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东将周天衡的话说了，众人联想那个生产试验第一的品种，都觉得这话别有深意，便同意高旭东的看法，得跟冯在林接触看看。
高旭东一联系冯在林，就明白周天衡为啥说老冯费功夫。那边总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撂了电话。经了几次，高旭东发现老冯挂电话的气口，是他报上“云州种子公司”的时候。可跟张栋伟确认，却说之前连“冯在林”这名都没听过。高旭东只能电话周天衡帮忙，周天衡哈哈笑道：“这朋友是脾气怪。除了珊子能收治他，他自家孩子都说不上话。不然你跟珊子说说？”
“贾支书对付老冯，有啥秘诀？”高旭东打听道。
那边周天衡笑道：“这事谈不上秘诀，但你们就算依葫芦画瓢，也是黄鳝泥鳅不一般长，再把老冯惹了，更费功夫。”
高旭东却迟疑：周天衡开口，贾友珊都不接茬，他咋可能比周天衡更有面子？更何况也不想让贾友珊为难。便还是让周天衡帮忙，只说让他们跟冯在林见上面就行。周天衡叹口气应了，过会儿就说话已经带到了。
这回冯在林果然不再挂电话，却说要去钓鱼。“您去哪儿钓鱼？。”高旭东问。放下电话，一行人就急火火奔去冯在林钓鱼的地方，却扑了个空。
又打电话，冯在林却说半道被朋友拉去文化馆观象棋赛了。便又去文化馆，依旧没见上。这回冯在林却说已经坐在老年大学的国画班了。
这下谁都看出冯在林是故意了。
“真把咱当骡马子遛哩！”李胖捶着胖乎乎的腿脚。
楚家强悻悻地道：“改明儿你让老田跟张老头吹吹风，给公司添置个二手车。这谁受得了。”
高旭东也憋了满肚子燥气，带两人去了拉面馆，要了三大碗拉面，三盘凉菜，又要了一只烧鸡一盘卤大肠，两盘硬菜堆起像座小山。说道：“吃，我请！”
几人当下一顿风卷残云。高旭东边吃边问道：“你们看怎么办？”楚家强道：“要俺说，砍倒树再摸麻雀崽儿，照稳当里办！冯在林再咋在外头跑，难道不回家？咱去家堵他！”李胖也道：“就是，他也都是虚把式，咱听喇喇蛄叫还不种地了？去他家！”
几人就去冯在林家拍门，他爱人果真说他出去了，却也说不出去哪儿。就又去楼外候着。这会儿春光正浓，花树盛放，蜜蜂嗡嗡儿，鸟儿争鸣，太阳光照得人眼皮子发沉。高旭东见楚家强和李胖蜷身蹲着，进出居民看他们像看门神似的。他俩也不在意，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农民科技员的事。
如今春玉米马上下种，科技员们早被派到购买玉米种的农户地头，查看春耕和土地墒情，指导农户准备农资化肥。科技员这块薛建主抓，老田指导。这几天老田让李胖电话回访，没想到农户赞不绝口，不少竟说也让科技员看看亲戚朋友的地。老田跟众人一商量，出了个促销方案，只有用他们玉米种的农户能免费指导，其余得收费。可依旧多了不少工作量，巴不得把科技员一个掰三个使。
“等玉米种下了地，咱科技员再跟着指导到收获，这块就算打响了。”楚家强道。
高旭东也跟着笑，却是面上稳当，心里百虫抓挠，知道因为科技员不够，公司里不少员工也被抓去地头。哪儿都缺人手，不能老耗在这儿。
这当又接到周天衡的短信，却说“快解决了，再等等”。他心里一喜，竟隐约冒出期望：不会是贾友珊要来吧？又觉得不太可能，也许只是冯在林回来了。便耐心等着。
没想到又过一个多小时，正打哈欠的李胖突然揉揉眼睛道：“我咋看那人是贾刺头哩？”
这下高旭东和楚家强都站起身，顺着李胖指的方向，就见一辆农用三轮风驰电掣往这儿赶。等突突突开到近前，果然不是贾友珊是谁？！
贾友珊跳下三轮，竟从车后斗拿了个大提篮，似乎知道高旭东三人等在这儿，蹙眉看着。
“贾刺头，你咋来了？”楚家强问道。
“冯叔在不在家？”贾友珊问。
“不在家，我们之前去过了。”高旭东说着，惊喜又意外，没想到贾友珊果真来了，也不知周老师怎么跟她说的。又奇怪她到底怎么“收治”冯在林。
他想帮贾友珊接过大提篮拎着，就手一提不重，可看提篮上的棉布盖得却是满当当，也看不出里头是什么，心道这可能就是贾友珊“收治”冯在林的秘器。
贾友珊却不领情，一把又将提篮拽在手中，拿出小灵通打电话：“冯叔，给你送了点时令东西……你不在家？那只能让婶子经手做了……你想回来可得快点，我只能待一小时，村里还有事。”
挂了电话，贾友珊便径直走进门洞，意识到三个男人没跟上，她回头道：“你们是要在楼下等？”
这下楚家强和李胖全都心照不宣地看着高旭东，脸上的笑意味深长。来找冯在林前，高旭东并没说贾友珊能帮上忙的话，可说过周天衡和贾友珊相识的情由。他可没想到俩人在这会儿脑子转得溜：周天衡跟贾友珊熟，冯在林又是周天衡介绍的，贾友珊这会儿来，肯定来帮高旭东的呀！
李胖低声对高旭东道：“高专家，替俺们谢谢贾支书！”
“你得好好对人家。”楚家强撞撞高旭东的胳膊。
“闭嘴。”高旭东轻声道，紧步追上贾友珊问，“周老师让你来的？”
贾友珊蹙眉道：“周老师说，我要不来，他就瘸着腿去找老冯。反正再瘸一条腿，也就是多休息俩月。”高旭东忍不住笑了。就听贾友珊嘀咕道，“真不知你给周老师灌了啥迷魂药。”
贾友珊一进冯家就忙活起来，原来大提篮里装的都是时令野菜，槐花，榆钱，茼蒿，香椿，荠菜……冯家婶子一说才知道，原来冯在林之前在周家尝过贾友珊做的槐花包子，便上了瘾，一到春天便催着周天衡叫贾友珊做野菜饭。也奇了怪，贾友珊做的口味旁个还模仿不来，她学了几次，被冯在林劝着放弃了，老头子只认贾友珊做出的口味。
楚家强和李胖兴奋不已，低声说着“救星啊！”
高旭东想起周天衡的话，怪不得他说“这季节正是时候”。便低声对厨房里的贾友珊道：“谢谢啊，事成请你吃庆功宴。”
贾友珊忙得像陀螺，看高旭东一眼没说话。一会儿功夫，阵阵香气便扑鼻地冒。楚家强和李胖啧啧地拥在厨房门口，就见两个灶头，一边蒸着槐花包子，一边煎着香椿蛋饼，贾友珊正在案板上摊晾蒸好的面裹茼蒿，刚刚团好的榆钱窝窝头用纱布盖着，等着一会儿上蒸笼。冯家婶子正咣当咣当用蒜臼子捣着蒜。
果然才过四十分钟，冯在林就匆匆回了，进门也不换鞋换衣，都没看高旭东几个一眼，就快步冲去厨房，见到贾友珊还在忙活，这才放心地连连道：“珊妞子，够意思，我以为你走了哩！”
贾友珊笑道：“放心冯叔，咋着也得让你吃上这顿再走。”
这下冯在林竟松口气，去饭桌那儿等着了，摇头晃脑地哼歌。
高旭东看冯在林比周天衡年纪大些，性子却好似更自我一点。便想趁机搭话，跟冯在林谈品种的事。可刚起话头，冯在林就冷哼一声，等说到“品种”，冯在林竟直接敲桌子道：“臭小子没有眼力见，影响老头子的胃口。”
高旭东正想话该怎么回，却被拽拽袖子，回头见楚家强和李胖跟他使眼色，便跟着俩人去到角落。
楚家强轻声道：“刚问了冯家婶子，说老头子不是不见咱。只是之前他那个品种，好几家公司都定了，结果区试上一被刷，那些公司一个个就吵着拿回退定金走人了。”
李胖道：“所以老头子觉得，公司来的都是白糖嘴巴刀子心，口蜜腹剑的主，说他再见公司来的就是狗娃子。”
高旭东哭笑不得，又觉得奇怪，问道：“公司定品种，不是见兔子撒鹰？区试前下定金，肯定看品种表现吧。老冯区试成绩不是垫底？这些公司是怎么判断的？”
楚家强道：“要不说奇怪哩，冯家婶子说，这老头子之前信誓旦旦，说他那品种肯定拿第一。”
李胖道：“你们说是不是这老头口气太大，把那老周都给骗了？我看老周比他单纯。”
几人说到这儿，就见冯在林冲这边重重哼道：“哪儿来这一堆大老鼠！吵死了！”显然对他们嘀嘀咕咕地表示不满。
几人便只能散了。
又过了会儿，各种野菜吃食便流水似地端出来。清炒荠菜豆腐干，面裹茼蒿，香椿鸡蛋饼，榆钱窝窝头，凉拌蒲公英……冯在林高兴得八爪鱼似的手舞足蹈，嘴里连声说着“好好好”。可桌上满了，他还往厨房看，顺手腾挪着吃食，竟把中间空出来，似乎等压轴菜。见贾友珊端了盘包子出来，这才将脸由八十分笑到一百分，拍手说道：“可来了，一年就等这一口嘞！”原来是等槐花包子。
贾友珊走到桌边，却不顾冯在林伸出的手，将盘子往旁边一举道：“冯叔，我做一桌怪辛苦哩，你跟他们几个聊聊，我歇会儿呗。”
楚家强和李胖俱是一怔，很快明白贾友珊是给自己找说话机会，默默竖起大拇指，比着“够意思”的口型。
冯在林手放下，气得脸一红，说道：“珊妞子，哪个是你的小男友？”
“啥……啥意思？”贾友珊的脸霎时红了。
冯在林道：“老周说，这里有你的小男友，我不帮你，以后吃不了槐花包子。我还不信。他说的是真的吧？”
眼看楚家强和李胖嗤嗤笑，贾友珊一时羞恼，跺脚道：“冯叔，你不聊就不聊，别乱开玩笑。不聊我就把包子带走了！”
冯在林哼了一声，耸鼻子闻着槐花香，又偷看几眼，终是妥协道：“聊就聊，你们不就要问品种的事？”
这一下高旭东三人大喜，赶紧将李胖此前查出的品种资料递上，想问具体情况，没想到竟被冯在林一把团成团扔在地上，啐道：“不聊这个，晦气！”
几人俱是呆在原处。李胖轻声对楚家强道：“这老头明明是垫底，还嫌他自己是晦气哩。”
他声音轻如蚊蚋，却被冯在林字字听进耳朵，就见他跳起骂道：“我垫底？农科所才垫底哩！就他们那玉米的抗倒伏能力，吹场大风来场暴雨就抓瞎！听说他们两个品种成绩都不赖，也不知另一个是哪个倒霉鬼被顶了成绩。”
这下众人大惊。冯在林见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大声道：“还不懂？农科所最好的那个品种成绩是我的！他把我的成绩换啦！”