过去也曾经办过一桩案子,里面的死者也是曾经大费周章,给大家都以为自己‘不可能会出现在现场’。谁知他带着凶器前往行凶的时候,却反而被对方反杀,也因此白送了对方一套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叶一萧说起来的,是曾经那桩死者策划了一场凶案,借着庸济渠文德桥断了的时间,利用绳索过河的案件。当时他曾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死者会做出这种不合常理之事,白白送给对方一个完美的犯案时间。直到后来真相水落石出,叶一萧才终于恍然大悟,凶手并不是原来的凶手、死者也并不是原来的死者。而这个案子也如出一辙,柯凤不合常理的举动、钮良俊“没有犯案时间”的铁证……只要解开当中最关键的那个结,真正的答案便呼之欲出。
叶一萧笑了笑,道:“不过,我猜,柯凤的目标并不是你,而是全自明。”
全自明倏然皱眉:“你的意思是说,柯凤原本是想对付我?”
“恐怕正是如此,甚至我认为他已经对你起了杀心。否则倘若仅仅是偷盗,柯凤只需要让姚庆去你的房间,把行李偷出来就是了。”叶一萧虽然是在对全自明说话,但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钮良俊,“反正咱们现在是在江上,不管你是拿到了证词还是证物,只消往甲板外面一丢,天王老子来了也难找。就算其余人之后怀疑是柯凤干的,但在他身上却找不到‘赃物’的话,照旧拿他没办法。”
“原来如此……所以他故意让钮良俊‘扮演’自己,是为了给自己的行凶埋下伏笔。”全自明恍然大悟,“恐怕等到我的尸体被发现,在案发当时‘消失’了的钮良俊,便是最大的嫌疑者了罢。”
“没错。原本钮公子能够排除嫌疑的理由,是从子时到你回到餐厅,这中间的时间不够你杀人行凶、再更换衣物、洗掉血迹。但是,如果凶手跟随柯凤回到房间,立即动手杀人,那便可以从容处理现场,只要随后露出一只手、与姚庆交易即可。而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死者没穿外袍、而是由凶手穿在身上——那是因为依照柯凤的吩咐,你原本就是要扮成他的。”叶一萧顿了顿,毫无怜悯地望着钮良俊惨白如纸的脸,“我昨晚就感觉有点奇怪,一个喝了第一杯酒就被放倒的人,为什么还会喝第二杯?因为你压根就是故意假装醉酒,让我们两个帮你做出不在场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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